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23日
这个月的时间在我越来越浓的思乡情结中就像蜗牛散步似的过去了,尽管这个月我没有轻闲,修改完成了一部十多万字的乡土小说,但我还是觉得时间的脚步很慢,心里老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是明年的四月二十六号了,这样我就可以一步跨到社会上去了。
早上起床已经是九点多了,中队眼下在正着手于内部的冬季田间整改,大组出工都在大田里,干部也很少来场基,即使偶尔有干部来场基上转上一周,或许他们也知道我们这些将近社会的犯人的心思和心情,也就很少把一些事儿交给我了,所以这段时间早上睡得也算安稳,弥补了夜间很难入睡的缺憾。我刚洗漱完毕,原来在我们中队当生产队副现在做了大队生产股副股长的周股长骑着摩托车过来找我,说是农业综合开发项目建设要在这几天接受上面的检查,我们中队新建的水泵房上还没有写上农业综合开发项目的字样,要我去水泵房按照统一的图案写字。这样的图案带字的商标一样的东西本该有一个模具,然后用喷涂的方式喷印上去的,如果用手工去写去画,难免会显得毛糙而不规范。
我看了看周股长,皱了一下眉头说:“我不会这样的字。”
周股长一怔,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练过艺术字。”我向周股长说了自己不会写这样的字的理由,其实我这个理由很站不住脚,因为几乎整个大队的干部都知道我是个“才子”,能写能画,即使我真的不会写,那也得会写了。再说了,不管我以前有没有练过写美术字,毕竟自己接触过,凑合着也能把“国家农业综合开发B湖项目区”写得出来,只是我不愿意去写,也没有心情去写。
“怎么了?这是干部的命令!干部的命令也不听了?”周股长变了脸色紧盯着我。
“再是命令,我不会写那样的字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这样的勇气,竟然敢对着周股长这样说话,是不是将近一年来一直憋在心里的没能第二次减刑的委屈和抱怨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我看着周股长,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地笑了一下。
“你这个臭劳 改!”周股长见我这么说,恶狠狠地向我一瞪眼,嘴里这样辱骂似的扔下一句话,骑上摩托车,右脚很生气地一踹,就噗噗突突走了。
周股长的这句辱骂让我一下子心里腾起了一股子火气,“臭劳 改”,在世人的眼里,劳 改就是这样发臭啊!只有在不懂事的孩子眼里,我们这些劳 改才是正常的人啊!有一次我去队长母亲家送点儿饲料稻回来,刚走出队长母亲家不远,迎面来了两个孩子,他们很有礼貌地向我打了声招呼——“劳 改叔叔好!”。不管是出于孩子的顽皮,还是他们还不知道劳 改就是“坏人”,当我听到“劳 改叔叔好”这样一句童言无忌的问候时,心里一阵地热,眼泪也几乎一下子冲出眼眶。在那两个孩子还没有完全理解“劳 改”是什么意思之前,在他们的心里我们这些人与他们周围的人是平等的,不同的只是我们这些人都剃了光头。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知道劳 改都是什么人了,他们也一定会像其他人一样歧视我们。我不知道这是世俗的悲哀啊,还是我们这些人的悲哀。周股长这句“臭劳 改”,很明显地说明了我们这些人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也说明了我们这些人在世人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这股子火气是冲着周股长还是冲着我自己,总之,如果我不来到这个地方,就不会有人在我面前这样侮辱我,也没有人敢这样在我面前侮辱我。
周股长的摩托车向着我们中队新建的水泵房已经跑得远了,看样子是他要自己去写那几个字了。我说不清此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理,看着周股长的摩托车去了我们中队新建的水泵房,竟然有些埋怨自己有些过分了。
过分也就过分吧,也怪他周股长打心眼儿里没有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