1999年1月1日 元旦
今天,新的一年就开始了。
今天是一九九九年的第一天,相对于已经过去的一九九八年,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是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的开始。对于我个人来说,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我将会在今年的四月二十六日这一天重新回到社会上去,开始自己新的人生。
尽管我不胜酒力,尽管我平日里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喝酒,但在今天我还是准备了一瓶白酒和几个炒菜为自己庆祝一下这个阳历年。我这样的方式庆祝这个阳历年,一来是庆祝即将开始的新生活,二来是诀别即将结束的不堪回首的这段做了几年的恶梦。
大组并没有因为今天是阳历年而休息,而是仍在大田里趁着这样的农闲时节加快对大田的整改。我不关心这些天来他们是不是已经把二十三到二十八号这六排大田是不是合并成了四排田,因为这与我目前没有什么关系,更与我走向社会之后没什么关系。目前,我无需去那几排大田里劳作,走向社会之后,那几排大田只会伴着我的这场恶梦留在我的记忆里。
整个场基上很安静,偶尔有些麻雀之类的小鸟会落到场基上觅食儿,多少也给这样安静的场基添了些生气。只是这些小鸟不会在场基上留的时间太长,在场基上蹦跶一阵就会忽地全飞走了,又给这片偌大的场基留下来一片安静。我不知道在小鸟的世界里有没有什么节日,但我知道它们每天都很自由,东西南北不受任何约束。它们的自由缘于它们没有复杂的思想,如果它们也像人类一样,有着高级的思维,是不是它们的世界里也会有监狱?
场基上的气氛没有阳历年的迹象,它仍和昨天、前天一样,显得空旷而沉寂。如此司空见惯气氛感染着我司空见惯的情绪,而在我的潜意识里,今天这个日子却有着很新鲜的冲击力。我瞅着空旷的场基,似乎场基的面积在慢慢地扩大,扩大到了我无能目及边缘的地步,同时我也看到了自己一个人在这样无边无际的空旷的场基上独自地漫无目的地走着。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情景是不是一种暗示,但我心里很清楚,等到自己满怀希望地回到社会上之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这样的旷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这样的独自漂泊。不是社会会变得冷漠,而是自己已经被社会遗落,自己的思想也变得不再朝气蓬勃。自己又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穷人家的孩子,走到社会上之后,没有任何的援助,一切都要靠自己空着两手去争取。即便这个时候自己幻想着会是怎样的辉煌,严峻的社会现实会将自己这个时候的幻想无情地撕破。这样也就注定了自己在走向社会之后,要一个人在茫茫人海里独自漂泊。
快收工的时候宁国从工具房过来了。自打大队要求每个中队只留四个外宿犯之后,宁国、霍邱我们三个仍旧一个伙食,只是宁国要在吃过饭后回工棚去。
宁国见我准备好了晚饭,笑了一下说:“今天是阳历年了,本来我想早点儿过来烧饭呢,这两天大组用坏了的板车轮子太多,一天一天地紧捯饬。”
“我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只管把你那边的工具房干好了就行。”我回答着宁国的话,“今天阳历年,我准备了一瓶酒,你这去牛棚把霍邱喊过来吃饭吧。”
就在这个时候,霍邱手里拎着一只野兔子过来了,进门就跟我们讲着他是怎样在给牛挑草的时候发现了这只野兔子,又是怎样一叉把这只兔子给拎死了:“这只兔子也老实,我都把草挑起来了,它还在那儿不跑。我就甩下草,一叉把拎过去,没想到就拎那么准,一下子就把它拎蹬腿儿了。今天正好是阳历年,赶紧把它给剥出来,晚上有这只兔子过这个年了。”
有老话说,年三十打死只兔子,有它也过年,没它也过年。今天霍邱打死的这只兔子,这个时候也无需再收拾了。
“尧克都已经炒好菜了。”宁国听了霍邱的话,用手向霍邱一指我炒好的几个菜,说,“这只兔子就等吃过饭再收拾吧。”
“你不懂!趁着它身上还热乎,皮容易剥。”霍邱这个时候心里只有他手里的兔子了,慌忙着又是找刀子又是找绳子的。
霍邱如此忙活,我们也只好等着他了。
霍邱很利索,他先是用一根绳子把兔子的一条后腿吊在窗子上,再用刀子把兔子的皮冲开了,两手拽住了栓绳子的那条后腿剥出来的兔子皮豁口,猛地往下一拽,整张兔子皮就一下子全下来了。然后,他又忙着张罗给这只兔子开膛破肚。只是眨眼的工夫,这只兔子已经被他大卸八块儿了。接着,他又一头劲儿地把兔子剁成了肉块儿,嚷着要今晚就把它给烧出来吃了。
我和宁国似乎无法说服霍邱了,就纷纷忙着把炉火升起来架上了炒锅。
一阵吱吱啦啦地煎炒之后,一锅香喷喷的兔肉就给端到了我们那个简易的饭桌上了。
宁国和霍邱两个人都不喝酒,一瓶白酒我也只喝了几口,就觉得有点儿天旋地转了。人们都说喝酒跟心情有关,想必也是如此吧。我说不清自己今天的心情是好是坏,白酒落肚的滋味倒是很清晰,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安的烦躁。尽管如此,我还是又喝上几口,想让自己一下子麻痹得昏睡过去。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短暂地忘记自己的存在,忘记周围这个环境的存在,忘记时间的存在。
白酒的力量在不知不觉中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