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 江穿岭北见孤鸿,剑指巴东回六鹢
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
回目注, 鹢yì,十二锡。
回目解,孤鸿,借喻卓尔不群之人。六鹢,出自《左传·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过宋都。宋人以为灾。所以‘六鹢’一般比喻为灾异,或指局势逆转。
博恒与婈君推门而入,又惊又喜又带三分怯意,原来面前之人竟是顾幼锋之父顾坦之!
“数月不见,我儿竟已脱胎换骨!”顾坦之手持兵书端坐舱内,看到儿子与儿媳前来,缓缓起身走上前去,拉住二人仔细端详。
顾幼锋拉住妻子当下叩首:“爹,不肖子来了!”
“快快起来!”顾坦之满脸笑意,忙拉起二人。
“爹,孩儿当日处事不当,竟做出那等悖逆尊长,枉顾人伦之举,实在无颜再见。”
顾幼锋满面通红,婈君却抬首微笑:“爹!”
“巾帼不让须眉,将才也!”自家儿媳身着甲胄,英姿飒爽,顾坦之看在眼中,大感欣慰,忍不住开口赞她。
“闺女怎比得爹爹运筹帷幄之能,算到我两个会到此!” 婈君话说一半,忽而跪倒在地,叩首道:“新妇过门数月,还未给父亲大人行大礼!”
“快快起来!快快起来!”顾坦之抚须大笑,亲手扶起儿媳,神色甚是喜悦。
博恒见父亲对婈君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心中大奇。顾坦之笑道:“我儿博恒却比博吟输了半筹,到今日还不明白?”
顾幼锋记起过往点滴,心中虽有所悟,却仍难言,婈君却笑道:“爹爹乃是欲行反间计,故意交好九锡门,为了让顾郎置身事外,这才假意将他逐出门墙?”
顾坦之叹了口气:“真我儿妇也!可叹为父良苦用心,你两个却不领情啊!现下身处旋涡之中,若遇凶险,如何能抽身而退?”
顾幼锋这才明白父亲苦衷,又觉惭愧:“我竟连英儿也不如,又如何成大事?”
“博恒,当日可怪为父?”顾坦之拉着儿子,手指座位,父子三人尽皆落座。顾坦之为儿子儿媳倒茶。博恒这才摇头:“孩儿以为爹爹当真不喜欢英儿!”
“为父只是不喜我儿行事任性鲁莽,不顾前因后果,却甚是佩服我儿做事果断,敢爱敢恨!又怎会瞧不起我家儿媳。水家亦为前朝肱股,只因小人所妒,又因前朝之君昏庸,这才惨遭横祸。所谓宝珠含垢,白璧蒙尘,出身又能算得什么!?”
“爹!”婈君大为感动,热泪滚滚而落,又欲叩首,被顾坦之劝住,又叹息道:“你二人玉成美事确是仓促,但也算得美满,可惜老夫千算万算,还是让我儿卷入这大厄之中。”
二人默然无语。
顾坦之起身朝牖户外看了看,船上侍卫立时知晓其意,戒备更加森严!他便用横木反锁舱门,这才领二人沿阶梯而下,入一密室中,密室昏暗,他挑亮灯烛,便即关闭门户,然后又打开地板,再露出一通道。博恒、婈君大奇,出声道:“爹,何事这般机密?”
“随我来便是!”顾坦之仍旧当先而入,这般下行想来已在大船底部,方再入一长宽数丈密室,内里灯烛甚亮,顾坦之当先而坐,待儿子与儿媳落座后,便即肃然道:“博恒!此次入川凯旋之后,你夫妻二人再不可追随夏王左右!否则大祸不日将至!”
顾幼锋、水婈君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哑然不知所对,二人眼望慈父,不禁轻声发问:“却是为何?”
顾坦之沉思片刻,又道:“若当真不愿离去,最迟亦不可晚于‘华山再聚’之时,若我所料不错,此次平叛终结之后,便是九锡门覆灭之时!而后便是剪除群侠之日!!”
博恒愤然起身:“爹,义昭殿下并非是暴虐之主,更非薄情寡义之人,若他欲戕害功臣,当年攻陷建康,一统天下之时早便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顾坦之温言道:“当年非是不做,而是不敢,亦是不能!郭氏虽亡,社稷尤在,党羽遍布天下,更何况我等江左八大族势力强横之极,为江南半壁无冕之王,那前周郭氏不过傀儡罢了!大河以北,流民不断,华夏大地,饿殍千里!而塞外亦是暗流涌动,移剌安当世英雄,其所率移剌部势力雄厚之极,马匹便有百万余匹,控弦之士以十万计,其人虽不善兵机,然文治之才纵观华夏五百年来,亦只三数明主方可匹敌,移剌部与大夏貌合神离,乃是人尽皆知!更遑论漠北!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卓陀部当年为夏王所破,尸骸山积,血流成河,与之有不同戴天之死仇,随时欲东山再起!凡此等等,不必尽言。夏王仁义之主!?嘿嘿……”
数十烛火忽然大亮,旋即又熄灭半数,密室中气息越发诡谲!顾坦之面色半明半晦,显得狰狞可怖,更有丝丝黑气若隐若现!顾幼锋剑眉倒竖,拍案而起:“你……”
话未出口,婈君便拉住他,传音道:“夫君,纵然话不投机,亦不可如此对父亲大人恶言相向!”
父亲在自己心中伟岸如山的形象瞬间崩塌,露出峥嵘黑崖!博恒顿感天地倒置,心中苦痛难熬,缓缓坐下,不愿再说。顾坦之伸手欲拉儿子,博恒却将手掌缩回,越发不敢直视父亲:“父亲言语虽不入耳,却甚合常理,人言道‘最是无情帝王家’,难道义昭殿下,当真也会走这等俗气的老路?不可能,我在胡思乱想什么!殿下绝不可能如此!”
“义昭殿下,亦或汉王宋不疑……呵呵,世上并非只有我儿记得‘前世恩情’!”
顾坦之言如霹雳,顾幼锋如遭电亟。
“汉王一代雄主,制诏所出,山河大治,兵锋所向,群邪栗栗,平生未逢一败!然其性刚好猜,残酷好杀,群臣道路以目,诚所谓伴君如伴虎。有其父必有其子,‘义昭殿下’又岂能免之?”
博恒不再言语,便欲推门而去。顾坦之起身挽留:“幼锋!为父句句实言!汝万不可置之不顾!”
“爹,孩儿头脑混乱,不愿再想下去。”博恒叹了口气,摔门而出。顾坦之与婈君从密室追出,顾幼锋早已一个纵跃从大船上跳入小船离去。
“将军好身手!”小船中将士惊见将军从数丈高处一纵而下,无不心生佩服!
“还不快开船!”顾幼锋暴怒,声色俱厉!众将士甚是惊惧:“水将军还未……回转。”
博恒叹了口气,如岩石般立在船头上闭目不语。
“爹,我去劝劝他。”
婈君快步离去,顾坦之扶在大船船舷上,凝望儿子儿媳所在船只驶离,心底暗暗懊悔,更觉头痛欲裂:“我今日是怎么了,竟这般胡言乱语,当面诽谤圣上!”
顾坦之但觉头脑越发眩晕,无意中低头一撇,竟有丝丝无形黑气从胸腹处透体而出,直如洪水猛兽,不可抵御!
“不好!!!”顾坦之大惊,快步走到船舱,对贴身四名侍卫喘息道:“半个……半个时辰后再……下来……”
“是!”那侍卫郑重点头。
顾坦之再顾不得其余,纵入密室、关闭舱门,身法矫健如兔,浑不似老人。待他纵入最第一层密室时,浑身早已燥热冰冷,丝毫控制不得力道,将数节楼梯踩的粉碎,立时跌倒在地!
“糟了!要……快”顾坦之浑身颤抖,如野兽般手脚并用爬入最下层密室,又因臂膀酸软,竖直翻滚而下,磕破了额角!十邪之气,俨如生灵,见到血腥无比雀跃,发出阵阵兽吼!
顾坦之周身如有业火焚烧,苦痛难熬,经感觉不到额角疼痛,立时退去衣裳,露出精壮上身,盘膝闭目,内观所见竟是漫天黑气,粘稠如墨!黑气渐渐凝聚,化作妖龙,那妖物桀桀怪笑:“顾坦之大人,今次没有‘春秋剑’护体,看你如何应此劫难!”
“来吧!”顾坦之破釜沉舟,双掌奋力击去!
主舱外,四侍卫待主人走后无不如临大敌一般,神色肃然:“老爷自从离开家中,练功越来越勤,这几日每天都需咱几个护法,但从未有如今日这般神情肃穆,莫非是精进太甚?”
“咱们做家仆的还是不要打听太多,照老爷说的去做便是,半个时辰后在主人周身大穴以真力轻轻推拿便是。”
“二少爷就在前面大船上,要不要前去通报?”
“二少爷出来时神色不善,多半又顶撞老爷,此时通报不甚妥当啊!”侍卫头领缓缓摇头,另外几人亦心怀忐忑,正当众人进退维谷之时,舱内传出极为低沉吼声!四人无不色变!
“莫非当真让二哥说中了?若老爷修行走火伤了真元,可如何是好?”
“大哥,我先进去!”
“不行,老爷明说要半个时辰,若你进去反出了叉子怎办?”
“若被责罚是我一人之事,但若老爷有三长两短,咱四人粉身难赎!”
“不行,我不能让四弟独去!要去咱两个一道去!”
“不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
“我先下去,若无事便出来,若当真有急事……”四人争辩之时,最下层密室低吼声更加急促,那侍卫立时辞别三人,开舱门急匆匆下去,另外三人初时再未听到异常,直过了盏茶时分,下面越发安静的出奇。三人刚刚舒了口气,谁知立时便听闻极轻微的呼喊声:“大哥,二哥,三哥,救命!救命!”
三人大惊失色!
且说二人回转大船,博恒心绪不佳,又因他值守下半夜,便对妻子温言数语,正待离去时,婈君拉住他手:“夫君,我总觉得父亲大人今日神色有异……”
顾幼锋心绪恶劣,叹息道:“我爹一贯如此,自我和大哥少时,只肖有半点不和他心意,便非打即骂,当年我因《公羊传》里一句圣人言背颠倒了,父亲勃然变色,抬手便打,后来罚我暗室里思过,那暗室黑的可怕,而我那是只有七岁……若非大哥求情……待我兄弟二人年齿稍长,这才略有好转,不过也便只是‘略有’罢了!”顾幼锋强笑数语,不愿再谈。
婈君心头一颤,不知如何安慰,博恒在她额上轻吻,便朝主舱卧房而去,不多时舱中传出鼾声,婈君蹑手蹑脚入内,为他盖好薄被。博恒却喃喃自语:“爹……”
婈君不忍,轻轻关好舱门,又复背起自己那副御气剑匣,在船上与众将士一道巡守。众将士十分好奇,笑问道:“将军,您这匣中到底是何物?”
“以前师门所赠送的宝剑罢了!”
众将士甚是稀奇,说笑道:“将军可否让末将也开开眼?到底是何宝剑?”
婈君笑道:“不去巡船,若再说笑,军法从事!”
“是!是!”
众将士分做几队离去,一小卒对人低声道:“你们这就不懂了吧,这叫藏兵,若露在外面,又如何养气?当然不能轻易外露!剑客都是这般修行的。”
“养气?嗯,剑客养正气,我看你小子也会藏气,藏妖气!”
“别胡说八道!我藏什么妖气!”
“你不是说藏气不外露,既不外露,怎知不是妖气?难道是‘屁眼中出来的那一种气’不成?”
那人闻言低声笑骂,众将士嘻嘻哈哈一番继续巡守船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婈君眼中划过霹雳,浑身激灵灵打颤:“十邪之气!父亲大人身上藏着十邪之气!我竟这般糊涂,前时竟未察觉!”
此时怀中明珠大亮,渊仇雠传音道:“水姑娘,事不宜迟,速去救人!”
“是!前辈!”婈君来不及呼喊小船,从大船船尾一个纵跃飞出五六丈远近,身子缓缓下落,而后踏水而行!
“数月不见,小女娃一只脚已踏入宗师境界了!”渊仇雠赞叹,婈君来不及回应,更不敢开口说话,踏水疾行了十余丈,行经第二艘大船时疾掠而过,船上将士竟未看清,但只听闻水声。她初时心底急切之极,背着剑匣又身着甲胄,施展轻功极为耗力,渊仇雠传音指点轻功施展之窍要,只数语便戳破机关,眼见徒弟越发得心应手,心底亦赞:“当真是武学奇才!”
婈君踏水而行,渐渐心胸舒畅,数月中积累的功力陡然发出,此刻竟突飞猛进,她仰头看天,皓月高悬,照得山峰万般峥嵘。恰此时天上鸿雁孤鸣,竟照的内心多出三分凄切!
“世之英雄泰半如这孤鸿一般,在暗夜中一路前行,恰如义父守正辟邪,然世人却多不知晓。纵然千秋无乱,万岁太平,一朝身死,功业又有谁知?”婈君想到凄切处,不自禁落泪,内息竟自走岔,一只脚便往水下沉!渊仇雠急喝:“徒儿,收摄心神!”
“是!”婈君一惊,身子忙即纵起,五指张开抓住船缝,这才缓过一口气继续踏水前行。这般疾行片刻,早已经过十余艘大船,到达船队末尾顾坦之所在大船!
她在江面上奔行了顿饭功夫,已然甚是疲惫,眼看一口气便即耗尽之时,大船已近在眼前,当下一纵而起!
“什么人!”大船上将士见有一人形模样自水面跳上半空,更与船只越来越近,高声喝问。
婈君身子腾在半空,新力难生,旧力已尽,眼看便要下坠而与大船尚有几丈远,纵声高呼:“速速抛下绳索!不得有误!”
众将士借着火把光亮竟看到是水将军‘御空而来’,无不惊诧!
“当真神了!”
“快抛下绳索!”
众将士哪见过这般神奇场面,连忙将绳索抛向跃在半空的水将军!
“当真及时!”婈君真力将尽,一手勒紧背上剑匣皮带,一手抓住绳索,稍加借力,便跃到大船之上,其时已面色煞白,气喘如牛。
“水将军真神人也!”众将士无不大惊赞叹,纷纷过来围观。
婈君深吸一口气,功力略复,便问道:“顾大人可曾睡下?”
“顾将军常在夜间批阅军情,想来未睡下。将军可自往!”
“也罢!汝等继续巡守,我有要事和顾大人商议,有生人靠近者格杀勿论!”
“是!”众将此刻已经对水婈君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作天人,谨尊其令。
婈君疾速朝主舱奔去,惊见守卫全无而舱门大开,内中隐约传来低沉呼喝声!当下不做他想,开启密室大门,疾速纵入!越往下走,呼喊声越大,那声音如兽喉,似龙吟,闻之令人震恐!她已走到最后一道密室门前,一咬牙奋力打开,眼前景象竟令她惊呆了!
顾坦之披发乱舞,无数黑气纵横往来,其力之猛如长枪大戟,将室中铜铁器物斩得支离破碎,地板上更血污满布,观之触目!四名侍卫已有三人昏迷不醒,只余一人仍在苦苦支撑,与顾坦之周旋。那侍卫看到婈君入内,惊喜道:“水将军!快!快击晕我家大人!”
“好!”婈君将剑匣矗在舱内,挥掌而前,双手虽空空如也,却如握宝剑,凛冽罡气锋芒毕露,一击便将如湖似海、渊深广大之十邪之气斩开!
“好娼妓!前番色诱吾儿,今日又坏我好事!纳命来吧!” 黑气被斩断,顾坦之如断手足,痛不可挡,彼时他双目血红,披头散发,已全无往日正直从容仪态,更大怒喝骂,如铁钩般双手十指张开,似饿虎一般扑来!婈君身子略微偏斜,虽躲开要害,仍被顾坦之食指上十邪之气伤到面颊,立时鲜血长流!顾坦之双眼血红、狰狞邪笑:“好娼妇,看你躲到何时?”
婈君功力早已今非其比,然顾坦之交手数招,立时便处下风,惊恐道:“父亲修为竟如斯广大,今次如何了局?”
顾坦之得十邪之气加持,实力竟自强横数倍,不禁身法诡谲,精力弥漫,一拳一掌皆有无穷大力!婈君鼓舞精神连续变换数般剑法,以纷绞法斗力、以闪电法竞速、以出手法技击,竟从弱势渐渐拉成均势,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顾坦之双掌一封,十邪之气裹挟之下,掌力犹如排山倒海!水婈君全然不惧,双手合一,剑指猛刺,如白虹贯日,长鲸破海,一击震散了掌力!顾坦之五内受创,痛呼一声,倒退数步,跌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血。婈君大惊失色:“糟了,误伤了父亲!”
婈君大口喘息,心怀孝悌,竟自少了三分警惕,便欲探问,而周身门户大开,失了防备。谁知顾坦之声若巨熊,一跃而起,攻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婈君险象环生,顷刻间便有性命之忧。
侍卫观看二人武功,但觉满室残影,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眼见这等变故,强忍胸口断骨剧痛,奋不顾身一把抓住顾坦之大腿将他翻到在地,大呼道:“水将军,快!快制住老爷!”
婈君如得神助,上前擒拿,谁知顾坦之竟变得力大无穷,一脚踹开侍卫,而后双手后发先至,掐住婈君颈项,竟捏得铁胄凹陷:“娼妇,老子掐死你!”
御气剑匣不停震动,婈君大感气窒,欲得宝剑而不能!
“水少侠,用起落法,击他膻中穴,将之气息打断,我自有法处置这十邪之气!”渊仇雠传音!水婈君孤注一掷,内息疾速运转,双掌合一剑指如山而起,一招荆楚剑门杀招‘颠倒乾坤’朝其胸口轰去。顾坦之未有甲胄护体,身子受强猛剑气袭击之时十邪之气本能护主,却仍旧被撞得倒飞而起,重重摔在地上,继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昏了过去。黑气无主,立时便欲再度遁入其肉身,婈君怀中明珠竟自掉落,十邪之气进入其周遭一尺之内,竟似有无形罗网一般将之吸附,一丝难逃!
“前辈,这十邪之气甚是厉害,你如何吃得消!”婈君甚是着急,却万不敢以手触摸,而明珠却不做回应。
炼狱幻界中,渊仇雠满头大汗,欲图操控黑气,只感到如山似海的磅礴巨力,魂体随时将欲爆裂!
“汝驾驭不得此气,速速退在一旁!”正在此危机时刻,羽先生、子先生同时驾临其所在岛屿。渊仇雠大感惊喜,却不敢轻易松手。羽先生不耐烦,从怀中扔出一张符!那符竟似一链接两界之通道,洞开之后,十邪之气汹涌而来,便欲择人而噬!
子先生取出一个小盒,盒中两个小人,一男一女做搂抱之状,十邪之气从刚猛凶暴立时转化成似水淫淫,顷刻间钻入两个人偶之中,又复发出惨呼声,便欲透体而出!子先生冷笑一声:“来的容易,出去便难了!”他迅速关闭小盒,盒内传出似人言似兽吼之怪声,闻之令人心生恐惧!
“你我不会封印此物,如何是好?”子先生出声询问,谁知水心慈、薛辛河二人已然赶来:“先生勿虑,交给奴家便是!”
“甚好!”子先生轻轻缩手,那小盒竟自悬浮在众人面前!薛辛河从怀中取出金莲,那金莲却独无中间的莲实。水心慈伸出手掌,莲心缓缓显出,她将那宝物放到金莲正中,刹那间,金莲放射无数光芒,化作无数梵音密文竟将那盒子上下四方捆复三十六周,盒内声音凄厉又复哀婉,渐渐变得低沉,终于再无声息。
羽先生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对众人一礼便先行离去。子先生脾气甚好,笑道:“他这人素来如此,三位莫怪!”
水心慈与薛辛河却不生气:“此事已毕,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两位慢走!”
渊仇雠一一目送几人离去,又对子先生千恩万谢,方才再对婈君传音。
大船中,顾坦之已经悠悠转醒,惊见众侍卫惨状,懊悔中又带有三分侥幸,抬首间忽而一奇:“我儿妇怎会在此?”
那几名侍卫相互搀扶,领头侍卫苦笑道:“大人,若非水将军赶来,恐怕您已遭不测。”
顾坦之甚是懊悔:“是我大意了!竟中了诸葛鸿那老狗的妖术!你们几个快些去疗伤,在船上好生修养,不要下地。”
“可将军您的伤势……”
顾坦之展颜笑道:“我已无碍,今后再无此患!”
四名亲卫这才放心,奈何密室楼梯已坏了数节,几人相互搀扶,这才勉强离去。
“我儿伤势如何?”顾坦之满是关切,婈君感动又复羞涩:“父亲大人呼‘儿’却不妥当……”
顾坦之慨叹道:“亲家既已不在,以后顾家就是汝娘家,唤一声‘我儿’又何不妥?”
婈君大恸,伏在顾坦之膝头大哭:“父亲!”
顾坦之也不劝她,婈君哭够了,方才起身,笑道:“儿妇失态!”
室内血污遍地,顾坦之环顾一周,忧虑道:“竟如斯骇人?为父当真未曾伤到我儿?”
婈君安慰父亲,笑劝道:“父亲可放心,孩儿无恙,只是那四个侍卫伤筋断骨,怕要修养数月。不过方才父亲当真吓坏人家!孩儿还以为父亲大人练功走火,那些黑气……”
“十邪之气!”顾坦之肃然正色,如临大敌,见婈君神色并不惊讶,又问道:“夏王可曾对你说过?”
婈君不住点头:“义父曾言,十邪之气为天地之至大,亦为天地之至邪。除镇压之外,无药可解!”
顾坦之点头:“我自潜伏九锡门时,便频繁接触元俌,此人雄才大略,能谋能断,常怀不臣之心……
“元俌大哥当年修改黄籍,毕竟对我有大恩,可如今他却为群邪之首,残害苍生,我又该如何面对。”婈君不知如何作答,顾坦之自知她心意,温言安慰道:“元俌对你和博恒有恩,为父自知,想他却也欲真心与你二人交好。然世事无常,人心叵测,大是大非上万万不可错判!”
“孩儿谨记!”婈君不住点头。顾坦之眉头紧锁,又显出忧虑神色:“我儿,今夜为父为邪气所控,竟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当真惭愧!就怕博恒……”
“父亲多虑了!待孩儿明早对他仔细解释。”
“不!”顾坦之摇头:“如今大战迫在眉睫,万不可因小失大,今夜变故不必再对任何人说起。”
婈君只得点头。顾坦之神色恢复如常,只气血尚有亏欠,面色苍白之极,见儿媳递来一个瓷瓶。
“父亲,我这里有些伤药。”顾坦之微笑拒绝,话锋一转却问道:“我儿观夏王何许人?”
婈君低头,良久才道:“孩儿万不敢背后述说义父,但想来十邪之气如此霸道,若有人用之暗算义父,让义父中此邪毒……难道今夜父亲大人所言那番话是这意思?原来我和顾郎错怪父亲大人!”婈君又复惊喜安慰。顾坦之不置可否、神色难言,颤颤巍巍起身后说道:“时辰不早了,快些回去吧,莫让博恒担心。”
“是!”婈君喜悦非常,从上层取来梯子,搀扶顾坦之一道上楼,走出舱室时,迎面江风吹来,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心胸大感舒爽!
“我儿不仅知晓兵机,武功亦臻当世一流高手境界,博恒能得汝在旁辅佐,当真是十世修来的福气。”顾坦之越发喜爱婈君,不仅感慨万分。婈君却只嘻嘻一笑:“谢父亲大人夸奖!”
“明早我自去找你夫妇二人商谈入川分兵之事。”
“是!孩儿告退了!”婈君满脸喜悦,如小女儿状一蹦一跳离去。
九锡门世界之中,诸葛鸿正盘膝而坐,元俌与九藏髑虎二人在其身旁耐心等候,过不多时,诸葛鸿咦了一声,缓缓起身,歉然道:“元俌老弟,这顾坦之今次并未带那柄青铜古剑,然却被一个毛丫头坏了好事!”
“谁人有此功力?”
诸葛鸿沉吟不答,元俌又问:“可是背一剑匣,身长七尺五寸有余,英气勃发之俊美女子。”
“正是!此女乃是剑修,身法剑术俱属上乘,显然已得了四大剑门真传!比之门中高手亦毫不逊色!”
元俌皱眉不语。诸葛鸿道:“这事上是愚兄托大了。”
“兄长哪里话!顾坦之与我相交非浅,谁又会想到此贼竟是夏王反间!此人每每会面,我便以十邪之气加以诱导,欲图掌控其心志,谁知再见之时,其身上竟气息全无,后来我才知顾家有一古剑,那古剑有驱邪避魔的神效。如今他身上邪气甚浅,欲控其魂实属强人所难!兄长亦已尽力,事之不成乃是天数!”
九藏髑虎亦在旁附和:“诸葛兄不必往心里去。胜败兵家常事。”
诸葛鸿点头:“既如此,愚兄便先回去了。”
“我老乞丐也睡下了。”
“两位慢走!”
元俌目送二人离去,阿奴竟自殿外走来:“夫君!”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元俌甚是疼爱阿奴,解开披风披在阿奴背上,又将她揽在怀里。阿奴垂泪道:“这几日战事甚是吃紧,袁勜恐非河西王对手,若益州再陷落……”
“夫人不必忧虑。”元俌甚是温和,忽而面色一红,轻轻抱起她,阿奴大羞,轻嗔道:“你这坏蛋,快放下人家。你这身子可不是……”
元俌若有所思,叹了口气,苦笑道:“竟把这事忘记了。”
二人又聊了片刻,方才与众宫女一道离去,却不见一只长了人眼的夜枭在殿顶窥的一清二楚。夜枭身子一震,眼神涣散,又回复常态!诸葛鸿推门而出,袍袖一展,夜枭遁入其中,他轻抚长须,望月沉思。
二日一早,顾幼锋方才昏昏沉沉醒来,当下大惊:“哎呀,说好了我值后半夜,现在什么时辰了?”
舱内将士见顾将军醒来,忙递来茶水,道:“将军,现在已是卯时正。”
顾幼锋大悔,正欲本出门,婈君却已进来,笑道:“夫君,辰时‘顾老将军’欲来此,到时一起商讨兵机。”
“事已不谐,又复何言?”博恒心中郁郁,低头不语,婈君支开将士附耳对他细讲。博恒雀跃而起,阴霾一扫而尽,喜道:“原来爹是这意思?为何又不明说?”
“爹,他……”婈君不善说谎,正不知如何辩解时,门外传来低沉男声,顾坦之竟已来了:“你小两口背后说我老人家什么坏话呢?”
顾幼锋啊的一声跳将起来,忙地行礼:“爹,孩儿……”
“快些洗漱,而后一道用餐,我可等不及了。”顾坦之转身离去,谁知只顷刻之间,便瞥见博恒换了便装冲出主舱,与婈君一左一右挽住自己手臂,当下责备道:“我儿,你现在是三军之将,岂可行事颠倒?让将士们看了岂不笑话。”
博恒嘻嘻一笑:“是,爹!”
“军中无父子,更何况汝为主帅,为父亦是来辅佐汝之偏将,岂可嬉笑无常?”
父亲责备一番,顾幼锋这才端正身姿。父子三人在船上聚餐,气氛温馨之极,只青菜白粥,却感无比香甜。顾坦之却食不甘味,只吃了几口便即起起身,站在船舷眺望两侧群山:“最多再有三日便将进入巴东地界。”
博恒擦擦嘴,近前道:“父亲无虑,儿已有对策。”
顾坦之摇头:“素知我儿多智,前几日临行之前,虎臣将军亦对我说明分兵之意。然王杊举之乱非西域叛乱可比。”
“父亲大人,江风甚大,还是入舱内细说。”
“甚好!”顾坦之随儿子儿媳进入主舱,慕容岿、贺兰孤狼便即率人严密把手,守卫之森严可说是飞鸟难入!
“王杊举社稷大才,比之尚书令王仲明不过稍逊半筹,当年他因丧子之事,对圣上怀恨在心,如今既铁了心追随九锡门叛逆,定不会留余地。”顾坦之抿了一口茶,手指地图道:“以远近路途来说,他在成都城东、南两面布防最为合宜。若将重兵布置在西南面,我军内水、中水两路奇兵则可长驱直进,驰援剑阁,因此王杊举万不敢如此,但若将重兵布置在东南面,我军主力则万不可走内水、中水,必走外水,内水、中水以疑兵牵制王杊举主力,外水一路奇袭成都!成都既破,叛军士气大挫,剑阁必定失手!”
博恒点头:“就烦劳爹爹统兵走外水,我与婈君走渝水和沱水一路鼓噪而进,即便不敌,亦可与敌周旋。”
顾坦之微笑摇头:“不,由为父走内水,你两个走外水率主力前去攻成都。”
“不可!爹爹年事已高,则能让您涉险!”顾幼锋摇头,顾坦之却道:“来此之前,我已给王杊举去了书信一封,我与他早在三十年前便即相识,彼此视为莫逆,而前几日写给他的书信言辞却极尽鄙薄傲慢,王杊举明知我使激将法,亦必不肯躲避,定欲与我决一死战。我纵不往,他亦必寻来。因此中水那一路奇兵也免了,你夫妻二人合兵一处,速战速决!”
“此事太过凶险,况且,父亲又怎知王杊举一定会调集兵力真在内水一线?”
顾坦之不答,正在此时,穹苍之上六鹢倒飞!
“不祥之兆!”博恒与婈君起身,心中一紧,万不敢宣之于口。顾坦之神色泰然,淡漠道:“阴阳之事非吉凶所在,吉凶由人而不由天。又何虑哉?”
忽而,慕容岿在门外道:“顾将军,拿到细作一人,那人说携带一封书信给将军。”
“有劳慕容将军,呈上来吧!”
“是!”
顾坦之接过书信仔细读了一遍,便将之递给博恒:“我儿细看吧!”
博恒接过书信,与婈君一道观看。
“自夏王起兵河东,余便力劝族兄仲明勤王,天授元年四月初,夏王兵少乏食,而桓侯十五万众已至河南,余转运粟米二十万钟,昼夜不舍,终至事谐。六月初,夏王平河洛,流民往如百川汇聚,其德盛矣,余心大慰,以为生逢明主。秋八月,夏王北征出云中,通九原,破灵州,荡平漠南诸部,余宵衣旰食,玉汝于彼,漠北会战之时,悉发并州内男十五以从军,余所历遍及诸郡县,尽得二十余万众以充军。大军转战千里,虽灭卓陀,亦殆元气,是以未加封赏,余心敢有半分不足?然吾子从军亦已经年,至青州时因小过而斩首!余丧子之痛,痛何如哉!
三十年前,余与君相识于河夏,虽倾盖而相知,余乃叹息流涕,引君为当世知己,君亦知余,视若同胞骨肉!岂意君之不知我心竟至于斯!君固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不知‘天下,有德者居之’。余奉夏王以至诚,夏王有命,余无不尽心以蒇,虽古之国士,亦恐蔑以加矣!况凶君恶主,侵皮拆骨,忧岂足惜,余固至愚,亦甘九死而无悔?然夏王凌我骨肉,断我苗裔,王氏绝矣,此仇不共戴天!余誓杀之。
左传有云:鹿死不择音。
君至正途,余自走险,背道殊途,虽不能对弈,亦可一绝生死,若兄死,余定荡平天下,保汝妻子,若余死,虽玉成于兄,又有何妨!
余悉敝赋于益阳至遂宁,以待君耳!”
顾幼锋读罢书信,但觉杀气森森,冷逾冰雪,感叹道:“这老狗当真欲搏命,其言辞恳切,似乎对父亲有极大愤恨!”
婈君默然点了点头:“看来这激将法成了!”
顾坦之抬首远望成都方向,惨笑一声:“建远兄,何其悲壮也。”
成都城中,王杊举将顾坦之的书信撕得粉碎,便欲冲出府邸,身边众将苦劝不休,王杊举大怒,抽出宝剑斩杀一人,大喝道:“谁敢阻我!”
众人再不敢言语,王杊举望着地上碎纸,眼中燃起熊熊烈焰,继而破口大骂:“来人,将主力调往遂宁,待我和顾坦之这老匹夫一决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