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同坠陷阱
书名:惜哉剑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8708字 发布时间:2024-04-16

那团亮光轰然一声巨震而粉身碎骨,即刻烟灭为无。

这时苏娘才算真正看见了东方寒,仍惊异地久久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终究是与这个表情冷漠的男人又奇怪地扯上了关系。

与关小千的悲情命运、茫茫大漠的深刻仇恨扯上了关系。

这一扯上,永远别想轻而易举地解开。

她的头一阵莫名的强烈眩晕。

她内心最隐秘深邃的某个角落正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和矛盾。

仿佛冷不丁地自沉重黑暗中暴跳出一个疯子,不可理喻地在她本已疲弱不堪的生命上恶狠狠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完全麻木。

肉体灵魂同时麻木,致使她再难动弹。

她痴怔地僵在那里,从头冷到脚底,就像只有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的病危之人。

此时此境的她,对世间一切都失去勇气和信念。

她身体被抽空了灵魂,找不出丝毫力量来帮助自己及时转过一旁尽可能避开前面院中正发生的残酷悲哀的激斗。

她觉得至少自己还可以严严地闭上眼睛。

但她眼皮也没了知觉,不受意识控制。

她只能僵硬冰冷地站着,目睹那两个人刀光剑影中越来越频繁地飞溅血花。

那些血花细小却强劲,狂风 暴雨也无法将其摧残,兀自触目惊心。

定睛注视,忘却时间,逐渐崩溃,她流泪了。

幸好这眼泪还很听她的话。

她内心一开始产生想嚎啕痛哭的冲动,眼泪就如脱缰野马奔涌出麻木的眼眶。

她从未如此疯狂地流过这么多眼泪。

她内心也从未如此疯狂地痛过。

她无法修改自己的一生,无力阻止封云和东方寒的这场恶战。

院中死寂地下着节奏凌乱的雨。

大滴大滴雨珠急促地刚要落到他们身上就被一种无形却坚硬的气罩挡开。

他们的身体在疾风骤雨里恶战,却似都已不属于这个浑浊凄冷的夜世界。

他们的刀光剑影令疾风骤雨化作死寂。

他们的呼吸令血花苍白,令死寂伤痕累累。

一片血花寂寞无声地割破院中老梧桐被风摧落的一片掌形树叶。

一片血花寂寞无声地穿透狰狞假山后遭暴雨激起的一片晶亮水珠。

刀光随着那片树叶往东侧收敛。

剑影随着那片水珠往西边飘落。

恶战突兀地止住,东方寒和封云东西相对,凝神互视。

恶战时频频飞溅血花,止住时风雨不侵,他们衣服没有破损,身体没有伤痕。

那些血花从何而来,看他们嘴角也不像出过血的样子。

风势锐减,暴雨成了细雨。

雨丝缠绵,雨声别具诗意。

XXX

隐约间他们说话了,他们此刻发出来的声音简直比他们此刻飘摇于风雨中的身影更不真实。

先开口的当然是封云,他们每次面对面,都是封云言辞主动。

“你看见了她?你没想到会在追踪我时又看见了她,她也没想到世上还有一个男人死乞白赖地要来救她。这些事你们没想到却都发生,此刻心里定是惊喜得很。只可惜这些事偏偏我早已想到,我虽仍有那么一丁点惊喜,却不是为这件事,而是为咱俩的缘分。”

东方寒眼见他背负一柄绝世宝刀,手中却是自衣袖内滑出的一截剑锋,全副精神全在这冷冰冰的刀锋剑锋上,突然听他说了这番话,尚未偃旗息鼓的怒意再次冲击咽喉,逼出寒彻人心的语声:“我讨厌这所谓缘分,我历来不相信缘分。”

封云优雅地微笑着,竟似豆蔻少女般深情凝注他,饶具趣味道:“你历来相信什么?是你的直觉?你的眼神?还是你的刀?”

东方寒漠然正视他眼睛,沉声道:“我历来只相信我的仇恨。”

封云闻言仰面大笑,笑得好像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东方寒漠然看他笑完。

他笑了不多久便吁吁地喘息起来:“你不知道,这可是我头一遭笑得这么惨,这么不顾颜面,不顾体统。”

东方寒道:“我的确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个疯子,无可救药的疯子。”

封云点头表示同意:“恭喜你早就看出我是个疯子的事实,但你绝对看不出我为什么要这样笑。”

东方寒道:“为什么?”

封云道:“因为大公子说过,一个人最不能相信的正是自己的仇恨,仇恨这东西在很多时候都会盲目地驱使一个人去做些啼笑皆非的事。”

东方寒道:“大公子太忽视一个人心中的仇恨,或许那只因为大公子一直没有过真正的仇恨。”

封云道:“某类东西你不必有,发生在别人身上反倒更易于理解。”

东方寒道:“仇恨便是这类东西?”

封云道:“东西的意思经常是,你不必有,你只要擅长利用。”

东方寒道:“大公子就擅长利用仇恨这东西?”

封云目中豆蔻少女般的柔情突兀地消失,取代的是深入骨髓的讥嘲:“你心中的仇恨,也在被他时时刻刻地利用着,精密得天衣无缝。”

东方寒毫不动容,却同样在目光中裸出讥嘲之意:“当然还包括你的仇恨。”

封云笑道:“我哪里会有仇恨?就算对你,我也只有亲切。”

东方寒语锋陡然咄咄逼人:“可是对大公子,你已没有亲切,只有仇恨。”

封云勉强支撑着自己的优雅,嘴角那抹笑纹紧绷得快要断了:“你说什么?你说的全是疯话,原来你和我一样是疯子,而且看来比我疯的还厉害。”

东方寒目中的讥嘲强烈如他内心的痛苦:“你经常用笑容掩盖住的那份仇恨,我足以清楚看出,能轻易看出的事,何必费神去了解?”

封云僵硬地强留着脸上残缺的一抹笑容:“我们好像说了许多废话,时间已不早,再说下去不仅虚耗生命,也干不成什么正经事。风雨的势头虽减弱,长站之下还是难免着凉。你若偏有兴致说下去,我也不得不洗耳恭听。我在其他方面比不了大公子,但存着一样他永远缺失的优点——通情达理。对待到访的每个客人,我都保证做到最热情又礼貌。”

他表情奇怪地补充道:“我可以叫邱庄主赶紧为我们办一桌上等酒宴。”

东方寒道:“你这些才是废话,你想阻止我说下去。”

封云连连摇头摆手:“你听力也该不差,怎么听不出我是在鼓励你,而非想阻止。”

东方寒道:“你总喜欢口是心非?这就是你所谓的通情达理?”

封云终于崩断了嘴角那抹笑纹,眼神与表情突然显得阴森而冰冷,终于在别人面前完全暴露出最原始的那个自己。

他漠然对视东方寒:“看来我一直低估了你。”

东方寒道:“谁都可能不小心低估某个敌手,这种错误本就是极难避免。”

封云皱眉道:“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慰我。”

东方寒道:“我没有打算要安慰一下你,只不过要你认清你所面对的现实。”

封云冷笑:“现实?我从不在乎狗屁现实。”

东方寒郑重其事地缓缓道:“你的仇恨就是现实。我不知道这仇恨究竟是因什么而产生,但我至少感觉得到这仇恨与我的仇恨截然不同。世上的爱千千万万种,恨也是千千万万种。我说不清这仇恨属于哪种,却隐约猜出必定相关大公子。”

封云也郑重其事地缓缓道:“你知道你认真的样子不像大漠之鹰,倒是像阴沟之狗,你煞有介事地分析我,以为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本质,其实连我的毛发都碰不到。”

东方寒郑重之色丝毫未减,反而显得更认真:“你用这些话来讥刺我,正说明我的分析深深扎进你内心的某个痛处,想刺痛我来削弱自己的痛苦。但我非常明白地告诉你,你的这次反击失败了。”

封云道:“看来我今晚在你的言语中失败了好几次,哎呀,再苦心孤诣一下,我该怎样挽回败局?我实在无计可施,你不妨发慈悲指给我一条明路。”

东方寒道:“自从那天后,我就习惯了沉默寡言,迫不得已要说话也是让人听了甚觉冷硬的三言两语,但今晚我竟出乎意外地说了许多话。”

封云道:“你不懂自己今晚为什么说这许多话?”

东方寒道:“但你懂我今晚说的每句话都不是一点用也没有的废话。”

封云苦笑着叹了一声,点头道:“这些话至少命中我的要害三次。”

东方寒那柄无鞘快刀缓缓从肩头向雨水浸漫得污浊一片的地面滑去。

他的动作就像一头沉睡太久的雄狮正逐渐苏醒,睁开笨重的眼皮。

他的刀确实沉睡太久。

激烈的杀机在两人中间盘旋膨胀,斗志已是近半年来最昂扬,稍停片刻都是太久。

刀锋急需向敌人迅猛地挥出去。

仇恨在内心发出雄狮低沉的怒吼。

他目不转睛地漠然看着封云,仍郑重其事地缓缓道:“很多情况下,说话总比动手有用,笑里能藏刀,一句话通常能准确击中敌人的要害。而现在话已说到尽头,已失去效用,又该是动手的时候。”

封云笑着替他补充解释:“说话需要心静、理智,会让头脑清醒一点,可是动手恰好相反,即便越战越勇的高手,耐心也没有说话时那么足。所以几乎世间的每个聪明人对敌都爱说话,而一开始就冲着敌人大声叫战,那是经验粗浅的表现。”

他很快看了东方寒手中那柄刀一眼,尽量不动声色地看回东方寒的眼睛,继续道:“但我要以全新的经验提醒你,阵前说话和动手的招数同样是求少不求多,多则累赘,少则精妙。再实际的语言,说多了也是废话。耳旁风进不了内心,怎能奢望击中他要害?除了给他激起越来越炽烈的怒火,你的话已什么用都没有。”

东方寒道:“你已被我的话激起了怒火?”

封云道:“我总是喜欢做个礼貌而优雅的人,你却偏要打翻我的礼貌、撕碎我的优雅,让怒火与仇恨硬碰硬。”

他整张脸毫无表情,硬得就像岩石,铁青的岩石。

XXX

满心哀婉的苏娘困顿在邱景烈怀中,身体虚弱,举步维艰,想闭紧眼睛,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强撑着眼帘,耳朵只听见势头减弱的风雨其声迷离,夹带封云和东方寒似是而非的对谈。

风声幽咽,雨声淅沥,两人的话声忽近忽远,但苏娘都不能拒绝且刺耳扎心地听到。

两人的话声就像诅咒,苏娘此刻狼狈不堪更是难以避开。

她听到后来,突然感觉两人的话声是发自同一个人,不仅声音一样,连语气也一样,完全是一个人在执迷不悟地自言自语。

她听出这完全是东方寒的自言自语,痛如刀绞的内心却残留一丝理智,明白一切不过是朦胧间的错觉。

她明白封云终究被东方寒改变,变成东方寒模棱两可的影子。

她明白封云终究无法将那份刻意经营的优雅保持下去。

她明白封云终究露出了可悲可怜的一面。

她明白封云怒火中烧时已注定惨败,内心却毫不愉悦。

她明白封云变成东方寒模棱两可的影子时,自己也在变成东方寒再难摆脱的影子。

这似关乎情爱,又无关情爱,极其矛盾,更加悲哀。

XXX

东方寒身为刀客,早已留心封云背负的那柄宝刀,见他有远胜袖剑的宝刀不用,很是迷惑。

他知东方寒心意,解下宝刀,冷笑道:“你可看出这宝刀来历?”

东方寒目光一凛:“莫非是那天……”

封云傲然道:“的确是那天白丑所处洞穴中由关小千取来的宝刀。”

东方寒道:“怎会到你手中?”

封云伸手轻抚刀锋,悠悠道:“这是一柄举世罕见的宝刀,比你那柄刀强上百倍,对么?”

东方寒承认:“这柄刀必定出自名匠手笔,我的刀不过是市井寻常铁匠打制,不可同日而语。”

封云道:“但凡是好东西,终究会被我抢到手中,刚才你已见识我的剑法,现在试试我的刀法,如何?”

东方寒道:“刚才你剑上招数全是谨按刀法要诀,你本就使刀为主,所以我见你背负宝刀却偏用袖中剑与我交手,很是迷惑。”

封云正色道:“袖中剑乃川南封氏的传家绝学,你难道没听说过?”

东方寒坦言:“没听说过。”

封云笑道:“我虽家学不精,总要尊敬一下老祖宗,常在江湖走动,若不带着世代相袭的袖中剑,成何体统?”

东方寒仍有迷惑:“你既更擅用刀,之前怎不随身常带一柄刀?”

封云郑重道:“你难道不知武学至高境界是万物皆为兵器?连这双手也可以是世间最锋利的刀。”

东方寒听得将信将疑,内心不禁微微震悚。

封云叹道:“你不信我的刀法已是至高境界?我刚才使剑,现在用刀,实则对你相让,功夫落了下乘。”

东方寒将刀柄握得更紧,手背骨节与青筋凸起,竟似隐约在颤抖:“你刚才剑上展露的刀法并不怎样高明。”

封云冷冷道:“不高明,却将你刺伤了。”

东方寒左肩一点紫红因陡增的怒意震动骨骼而迅速扩成大团腥红。

这便是封云刚才一剑刺中的伤口。

封云看着他这伤口,摇头道:“你现在该知道内力真的非常重要,内力粗浅之人止血都困难。”

东方寒咬牙道:“你只刺中我一处,我却砍伤你多达十三处。”

封云坦然:“你数过,我也数过,不多不少,的确是十三处。”

东方寒沉声道:“你内力深厚,十三处重伤还能滴血不流。”

封云讥诮道:“滴血不流,你却深信我的确被你伤了十三处。”

东方寒道:“因为你的伤口被你用内力逼住而滴血不流,我的刀锋砍过之时却清楚地带出一片片血花。”

封云笑道:“好,我内力好,你眼力好,不和你在这上面多计较了。”

东方寒道:“十三比一,你的刀法的确不高明。”

封云又郑重道:“首先,我说过手握兵器反落下乘,其次,拿剑尤其是袖中剑来施展刀法,难免失之轻仄,最后,我真的对你有心相让。”

东方寒道:“骄兵必败。”

封云举起刀锋,直指东方寒心口,笑意如微风习习,怒意化作杀机在眼角如阴风阵阵:“多说无益,这次拿刀虽也落下乘,我却不会再心慈手软。一战决生死,你要想好了,自己大仇未报身先死,后悔也是不行的。”

东方寒生性孤傲,本就不喜多言,此刻话已说绝,更是心意坚决,再不迟疑,垂向地面的刀锋寒光激闪,显是他正将全力蓄势其上。

封云手腕耸动,手指竟滑脱刀柄,翻掌猛地拍击柄端,整柄刀呼啸着射了出去,附近无数雨珠并未惊动分毫,刀锋过后,雨帘却凭空断了一截。

东方寒刀锋骤起,刀光飞卷。

两片刀锋轻轻接触,擦出的声音尖厉刺耳。

刀光卷住刀锋,刀身巨震,溅起了大片光点。

东方寒眼前突然不见封云,手肘却遭受重击而酸麻。

他敏捷闪避,赶紧托住刀柄,反转一刀劈去,看到封云满脸冷笑,竟欺身在侧,炫耀地摆摆右手,明显是这只手出其不意地打了他手肘。

他一刀劈去才又惊觉原来封云那柄刀非常紧地粘住他刀锋,双刀合体足有近两百斤,沉重地往下落。

封云身形纵起,凌空伸手,准确地抓住双刀粘在一起的部分,猛力震去,刀锋急速晃荡。

东方寒始料未及,只觉虎口生疼,险些拿不稳刀柄。

封云巧手夺回那柄刀,人已飞上对面荷塘中的假山,笑道:“现在你肯相信我的刀法是至高境界了?”

东方寒反身怒劈一刀,强劲刀气直冲假山,顿时山体崩毁,碎石四散。

封云再灵巧,也终于猝不及防,刀锋直插水面,双脚交替踩落刀柄,勉强借力消了身体急震速坠之势,同时力贯手腕,压弯刀锋,一只脚仍踩着刀柄,一只脚轻轻落在一朵荷花上。

东方寒见机连环数刀过去,一刀刀将封云身周的一朵朵荷花都斩断,还有一刀直接猛拍那柄刀的刀背,本已弯曲的刀锋骤然反弹。

封云难以稳住身体,再要应变也是举手投足都显笨拙不堪,扑通掉进水中。

东方寒少有的面露微笑,却是封云此生所见最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一笑。

东方寒笑道:“你真是头重脚轻。”

封云明白他是在嘲讽什么,也明白他绝不是喜欢或愿意嘲讽别人的性格,深知自己终归是拿捏到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弱点才将他变得这样突兀,狼狈之下仍是满眼傲气,故作惊怒道:“我特意相让,你竟欺人太甚,从现在起,我要使出绝技,对你致命一击。”

东方寒的刀和他那柄刀又刀锋相贴,竟也贴得死死的。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为何也能?”

东方寒微笑着抬起手臂,两柄刀合近两百斤,却在他手中轻如无物。

封云皱眉道:“你刚才难道是假装的?你也学会了诡诈?”

东方寒道:“和你交手能有意无意地学会不少东西。”

封云道:“你学会了笑?”

东方寒道:“我以前也会笑,你只是让我懂得在笑容里掩藏许多秘密。”

封云道:“秘密放到心里才安全。”

东方寒道:“但放到脸上,别人更难分辨,如果今晚我不是先旁观你许久,也分辨不出你脸上竟有许多秘密。”

封云愕然:“我脸上有什么秘密?”

东方寒道:“我已告诉你,你脸上有仇恨,这是你最大的秘密。”

封云笑道:“还有呢?”

东方寒道:“还有懦弱,傲慢,虚伪,狡诈,幼稚……”

封云脸色微变:“你说我懦弱傲慢虚伪狡诈,都勉强可接受,但幼稚……”

东方寒道:“你没意识到自己幼稚?”

封云道:“我怎么幼稚?”

东方寒道:“你自以为比我聪明,比我优雅,比我高强,太多的自以为正是不够成熟的表现。”

封云冷哼道:“你现在说这些话,难道就不自以为是?”

东方寒道:“我是基于细致的观察,而非你随便下论断。”

封云道:“有趣。”

东方寒道:“幼稚的人也总比成熟的人更能感到有趣。”

封云道:“所以幼稚并不是不好。”

东方寒道:“你今晚若不死,就去好好发掘幼稚的好处。”

封云道:“好。”

东方寒道:“我们又忍不住说废话了。”

封云道:“我将你变成了话唠。”

东方寒道:“还打不打。”

封云水淋淋地站起,笑道:“我说过要对你致命一击。”

东方寒趁他满身是水的站起之时,迅捷后跃,不让他有机会夺回宝刀。

他皱眉道:“我又没光身子,你害什么羞?”

东方寒道:“你怎地说我在害羞?”

封云讪笑道:“你不害羞,见我一起身就急忙闪避干嘛?”

东方寒坦诚道:“我不要你夺回宝刀。”

封云眉头皱得更紧:“看来你不害羞,却害怕了。”

东方寒道:“你之前说自己的刀法已是至高境界,万物皆可为刀,赤手空拳没了局限,发挥起来才真正致命。”

封云恍然点头:“多谢你提醒,那我就如你心愿,不再用刀。”

东方寒随手挥动,那柄宝刀在他刀锋上无所着力,竟斜飞出去,重重劈入一根廊柱。

而这根廊柱恰在邱景烈身畔。

封云拍手喝彩:“好厉害的手劲。”

他拾起一朵早被暴雨摧残得只剩三片花瓣的荷花,微笑道:“我便以这荷花作刀。”

东方寒道:“你不是赤手空拳么?”

封云道:“这荷花残败至此,握在手里形同无物,与赤手空拳也差不了多少。”

东方寒道:“好,你出招。”

封云飞身出了荷塘,甩手间三片花瓣分别弹向东方寒拿刀的手、脖颈、面颊。

东方寒眼力极强,在刀法上更是经验丰富,一听就知封云所说自己刀法至高境界完全是信口胡诌,再看这出手平平无奇,自己只需抬手侧身便可轻松躲过。

他曾和封云两次交手,对封云的武功路数已谙熟于胸。

封云确实会几手刀招,但几招循环往复,毫无新意,每招出击都是漏洞百出。

封云之所以能和他有时势均力敌,甚至突占上风,全靠远胜过他的深厚内力及轻功。

这次封云又利用内力弹出花瓣,扰乱他视线,再利用轻功在他抬手侧身闪避之际疾冲过去,直抵那根廊柱,拔走那柄宝刀,向邱景烈道:“带着苏娘走,老地方。”

邱景烈抱住苏娘,转身狂奔。

封云一面紧跟,一面催东方寒:“快来,咱们去个好地方。”

东方寒忿恨自己还是上了他的当,提刀跃入长廊,飞步急追。

XXX

廊后转过一个墙角进入一方偏院,封云正守着院门旁一扇隐秘至极的小门朝追来的东方寒微笑:“别走错了,这扇暗门藏在这里不露痕迹,我若不给你指路,你独自找上一百年也枉然。”

等东方寒追到门前,封云又已展开轻妙身法远去。

小门后是低矮曲折湿冷黑暗的地道,走在其中越往深处越感滞闷。

所幸东方寒号称大漠之鹰,一双锐眼也真堪比鹰隼,很快适应地道里的黑暗,奔跑起来颇为容易。

前方不断隐约传来封云催促的声音:“快来,你不来,我会无趣一辈子,你也会后悔一辈子。”

终于有了亮光,最前面一段装设壁灯,虽只是小灯笼,光芒已足够照清楚人形。

见到亮光,东方寒窒息的感觉顿减,奔过去发现封云正闪身进入一间密室。

那间密室外墙狭窄,岂料室内豁然开朗,极是宽阔,壁上都有灯笼,光芒不能亮如白昼,也比外面亮了许多。

东方寒进入密室,门板瞬间与墙壁合得严密,回头看完全不见端倪,整个房间浑然一体。

封云站在房间正中,招呼他过去决斗:“你看这地方是不是最好的决斗场?”

这地方曲折向下,显然深藏地底,外人无从得知,真正的与世隔绝,在此决斗,不会遭受任何阻碍,可以完全心无旁骛地自由发挥。

东方寒对他的发问根本不理,先环顾四周,找寻苏娘。

没有苏娘的影子,也没有邱景烈的踪迹。

“他们人呢?”

封云笑道:“你把我击倒,大获全胜之后自能还你心爱的女人。”

东方寒转身想出去,却找不到门,知道必有机关控制,却无从找起,非常茫然。

封云道:“这次你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否则就陪着我一辈子关在这里。”

他故作哀求状:“求你了,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和你这鬼一样的人呆一辈子。”

东方寒仍不理他,猛然挥刀劈向面前的墙壁。

刀锋巨震,大理石的墙壁只出现一丝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的裂纹。

封云叹道:“不听我言,吃亏在眼前,这墙壁所用的石头非常坚硬,你用尽全力劈上一百年也见不到外头,还是乖乖与我决斗。”

东方寒狂怒,咬牙挥刀直袭他脖颈。

他微笑翻身,跃起很高,大声道:“邱庄主,动手吧!”

东方寒闻言,脚下一沉,整个身体再无着力,急速坠落,惊觉自己终究是又上了封云的当。

XXX

已化作墙壁一体的门板竟突然打开,挟持苏娘的邱景烈出现在门旁,用手按下机关,房间大半的地板防不胜防地下沉,露出黑洞洞的深渊。

原来这间密室建构在悬崖峭壁上,地板由机关控制开合,开时令房中人难以戒备,无可挽回地坠至粉身碎骨。

封云仗着轻功卓绝,急中生智,设下这毒计来给东方寒致命一击,身形向门口飞窜,到半途却陡然恐慌,怒斥邱景烈:“怎地还不甩出绳子?”

他预先让邱景烈准备绳子,密室地板洞开时,应该是邱景烈立刻向他甩出绳子以助逃生。

邱景烈却另怀鬼胎,预先口是心非地应承,临头之际完全不动声色,眼睁睁地看他终于随着东方寒一起跌入深渊。

苏娘残存的意志支撑着看见这惨况,魂飞魄散地惊呼起来:“你两个都要害死?”

邱景烈肃容道:“你是玉菲的朋友,我不会害你。”

苏娘怒道:“你当着我面害死东方寒,让我今后怎么独活?”

邱景烈道:“你是玉菲的朋友,现在玉菲失踪,难道你不想找她回来?”

苏娘流泪咬牙,恨声道:“玉菲知道你这个父亲其实如此恶毒么?”

邱景烈浑身微微震颤了一下:“她……她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离家之后必定去富贵钱庄找金羽,当她触目于庄内尸横遍地的惨景时,必定直接想到是父亲下的毒手。

何况他杀人后大闹街道和衙门,恶行已是家喻户晓,必定到处都有传言,她就算不去富贵钱庄也很可能听到风声。

她失踪,或许正因她厌恶有个极端自私又凶残的父亲而不肯回来。

苏娘尽力挣开他的挟制,踉跄退开几步,冷眼瞪着他:“既然她知道,你还打算要我帮你找她回来?”

邱景烈苦笑:“你应该找她,就像你应该找关小千,我知道你们都是玉菲最好的朋友,你至少应该确认她好好活着。”

苏娘毫不客气地直呈心声:“不用你说,我也会去找他们,但我不是帮你找你女儿,你这般恶毒,不配做玉菲的父亲,让她回到你身边只有痛苦。”

邱景烈黯然低头:“我不求你帮我找她,我不求她原谅我、回来陪我,这辈子我作恶多端,是我付出代价的时候。”

苏娘道:“你要怎样付出代价?”

邱景烈伸手一按机关,将合起的地板又往下沉。

苏娘愣住:“你要做什么?”

邱景烈道:“找到玉菲,千万别提起我,让我就此干干净净地去吧。”

他奔进密室,坠入漆黑寒冷的万丈绝壑。

苏娘只觉整个人都快震散,腿软坐地,泪流满面。

若非难忘关小千,她也想跟着一跃而下,结束这越发残酷荒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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