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
这是哥哥给我讲故事的开头,常常我会聚精会神的听着。但那个五月初的清晨,小箩也用起了这个句式。
我、哥哥都在旁边,听她凉薄的嗓音像入秋时蜻蜓的翅膀,在唇边纷飞:“他们说,死掉的男孩子就要躺在楼顶。”
学校里我早听过这话,我一直以为这是小箩在说笑哩,直到我和哥哥到小箩家做客。
小箩家位于一个比马路还要低矮的乡,我牵着哥哥的手,走了十里的马路,才到了小箩家。我们早早发现了家家的天楼上都躺着一个男孩,他们个个面朝下,身上脏兮兮的,动也不动。繁忙的马路对他们视若无睹。
“哥哥,他们在睡觉吗?”
“他们死了。”
我疑惑:死人不埋,放在楼顶……
“这样,尸体就不会腐烂了。”小箩继续对我和哥哥解释道。
我亲眼看到了这幅景象:浅浅的房顶蓄着雨水,小箩的哥哥一半在水上,是浸透了的白衣裤,黑短发,不足一寸的皮肤;一半在水下,浮土中拌着看不清楚的惨白,他的脸和另一半身体在水里生了根般,让他离我们三米外,像警惕的鱼绝不靠近我们。
我从心里感到悲伤,而我旁边,小箩在旁边背对着尸体哼着歌,哥哥一动不动,眼神比墙还冷还硬,仿佛他已经和别人谈论过很多次如此悲凉的景象。我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和哥哥一起随小箩走到二楼的一个房间。小箩说,这是她家唯一一个铺了瓷砖房间,装上沙发和电视,就成了待客的地方。但是,这里已经堆满了杂物。
趁着小箩进进出出的忙着收拾,哥哥在我耳边说:“除非是干尸,否则不可能不腐烂的。”
哥哥,你较真的态度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在心里吐槽。
“你抬头看看。”哥哥说。
我抬头,只看见了一个刷了水泥的天花板。
“那块明显后抹上去的痕迹。”哥哥提醒我。
我顺手接过小箩手里的饮料放在桌上,唉,水泥有补的痕迹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发现没有,这个房间不高,可能有夹层。而小箩的哥哥没有露出正面。”
我这次抬头认真看了一眼天花板,说:“难道……”
“吃梨子吧。”小箩端着梨进来了,打断了我的话。我先拿起一个梨子放进口袋,打算用作路上解渴的水果。
哥哥抬眼问小箩:“为什么一定要男尸才不会腐烂?”
小箩好像也讲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闭口不答。
哥哥平时看起来像个落魄庙里严肃的神明,眼下他的表情更可怕了。“你家人呢?”
说来,好像还没见过小箩的家人来着。小箩在学校常常提起自己的弟弟和父母,可今天一个也没见着。我停下嚼梨的嘴,看小箩宛如要把我们赶出去似的面露不快的神色,愣住。
“侦探吗,问这么多。”小箩冷淡地说。
“哥哥,小箩不高兴啦……”我试图叫哥哥闭嘴。
哥哥瞟了我一眼,正襟危坐低头说:“抱歉,我不问了。”
“我哥有点愣,别见怪。”我对小箩笑笑,幸亏小箩没有很生气,立马恢复了文静模样。
冷场半分钟后,我打开话匣子:“小箩,你不怕尸体吗?”
“不怕。一件东西而已。”
“可那是你哥哥!”
“我先死的话他也不会伤心。”
“他怎么死的?”我的哥哥问道。
“饿死的。我们家天天给他吃六顿饭,可他还是喊饿。这样过了三年,我都腻烦了,他喊‘饿’的频率和秒钟一样!但终于,他永远闭嘴了。”
我毫不怀疑小箩话里的夸张和憎恶的成分很多。我说:“你哥哥好奇怪。”说真的,我没想到小箩提起她的哥哥这么冷漠,不过我还是喜欢她。
“可那具尸体看起来很瘦啊?”哥哥忍笑,好像觉得这是小箩在编,淡淡地说。
“哥哥得了病,最后他很瘦。”小箩说完站起身,当着我们的面,把通往天楼的门上了锁。
“小箩,我想起来了,我妹说有悄悄话对你说。”
小箩瞪着哥哥:“你这点小伎俩!别人的家事就别插手了。”
冷场。
我哥绝不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人,我当他的善后“部队”也很累。可是,哥哥也不会不讲道理地东问西问,他可能真的察觉到了其中有异样吧。但我的朋友小箩又不情愿,甚至有些反应过度。
“说来,”我举起手说,“要不去逛逛集市?”我相信逃避可以解决左右为难的困境!
接着,我忙拉着小箩答应要让哥哥的钱包出血。我们三人正跨出大门,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一根叶子烟,正向大门走来。
“三舅。”小箩换了个人似的,怯怯喊道。
她三舅没说一句话,就绕过我们走到厨房去了。这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我耳朵不大灵敏,听不出是哪里传来的。
小箩开始惊慌不安,却还是跟着我们走了。走到半路,哥哥转身奔跑,用我和小箩都追不上的速度。
“别过来!”
听哥哥这一声吼,小箩汗涔涔地停步。我犹豫了一下,也停在路边朝哥哥那边望去。
哥哥跑到小箩家的后面。据哥哥后来讲,他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就是我们刚刚见过的那副,他深呼吸接近尸体,忍着臭味把尸体翻过来,发现其实是穿着衣服的人体模型,被水和淤泥泡到腐烂,成了污水的摇篮。
小箩的三舅开始破口大骂,他骂到令人心颤的话在漫山遍野徐徐散开。
“……别动!你小子谁?我家哪来的这么假的尸体!男的尸体明明可以不用腐烂的啊!小箩,你给老子滚出来!”
小箩像知错的木偶,一步一停地往回走。她三舅看见了她畏缩地样子,骂骂咧咧地冲下来了,哥哥见势不妙,挡住她三舅,还是被推到田里。
小箩见势跪下,大声说:“您不是我亲父母,我谢谢您照顾我,帮我家犁田,我给你煮饭做家务是应该的,那天我家人全部失踪时,是您告诉我的,您真、真……”语无伦次地说到最后,小箩泣不成声,引得百米外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抬头了。她三舅看势头不对,火气也收敛不少。
小箩这段话,听得我和哥哥面面相觑。我认为人心常常是很坏的,她三舅出现的这么碰巧,难道……
“老子不稀罕你的两块瘠薄地!你全家一声不吭卷了我的钱就跑,把你留在这儿,”三舅一把抓起小箩的刘海,在她耳边说:“小心我就按守墓人的话做,把你活埋在坟山,让你的声音把你的家人叫出来!”
小箩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眼睛仿佛仿佛看到了自己末路而灰暗,流露出无尽的伤悲。
“哥哥,不帮小箩……我真的觉得……”
哥哥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支持你。所有的冷漠不过是为自己埋下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那位大哥——”
三舅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看着哥哥。
哥哥沉声说:“我有办法解决您的问题。”
“不用你来想办法!你谁?”
小箩哭得满脸泪痕,发丝粘在脸上,颤声说:“我家人——回不来了!他们被守墓人杀了!”
“守墓人。”哥哥一听到这个词,就眉头紧锁,克制着自己的愤怒与无奈,我也一样。我们和守墓人,有一段悲伤的记忆。
她三舅涨红了脸,一副走投无路干脆鱼死网破的模样,强拉着小箩的手往她家里拽,一边喊:“那你怎么活着!我守着你,等你长大,等着你把我的钱吐出来!”
我和哥哥站在路边,趁着小箩经过我,她三舅又没回头看小箩,我低声说:“我们会帮你,麻烦你拖住你三舅!”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小箩屋里的吵架和甩门声,我们在门前探头,厅堂和楼梯间没有人的痕迹,小箩明显在左边尽头的房间里继续和她三舅吵。我们不敢怠慢,冲上楼去,寻找我们需要的信息。
我的心脏因为激动而砰砰直跳,哥哥冷静地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客厅的夹层应该有个出口,我去找。你先去帮小箩拖住她三舅,还有小箩家人的照片,你也去找找!”
“好的,哥哥。”我说完,也学着哥哥装作什么也惊动不了我的样子下楼。
首先是拖住小箩的三舅。小时候,我经常捣乱,拖住大人干活的脚步,虽然不是什么光荣历史,还挨了不少打,但我很高兴我有可供参考的事——烧了鸡窝的稻草。趁着在童年末尾的年纪,做最后一件充满童稚的事吧……
我看到厨房摆了一个亮闪闪的打火机。它是正方形的,打火需要滑一下圆轮。虽然不情愿用这种打火机,但时不我待。我拿起打火机,跑到小箩的后院,只见一只公鸡四只母鸡在稻草里跑来跑去。我点燃离公鸡最近也是最厚的一簇稻草,吹了一口气,公鸡跳了起来,随着火苗的升高,它扯起嗓子就开吼。
我一溜烟跑了,到小箩待的房间时,还不忘敲敲窗,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上楼找到哥哥。“哥,我认为我们又会对上守墓人了。”我说。
哥哥若有所思。“对了,刚刚翻找工具的时候,我找到了小箩的全家福。”哥哥把一张照片塞到我手里。
我难以控制我的情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抖着说:“哥哥,如果真是守墓人啊,我们一定要帮助小箩啊。”
我贴着墙休息了会儿,拿起小箩的全家福,抚摸着。多么幸福的一家人,一家都是可爱的圆脸,露出的微笑多么真心。
“命!”哥哥罕见地感叹一句,手上的工作却没有停止。
哥哥敲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我突然感到头顶上随敲打声落了一层灰,忙和哥哥对上了视线。
“没关系,你走开,我还要继续敲。”哥哥对我说。
我放心不下:“哥哥……”
“走开。”
我拗不过哥哥,只好退出来。只听见小箩的三舅在后院骂街时,哥哥也敲开了天花板,我进去看,真的有一个看起来封了很久的洞口。哥哥手伸进去摸索半天,只有一手的灰和积水。
“不应该啊,为什么要刻意造个夹层呢?”哥哥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道。
我看着滴到地上的脏兮兮又发绿的水,对这个夹层更恐惧了。
“你去找个手电筒,我来照照。”
“不用了。”小箩的声音来到我耳边。一时太过注意洞口,我们竟都没听到小箩的脚步声。
小箩指向洞口:“我会告诉你们那里面有什么,希望你们不要去看,也绝对不要拿什么。给我一点隐私。”
哥哥跳下来拍拍手:“你说。”
“我们下楼。”小箩说。
我和哥哥应允。
楼下齐人高的玉米地里,我拉着小箩的手,哥哥则站在我们面前。
“夹层里有我没有腐烂的弟弟。我的父母为了复活哥哥和弟弟,把他们搭了进去只有我因为外出上学逃过一劫。”
“这样吗?”哥哥点头,云淡风轻接下小箩这句惊人的话。
“而且,那座大墓也不需要女孩。”
“大墓?”
“我们坟山上最大最醒目的那一座,传说里面躺着个人,每晚都在向我们村民托梦,特别是男孩,要是男孩受到他的蛊惑,就会没有任何损伤的死去,尸体也不会腐烂。我哥哥和弟弟就是这种情况……”小箩的手搭在肩上,似乎为这个传说而发冷。
“那座坟,他们叫它守墓人。墓主是诅咒男孩死亡的人,因为他要抽出魂魄来供他过奢侈生活。”
“原来如此……”哥哥和我露出平静地微笑。
我牵起小箩的手,对小箩说:“我们会帮你,前提是你必须听我们的话,因为有的事你虽然接受不了,却是为你好。正好今天正好就是你脱离厄运的日子,只要你敢主动去碰触厄运。”
小箩一脸震惊和迟疑,畏缩地看着我:“你们知道了什么?”
哥哥正视着小箩的双眼:“知道了你会度过厄运的方法。小箩,我相信你是吃得了苦的女孩,你不应该因为其他的家人接连死去,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家人死……”小箩说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哽咽地变调了。
微风吹过,万叶沙沙作响,我和哥哥用我们最真挚的眼神看着小箩,小箩在哭泣中看懂了我们的眼神:我们也曾经历过她正在经历的厄运。她抽抽搭搭地拉住我和哥哥的手,抹了一把泪水,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哥哥摸了摸小箩的头,温柔地说:“饿了吧?我们先去买东西吃,填饱肚子有力气后,再赶往坟山。”
“我们不能多加几个人吗?”小箩问。
哥哥语气一转,冷冷地说:“没有几个人能懂家人接二连三被一个死人提前结束生命的悲伤,甚至会嘲笑这个他们不曾见过的事实。”
“是呀,”我说,“我们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去讨伐守墓人。快去吃东西补充能量吧,我等不及啦!”
集市在马路边,路程不远,各种卖小吃的小摊子生意红火。买完东西,哥哥站在路边,目光转移到了在绿山中唯一一座土黄的山。
我呆呆地看着那座山说:“那就是坟山,在我们家乡的背后,也在小箩家乡的背后;我们本该走过它来到小箩家。”
今天我们本来就是来试试调查小箩,寻找打败守墓人的可能性,如果今晚失败,我们可能不会再来小箩家了。
小箩听到了我的话,向我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小箩,要是我说这是我们第十次来你家乡,你会相信吗?”我问。
小箩摇头。
“不信也罢。”我笑了笑。我们来了十次,都没有真正走到小箩家,每次都是小箩出来遇到我们又错过,这一次,是我央求哥哥提出去看小箩一眼,我们才终于到小箩家,完成我和她的约定。
我们开始赶往坟山。
“你想表达的,是十次轮回吗?”小箩突然问我。
“不是哦,我们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一直不断的失去。你有没有发现,躺在天楼的男孩越来越少了?那是我们一步一步探索的……代价。”
小箩停下了脚步。“你们……”她结结巴巴地说,“你们……”
我扑过去抱住小箩:“小箩,相信我,我们在帮助你度过这次厄运。你也说了,你三舅也被守墓人骗了,搭进他全家不说,要活埋你拿钱呢。”
小箩喃喃道:“我,我……啊。那么就跟你们走吧,走,我不想回去见三舅……”
“哥。”我担心地说。
“还是让小箩跟来吧,让我们好有一个奋斗的动力。”哥哥苦笑着,好像很无奈。
于是我们继续前行,等太阳徐徐落下。等无聊了,我们还去看了下其他的墓。
“死即童年,死即新生。”哥哥念出一个墓碑上的字。
“哥哥,这句话好耳熟啊。”我说。
“我们这个地方的人对夭折的儿童说的话,希望他们走向新世界。”哥哥说着,走向下一个墓碑。
真好。我想。
最后月亮出来时,我们站在山顶最大的坟墓面前,无声等待。直到我呼吸到第九次,守墓人终于出现了。
“你们,让我不少的男孩腐烂了呢。”那守墓人用着最冰凉的声调,在月亮最圆的时候,提着煤油灯在坟墓背后走出。
是的,就是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老人,抽出男孩的魂魄,让他们没有呼吸不会行动,让他们的身体却因还有阳寿,不会腐烂,给他们家人以尽头是绝望的希望。
在过去的九天,我和哥哥破坏了一些不会腐烂的尸体,向一些人揭开了真相,惹得守墓人震怒不已,得知真相的人都被他秘密地杀死,我们只好不再大肆宣扬。
“我其实在想,复仇并非是一件好事,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要不,你们加入我的家庭里,提前丢掉躯壳,来我这儿,或者现在转身走吧。”守墓人说着蛊惑人心的话,但我和哥哥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
这时,守墓人的脑袋上下摇动,他的肩膀,脸上,身体,浮现出了一个个人脸,张着嘴如同乞食的幼鸟。人脸虽小,但我们绝不会错认——那正是我们家人的脸啊!连小箩看到这幕都忘了恐惧,眼里有道不尽的阴沉与愤怒。
“爸爸死了埋墓里,不烂,晚上还要抽烟;妈妈带着女儿来这里,烂掉,成拐杖;哥哥带着弟弟来这里,没钱,拿命偿。哥哥带着妹妹来这里,小心哥哥;妹妹带着朋友来这里,小心烂掉……”守墓人流着口水,把手里的拐杖一下一下的杵,挑衅般地和小人脸唱着这首歌。
我失声尖叫,朝守墓人冲了过去,守墓人抬起煤油灯,对着我后脑勺就是一下!
但是他的煤油灯仅仅是穿过了我的后脑勺,徒劳地在空中一晃一荡。
“你这,小女鬼。”守墓人身上散发出的尸臭更难闻了,好像这就能让我退开一样。
我一笑,索性承认道:“我找你来复仇了。”当初第一次来正因为轻信了他的话放松警惕,我被他活埋变成了鬼。而现在,我和哥哥不会心慈手软,定要给他绝命一击。
哥哥抽出一把锐利的小刀,在小箩的手腕上划了一刀,小箩在震惊之下尖叫。
“我们不是同伴吗?”小箩按住伤口,泪眼朦胧地问。
“抱歉,幽灵直接袭击生者的亡魂,会更吸引死神前来。这是最快能打到守墓人的办法。死神可洞察一切,你的混淆视听在他们面前可没用。”哥哥面无表情地转向守墓人。
“你们这对兄妹……是想用如此极端的办法同归于尽吗?”守墓人拿着灯的手在颤抖,苍老的声音有了一丝惊讶。
“嗯,我们确实打不过你,打不过你收集的男孩们,因为他们被你抽去了七情六欲。”我抱住守墓人的双脚,不让他行动,狰狞地说:“好好感受我们的恨意吧,这是你的报应!”
“我会被抱有恨意的小鬼掣肘,是因为他们完全不考虑后果,愚蠢……”守墓人的煤油灯绽放出更大的火光,其他坟开始骚动,那些葬着别人亲戚的坟墓,每一个都被他塞了五六个男孩的尸体,现在这些男孩的魂魄加上他们的尸体,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们。
“我们只是不考虑退路。我们会成功的。”哥哥给我打气道,“第一次来我会力竭而亡,只是因为没有外援,而现在死神应该快……”哥哥还没说完,就只好集中精力,在我旁边应对男孩们和守墓人的攻击。
“嘎哈,你们这一大家啊,送死倒是勤快。去追随你们长辈的脚步吧,不要做充满仇恨的游荡孤魂了。”
那也要拖你一起,你这夺取我们享受人生幸福的恶鬼!我想着,死死地抱住守墓人的小腿,好像要捏断他的腿骨那样抱着。
月光默默地暗了,因为一个硕大的骷髅头盖住了它。你只消看骷髅一眼,就会生起天然的敬畏,以至于守墓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
我感到守墓人在剧烈挣扎,他正在手脚并用地踢我的脑袋。
坚持,坚持住!我咬住守墓人的粗布衣服。
随后,我感到被一种吸力吸向空中,我努力睁开我被打肿的眼睛,看见了骷髅头那深黑的嘴里,有我们的家人等候。
我感到有人拉住了我的腿,原来是哥哥拉的,他要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守墓人最后被死神咬碎了。在死神的引导下,男孩的魂魄回到躯壳回家,人们都以为是奇迹出现了,却不知道守墓人因为纯粹为了享乐而钻漏洞让男孩假死又复活,让男孩的家人死于非命。
天快亮了,我们站在死神面前,回头看了一眼小箩。她应该只看得见我们和一个老人凭空消失,因为我们再也没有恨意支撑我们现身。而一堆男孩莫名其妙的恢复神智,各自回家,其中就有她的哥哥。
小箩牵着她哥哥的手,在慌张的人群中伫立,双手合十,恰好向着我们的方向说:“死即童年,死即新生。”
父母走在我们前面,没来得及对我们说,但我们终究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于是我和哥哥彻底进入幽冥的时候,可以只记住天上那轮凝视我们的,淡淡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