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能之信’下,良知和理性不可能具有主体性…只有在‘心灵之信’下才有可能。”大家在进行着相互讨论的同时又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审视自己内心,“‘本能之信’下人其实是利益的奴隶,只有在‘心灵之信’下凭借良知和理性,人才有可能成为利益的主人。”企业主的声音低沉却不压抑。
“我们这场讨论本该是不可能的,却不知不觉进行到这儿了。”胖男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不禁脱口而出。那时的堡垒之国,欲望和恐惧几乎是所有人的主宰,除了赚钱,人们几乎从不关心其他,仅剩的那点关于社会现实的舆论场也是人性中的种种弱点与阴暗在文明与野蛮的撕裂下呈现为各种立场尖锐对立形同水火,公共讨论不但很难有机会发生,即便有也往往很快在水火不容中以互骂傻叉收场,可今天大家居然各抒己见还大体相安无事,不但相安无事还隐隐间有形成某种共识之势,胖男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是什么让这情形成为现实?“也许就像您说的,共识只有在良知和理性下才会成为可能…”说到这儿,他清晰感受到此时此地,正是“心灵之信”让埋藏人们心底的良知与理性从原本看似不可能打破的本能封印中破茧新生,成为了这场讨论无形却颠扑不破的基调。但这就更不可思议了,因为从自己二十几年的生活经历中他清楚知道这片土地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唯独“心灵之信”绝无可能。可是今天…他不自觉间望向楼主…
“但大家如果放眼看看周围,大多数人…其实是愚昧的,尤其当他们处于群体中时,更容易被情绪和狂热裹挟,看似有了主张,有时好像还很坚决,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这样的共识凝聚起来岂不可怕?”背心大叔倒挺清醒,但他心里知道这也是今天的自己在说过去的自己,那份清醒就是由此而来。
“你说的那更像是‘煽惑人心’,而不是‘凝聚共识’,两者有时看着相似,实则有根本区别。” 疑似新闻专业教书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前者那里,民众只是权力者和谋取权力者达到目的的工具、耗材,只有利用价值,没有主体性,个人永远只是某个伟大名词——比如‘人民’——之下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自我的背景符号,且只在接受权力者和谋取权力者设定的利用某种看似伟光正实则利用人的愚昧和情绪性来操纵民众的立场时才有资格成为这种符号,即便成为了这个背景符号,也只是暂时在权力下坐稳的奴隶而已,一旦权力的需要有变,随时会被丢弃,就像用过的厕纸。”堡垒之国的历史和现实里充满这样的个体,他们在不同时代有不同名字,义和坛、红卫军、战马会……以及更多被当时的潮流裹挟着冲决良知与人性堤岸的盲从者,可在看似不同的时代和名字下,他们一次次上演的都是相同的悲剧——个人、国家、人性的悲剧。
“而且煽惑人心下是没有人对事情负责的,就像一场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们看着来势凶猛,但吃干抹净后眨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赤地千里无人收拾,几乎所有参与者都不会觉得这个烂摊子跟自己有关系,自己只是跟风随大流而已,这里面没有谁是独自自主对自己言行负责的人,全都是被煽惑下盲目蚁聚借势压人谋取私利的虫类;凝聚共识则截然不同,每个人都是共识的主体,既参与共识的形成,也对共识的后果承担责任,在这种‘人’而非‘虫’的社会生活方式下,我想即便再愚昧的人就算依然免不了犯错至少也会在共识与后果的因果中有所收敛、反省;而且一个能以‘凝聚共识’为集体生活准则的社会也自然是一个以个人为主体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对公权力的法治和保护个人合法权利自然也是最基本的前提性共识,这就让大多数很难去压迫少数与个体——无论有什么样的名义,这也是为什么在一个靠‘凝聚共识’运作的社会里尽管愚昧是人性中根深蒂固甚至无法治愈的一部分却难以大行其道,但在一个靠‘煽惑人心’攫取权力的社会里愚昧是普遍且无解的绝症,因为一切专制权力只有在这种绝症里才能生存、壮大,它也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确保愚昧成为普遍且无解的绝症。”从这些话里人们听出疑似新闻专业教书先生内心埋藏着似是出于悲悯的深深愤怒,难怪之前会说出“厕纸”这样与他的气质完全不符的词。
“因为无人负责,因为愚昧被专制权力有意识养蛊,蝗灾会一次又一次发生,让这里几千年来都是良知、人性和文明的赤地…”
“在一个以个人为主体的法治环境下,只要确保个人的自由和合法权利不被侵犯——最主要的是不被公权力侵犯,让思想、良知、人性有生长的空间,我相信大多数人的愚昧也许依然不可治却是可缓解的,并让愚昧在社会层面变得相对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