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前女友不贪婪，叶胜就不会去抢劫；不去抢劫，怎么会进监狱？前女友作为犯罪的诱因，让叶胜仇视女性。
在监狱时，微薄的工资，变得可有可无。毕竟人生里最美好的几年，像单调的乌云，遮蔽了阳光。每次想起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叶胜的仇恨都会上升。
一个理着平头，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借着黑夜的掩护，强 奸落单的幼 女；一个戴着眼镜，慈眉善目的大伯，为了十几块赌资，持刀杀死两个人；一个身材矮小，害羞腼腆的妇女，勒死懒惰的丈夫后，把尸块扔到河里。不同的监狱，关着不同的犯人。如果不翻阅卷宗，每个犯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有些人通过改造，争取减刑，以获得重生；有些人态度消极，不认为自己犯了罪，出狱后继续危害社会。
监狱的伙食很简单。馒头、稀饭、萝卜汤等食物，是消化道的常客。到了固定日期，会有零散的鸡蛋和肥肉。教育犯人的前提，是可观的惩罚。毕竟犯人来监狱，是为了接受改造。把免费大餐、免费医疗、免费空调，变成理所当然的人 权，那社会就倒退了。
在小小的监狱，能学到为人处事的经验。低级的人，不但没人巴结，还会受到欺负；高级的人，不但有人递烟，还会受到帮助。有时一个人过得差，和站错了队也有关系。
去超市买水，去快餐店买饭，去机场买票。这些不起眼的小事，叶胜曾经重复了很多次。当自由消失的那一刻，自由的意义就加深了。
叶莱今天值班。工作的最后一站，只要配合厨师，把夜宵送到员工食堂就结束了。最后一站，比起无休无止，越跑越热的传菜，强度降低了很多。
叶莱作为传菜员，无法查看后台的信息。忙碌的晚上，可能会来四十桌客人，甚至更多。现在，叶莱双手交叉，听着胖厨师吹口哨，有了正当的闲暇。即便在枯燥的厨房，胖厨师依然很极致。黑光发亮的啫喱水和鞋油，是与众不同的。
在聊天里，叶莱得知胖厨师是多面手，精通各地的小吃制作。听完后，叶莱轻视地笑了笑，不相信胖厨师的话。毕竟中国这么大，想精通各地的小吃制作，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见叶莱疑惑的表情，胖厨师笑了笑，说自己一边看书，一边报了烹饪培训班，掌握了很多技术。
除此之外，胖厨师还利用闲暇的时间学习英语。叶莱调侃道：“你一个厨师，学完英语，做菜能省燃气？学完英语，切菜的刀工能变细？学完英语，饭菜的味道会更好吃？”面对接二连三的问题，胖厨师抖抖脚，面不改色地说：“我学英语的目的，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酒店给用餐的外国人指路。毕竟中国是礼仪之邦，不能怠慢了国际友人。”
厨房左侧的塑料框里，放着一些挑剩下的素菜。虽然卖相很差，很廉价，但素菜依然是食物，打消了员工的饥饿感。
下个瞬间，锅里的水煮沸后，胖厨师把面条放入其中。在调料的作用下，香气慢慢飘散开，很提神。然后，叶莱和值班的同事一起，把面条倒入两个铁盆，端到员工食堂。推开食堂的玻璃门，里面坐着十五个人。有些人一脸疲劳，趴在桌上；有些人一脸轻松，翘着二郎腿，抱怨值班的效率太低。
和下午的工作餐相比，偌大的食堂已经很空了。下班后，很多人像离弦之箭，或飞到家，或飞到宿舍，一刻也不想耽误。
进入楼道，周围残留着腥臭的味道。按亮一旁的感应灯后，狗的尸体已经消失。也许被扔到垃圾桶了，也许被女住户埋了，也许被狗肉店收走了……各种可能性，都在清理楼道。同一时间，没有上楼的人，也没有下楼的人。冷清的楼道，稳定了叶莱的心跳，和行凶时一样。
回到家，一路上的疲劳奔波，让叶莱怀念在学校的日子，并希望早点开学。那些日子无忧无虑，只要坐着就行了。
“上楼时，我闻到一股微弱的腥臭味。是不是有人把变质的猪肉扔在楼道附近？”
叶莱摸着鼻子，识图打听女住户的信息。
“你去上班，还不知道。女住户养的狗，在一楼被人打死了。”王培说。
免费的砖块，给了叶莱高效的结果，收费的巧克力落了下风。看到周围泛起的波浪，叶莱有了很强的存在感。原来叶莱的行为，联动着很多人的喜怒哀乐。
“是那条褐色的宠物狗么？”
“对。”
“哎，不敢找藏獒，只会欺负弱小。谁这么缺德，对一条宠物狗痛下杀手？”
叶莱往沙发靠了靠，做出不舍的表情。不过叶莱和女住户不熟，再怎么不舍，也要有个度。为了防止表情太夸张，叶莱开始转移话题，和王培聊起了在酒店工作的见闻。
想找到杀狗的凶手，要从嫌疑度开始。住在楼上的刘叔，曾经因为扰民的事，和女住户发生过争吵，还说要打死女住户家的狗。因此，刘叔是合理的怀疑对象。
女住户报警后，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矛头直指刘叔。接线员表示，警察的人力有限，不管这类事情。有问题，应该和住户协商解决。
狗死了不能复生。协商解决，是多数人的优先选择。能把疫 苗、狗粮等支出半价收回，就不错了。
报警无效的女住户，找来了新闻界的朋友。——同样是宠物爱好者的小王。当小王听说了刘叔的残暴 行径后，义愤填膺地站出来，表示会管到底。
狗死的那天，女住户在楼道发现了它。多年累计下的精神支柱，被一块不起眼的砖石击溃。女住户的时间、感情、金钱，都被初始化。
在网络上，女住户找到了爱狗的论坛，以回忆和现实的角度，发布了两组照片。第一组照片里，女住户和狗亲嘴，和狗吃饭，和狗散步，和狗做游戏；第二组照片里，狗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侧倒在一面，地上残留着微量的血迹，死在灰暗的楼道。一旦角色代入，想象成自己的宠物死了，就能引起共鸣。
“保护动物，刻不容缓。”
“狗狗安息，天堂没有坏人。”
“祝凶手早日下地狱。”
网络上，咒骂凶手的回复占了多数。虽然咒骂是精神胜利法，不会成真，但笑着承受，叶莱做不到。
当叶莱在网络上看到这些信息后，以局外人的方式发表了回复：很少有无缘无故的恨，除非凶手的精神不正常。要是狗做了咬人、扰民、惊吓、随地大小便的事，且屡教不改，死了也是活该。你们不应该谴责凶手，还应该感谢凶手为民除害。
几小时后，叶莱受到了语言的攻击。网民的意思是，狗很有灵性，不会做这些事。就算做了这些事，也不能用人类的标准衡量。毕竟狗的意识，没有人类那么丰富。
为了解决问题，女住户在论坛询问有效的办法。天南地北的网民得知后，把它当成自己的事，各种主意层出不穷。核心要素，是不能善罢甘休。
比如让凶手赔偿；让凶手下跪；让凶手坐牢；让凶手把狗的尸体供在家里，打开手机的录制键，一天参拜三次，进行虔诚的超度。参拜完后，要把视频发到论坛，让网民审核。要是凶手的身体跪歪了，或手没合拢，就是不诚心，就要进行补拍。
得到建议后，女住户自信满满地找到刘叔，要求刘叔进行赔偿。女住户站在门外，刘叔别扭地拉着房门，说自己没杀狗；就算杀了，也不会赔偿。女住户意识到，别说让刘叔把狗供在家里，就连最基础的道歉也不会实现。由于两家之前有矛盾，对话很难展开。
每个人都有重要的东西，比如一封退色的信件，一支坏掉的水笔。女住户死的不是一条狗，是相处了很久的亲人。就算刘叔不理解，也不妨碍狗的价值。
下个瞬间，女住户指着刘叔的鼻子，骂出暴徒、刽子手、恐怖 分子等负面的词。受到莫名其妙的攻击，生气是难免的。
“我的妻子身体不好，我白天都在家里照顾，哪有时间去杀狗？”
刘叔摇摇头。
“你杀完狗，再跑回家就行了。杀一只狗，用不了多少时间。你是不是把凶器藏在家里了？让我进去看看。”
“我都说了没杀，你还强行闯进我家？谁给你的权力？”
刘叔走出房门，双方开始推搡起来。小王站在一旁，拿出手机，拍下了刘叔愤怒的样子。
“你还想动手啊？”女住户站在一旁，吃惊地问。
“我不想动手。我只是想提醒你，事情没搞清楚，就别下定论。”
“你有没有公德心？把人家的狗打死，不认错就算了，还一副地痞流氓的态度。作了这么多的孽，会遭报应的。”小王说。
“你说我打死了她的狗，证据呢？”
“就是你打死的。”
刘叔的否认，加深了女住户的厌恶；女住户的冤枉，加深了刘叔的厌恶。它像一个圈，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
由于门口的动静很大，刘叔的妻子就过来查看。眼看双方又要动手，妻子只能拽住刘叔，拼命地当和事佬，以平息事件。当和事佬的举动，弱化了刘叔一家的态度，很心虚。因此，女住户决定乘胜追击。
女住户的体力，和刘叔差距太大，打架是自取其辱；纵火、投毒等出格的想法，最高可判死刑。女住户吃了闭门羹，带着失去的怨念，狼狈地回到家里。为了报复，女住户找个借口，问邻居要来刘叔的手机号码。
三小时后，刘叔的视频被剪辑，信息的字体被加粗，通过女住户家的电脑，被发到网络上。就这样，刘叔接到了无数个骚扰电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受到很大的影响。
“相由心生。刘叔长得真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哈哈，刘叔穿着白衣服，是不是家里有人死了，在吊孝？”
“听说，刘叔是服装厂看大门的，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块，真穷啊。”
“刘叔这种刽子手，活该一个月赚这么点钱。我是九八五的博士生，一个月工资两万块，天天给狗吃三文鱼。——你们看我家的狗，被我养得白白胖胖的。”
网民谈论着。
在现实里，有些人打电话过去，要砍死刘叔；有些人打电话过去，要炸掉刘叔的家；有些人打电话过去，要刘叔自杀，以平息民愤。
除此之外，刘叔的照片被恶搞。通过修图软件，把头移到坟墓上，移到猪的脖子上。只要动动鼠标，每个人都是魔术师，毫无门槛。
又过了几个小时，网民通过自身的勤劳，生产出几百张图片。论坛的管理员为了调动气氛，设计了创意奖。获奖的规则很简单，只要谁把刘叔的照片改得扭曲和发笑，就有可能获奖。一等奖是三百块话费，逐级降低一百块，以此类推。最后的获奖结果，由网民投票决定。
事情闹大后，刘叔的妻子心脏病发作，被迫住进了医院。另一方面，由于事情没有解决，这个城市的形象遭到打击。很多网民表示，这个城市太坏，太暴力了，号召大家不要去旅游。就这样，地域攻击出现了。
局里的宣传部表示，一定会惩罚杀狗的凶手，赔偿当事人的损失，创建一个充满爱心的城市。
叶莱住的楼，一共有十一层。抛去女住户的那层，还剩下十层。警察的意思是，既然找不到决定性的凶手，就让这十层居民共同承担赔偿。
当警察敲开家门后，叶莱吓了一跳。比起杀狗的小事，叶莱更担心王磊的命案是否有了转变。虽然张喃已经被抓，但叶莱还是无法静下心来；直到警察说明了原因。不过再怎么自我安慰，内心的恐惧只能稍微减弱，无法彻底消除。杀人犯这三个字，像发黑的烙印，深深地刻在骨头。
家里的卧室，气氛很轻松，没有审讯的味道。警察好言相劝，说女住户已经打折，把狗的价格压到五千块。平均分，每户居民只要出五百块。
叶莱一个人做的事，却要周围的居民共同承担。当义务被淡化后，就没那么吃亏了。即便如此，叶莱还是不愿意出钱。
“虽然狗死在楼道，但怎么证明凶手是楼道里的住户？也许犯人是外面的人，杀完狗就走了。”叶莱说。
叶莱的拒绝，让警察很失望。不过再怎么失望，叶莱也不能买单。毕竟五百块的金额，比王磊的胃口还大。一旦叶莱出了钱，好像就真的成了犯人。警察只是来交涉的，不会强制执行。
之后，警察来到刘叔的住处。一看到警察，刘叔的情绪就很激。在厨房，刘叔正为妻子准备病号饭。
警察拍着刘叔的肩膀，一直在询问刘叔妻子的病情。毕竟网络上都是谩骂，能受到少见的嘘寒问暖，刘叔很感动。警察顺水推舟，道完歉之后，希望刘叔能分担五百块的赔偿金。
一开始，刘叔油盐不进，要求警察为自己做主，严惩网络上的人。警察表示法不责众，很难对网络上的人进行追责。如果抓了为首的女住户，可能会进化成强烈的社会矛盾。——曾经的拦车救狗事件，让警察心有余悸。
在耐心劝说下，刘叔分担了五百块的赔偿金，但一直反复强调，那条狗不是自己杀的。然后，警察去游说其他居民。游说时，一部分居民表示，狗死不死和自己无关，拒绝买单；一部分居民同情女住户，又架不住警察的口才，只能选择妥协。最后，警察一共收集到一千五百块，去女住户的家里交涉。
警察替刘叔传了三段话。第一部分，刘叔表示那天心情不好，喝了几口酒。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失手杀死了爱犬；第二部分，刘叔表示对鲁莽的行为后悔不已，终日以泪洗面；第三部分，刘叔拿出了最终的赔偿。
警察说自己也是动物保护者，这种说法，既拉近了距离，又能产生好感。毕竟一黑一白坐着，是无法谈判的。想谈判，要把自己变成黑的，或变成白的。比如谈到小鸡，谈到小兔子，甚至谈到拦车救狗。在轻松的交谈里，女住户露出笑容，好像淡化了狗的死亡。
“你真会开玩笑，鸡也能当宠物啊？”
“怎么不能当宠物？鸡会打鸣，会下蛋，也是人类的好朋友啊。我小时候放学，有些叔叔会挑着两个竹筐，坐在学校门口，竹筐里都是一些幼年的小鸡、小鸭。我最多的一次，买了五只呢。”
下个瞬间，警察把话题一转，用严肃的口气，要求女住户删除网络上的信息。反之，寻衅滋事等罪名就成立了。之后，警察拿出赔偿金，交到女住户手里。
作为弱女子，把事情闹大了，狗不但不会复活，自己还要吃苦头。况且能从残忍的刘叔手里，拿到沉甸甸的赔偿金，已经是万幸。临走前，警察平静地说：“我以前也养过狗，但被餐馆偷偷抓去杀了。和我相比，你的狗不仅有全尸，还有赔偿。”
幸运的女住户，听完警察的过去，瞬间就平衡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火气消失了。然后，通知作为媒体的小王，分批把网络上的信息删除。
身为局外人的网民，把自己置身于事件里，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热情。相比女住户，网民更渴望知道凶手是谁，更渴望知道报复的手段，更渴望知道赔偿金的数额。在网络的欢呼里，一群天使通过不懈的斗争，迫使既残忍，又倔强的恶魔低下头。正义没有起伏，它和预期一样，毫无悬念地战胜了邪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