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调皮蛋也来啦。”一个远房婶婶对着他笑道,“你不是平日最喜欢钓王八的吗?竟有这耐心沉下性子来修炼?”
“是啊,要我说还是不要白费功夫测试的好,不然啊,啧啧,若是测试结果不好,你小小年纪心里头难受的紧,哭鼻子了咋整?”
“阿爹说的对,哭鼻子可太难看了,没的给我们老张家丢人。”
张复双手叉腰:“你才丢人,你全家都丢人。”
“嘿,小破孩子怎么说话呢,你爹娘没教你尊敬长辈吗?”中年人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点着他的头:“还敢瞪我,回头定要找你爹娘好好说道说道。”
张复死死盯着戳他额头的那根油腻的中指,忍着狠咬一口的冲动,退后一步就往边上跑。
那一家人似乎也意识到今日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便是嘲讽也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呸,死孩子,有娘生没娘养的,怪不得就他一个人来测试。”
哪知灵根测试规定六周岁以上,张复那时不过是虚岁六岁。
那日人很多,队伍很长,又似乎很短。
张复只记得没多久就轮到了他。
待他把小手覆盖在水晶球上方时,他看到了纯净明澈的蓝光,如水一般通透温顺,包容着他。
张复有些痴愣,坐在上首的长老有些激动,却又惋惜。
“可惜了,灵根的纯度很好,若是风系灵根就更好了。”
“师兄说笑了,变异灵根本就难得,已经很不错了,对了,这是哪座城的弟子?”
台下人面面相觑。
管事的人翻了一遍手中的名册,摇摇头:“回师叔,这个孩子不在这次报名的名单中。”
“嗯?那他是怎么来的?”道长一个瞬移来到张复的面前,“孩子,你是怎么来的?”
张复点点一旁等候的人群,“我瞧着人多热闹,就跟来了。”
长老偏头瞪了管事一眼,管事心虚地低下头。
当着众人的面,长老也不好黑脸,只得看着小萝卜头,“你看起来年纪很小,”他的大手轻轻盖在张复的额头,手中闪现了柔和了浅黄色光芒。
很快他收回了手:“骨龄四岁,根骨不错。”
“师兄,”一个女道长走到他们身边,“按照规定,宗门挑选的弟子需在六周岁以上,他并不符合要求。”
年纪太小,心性不稳,灵根也不稳固,早前便出现过伪灵根的情况,上品灵根逐日衰退,最后变成下品灵根,白白耗费宗门资源。
“孩子,你先回去吧,两年后再来。”长老摸摸他的额头。
“是我的光芒不好看吗?”张复不懂。
长老笑着摇摇头,“不,是你年纪还小,得再长高一点,不然这门槛你都跨不过。”道长和善地拍着他的背,“管事,派人将孩子平安的送回去,务必万无一失。”
今日这孩子怕是红了他人的眼。
张复这会儿倒是格外乖巧,“知道了,仙师。”
道长满意的颔首,“等着你两年后再来。”
然而终是等不到两年之后。
当天张复就被同族的人寻机扔下了山崖。
再一睁眼便看到了一片葱翠茂盛的竹林。
碧青的竹子高大威武,铿锵有力。像是话本中描述的君子,谦逊却又带着独特的锋芒。
它们粗细不同,有的粗如碗口,有的细如笔杆,但是不论高低不论粗细,它们都是那般坚强。不畏酷暑不畏狂风,即便在凛冽的寒冬,依旧生机勃勃凌寒傲霜。
竹林中站着一个人,她身形修长,宛若芙蓉,却清冷淡然,遗世独立。
“醒了?”她转过身来,走到他躺着的石块旁,“伤势愈合的不错。”
张复下意识的抬头,而后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我……我怎么了?”他想抬起身子坐起来,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鹿宁平静地看着他,“你被人从山崖上丢下来了,摔断了四肢,重伤了五脏六腑,就剩吊着一口气。”
张复痛的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茂盛竹叶间漏下的细碎阳光:“这是在崖底吗?”
……
不是,谁说丢下了山崖就一定是在崖底了。
“这是玄霜林,”鹿宁转过身,柔和的阳光在她周身打上朦胧的光晕,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自今日起,你便是玄霜林的弟子。”
“玄霜林……”
她随手接下一片竹叶,素手一抹化成一支青玉簪,虚空飞到张复眼前停住。
张复懵懂地张开双手,青玉簪缓缓落在他的手心上。
一刹那时空停滞,光晕流转,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的使命便是守护玄霜林,静候十二颗灵珠归位。”
“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时光流转轮回,他们终会回到这里,这是他们的宿命,你是他们的师长,悉心等待,耐心教导,这也是你的宿命。”
张复也不知那时他从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小小的他爬起来,滚落在地也咬牙不吭声,直到跪在她面前双手高举着那支青玉簪,“是!”
他不知道那日起他的命运会变换入怎样的轨迹,也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对他的家族带来多大的影响,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她是救了他的人。
她改变了他必死的结局。
张复只牢牢记得这一点。
后来他才知道,和其他十大宗门相比,玄霜林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宗门,加起来十人都不到,连门派都称不上。
这算数换成三岁小儿都能算。
宗主+张复,两个人有什么难数的。
虽然玄霜林的财政赤字一直让他掉头发,但是那片竹林一直扎根在他的记忆中,那片叶子和那道光晕,从不曾褪色。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神明。
两年后的某一天祂带了小小的元宋回来,一个同样是被家族抛弃的孩子。
巴山夜雨时,他曾对月发问,为何家族能轻描淡写地在族谱上划去一个人的名字,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元宋告诉他,他们于家族来说只是惊鸿一瞥的过客,玄霜林才是她的家。
明明年纪比他小,元宋适应的却比张复更快,隔天就拉着宗主给她在院子里搭秋千,拍马屁的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丢出去,哄得老头子眉开眼笑。
“年纪小小怎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大能夺舍了小孩儿呢,还不如小丫头有趣。”
张复跟在他们后头捡柴火,心想他刚来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嘴里一口一个乖宝,眼下,哼,“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宗主直接当着他幼小心灵的面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不,它从未出现过。”
张复狠狠地把柴火往地上一摔,没有眼力见的干柴压到了他的小脚趾,气的他狂踹两脚,抬头一看,糟老头子牵着小女娃的手早就走远了。
“哼,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张复回神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道袍正气凛然,头顶上青玉簪依旧。
他说:“镌骨铭心,万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