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红衣女人不疾不徐的一句话,陆斩一愣神,转身看向她。
两人相顾无言,红衣女人轻抬玉手,左手的食指指了指旁边长凳,示意陆斩坐下,青纱后面那张不可方物的俏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陆斩犹豫间,又听红衣女人说道:“你没学过武功,不是他们对手,不必逞强。坐到我身边,我护着你。”
陆斩不知她的名字,不知她的来路,更不知她有什么本事,可不知为何,就是对她充满了信任,这时收起荒腔走板的防御架势,转身坐到那张长凳上,目光却不敢离开门口那些壮汉手中的长刀。
“大美人,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最好不要插手进来。”矮个子威胁道。
高个子也说:“美人,难道你真看中了这小子?喜欢让他舔你的脚,舍不得我们把他带走?”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红衣女人放下青瓷酒盅,悠然说道:“这少年已是我徒弟,劳烦几位回去告诉你们庄主,他活不能见人,死也不能见尸,去吧。”
高个子怒斥道:“我看你是不识好歹,既然非要趟这趟浑水,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众人正要提刀一拥而上,陆斩吓得有些坐不住,却听红衣女人说:“我的确不想杀这么多人,但你们非要去鬼门关看一看,我成全你们。”
矮个子冷笑起来,“口气可不小,我倒是想瞧瞧,你能把我们怎样。”
“方才你们二位说,我在你们心中像什么花?”红衣女人问。
矮个子一笑,色眯眯打量她,“自然是朵大红牡丹,怎么?姑娘也觉得像?”
高个子却说:“分明是朵带刺儿的红玫瑰,姑娘,你别看我五大三粗,却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这样,你把这小子交给他们,你跟我走,我带你去逍遥快活。”
众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中,红衣女人左手袖口灌入一阵冷风,衣袖被吹得鼓胀起来,露出那只纤纤玉手时,三根手指的指尖已经掐起两只绣花针。
陆斩静静观察众人的言行举止,一时也猜不出那红衣女人想做什么,只听她嘴里轻声嘀咕一句“牡丹,玫瑰,好”,左手轻轻一抖,两根绣花针飞射出去,快如闪电。
绣花针的针尾都连着肉眼很难看清的蚕丝,红衣女人指尖晃动,速度奇快无比,陆斩只能看到那几根手指在摆动中留下的残影,与此同时,两根针尖分别刺入高个子和矮个子的胸口,看起来就像灵蛇吐信,在他们体内进进出出,已经分不清次数。
高个子和矮个子像两个提线木偶,又似被施了定身术,任由那两根绣花针在心口穿针引线,他们只是站在原地微微颤抖,无法挪动脚步和身体,手中刀纷纷落地,脸上表情也从惊讶变为痛苦恐惧,干张着嘴却无法喊出声来。
包括陆斩在内,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已惊得呆住,只见红衣女人左手操控绣花针的同时,右手扯起桌布,灰白色的桌布被她刷一下抽出来,桌上的杯盘碟碗却纹丝未动。
她漫不经心一扬手,那张桌布竖着飞出去,两根绣花针同时从高个子和矮个子心口拔出来,他们的两颗心脏不知已被刺穿多少个血窟窿,数不清的血线从胸前喷射出来,正好喷在迎面飞来的桌布上。
当桌布飘然落地,两具身躯也跟着怦然倒下,两人嘴里涌出汩汩鲜血,面目狰狞,抽搐不止,眼睁睁看着桌布上两朵鲜红色的花朵,碗口大,惟妙惟肖,正是一朵牡丹,一朵玫瑰。
“世上最好的颜料便是人的心头血,二位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心中的牡丹和玫瑰?”
红衣女人神色泰然,把那两根绣花针放入酒盅,用酒水涮了涮,重新收回袖口。
陆斩见她挥洒之间便杀了那二人,比捏死两条臭虫还容易,心中不禁骇然,可想到她说过会护着自己,又说自己是她徒弟,畏惧之情少了几分,只好故作镇定,乖乖坐在她身旁不敢乱动。
红衣女人缓缓站起身,左手拿起桌边横放的短剑,问门口傻站着的几个壮汉:“你们几位看我像什么花?不妨说出来,我都会满足你们。”
那些人见领头的两个惨死当场,桌布上的两朵血花俨然成了催命符,再看红衣女人冰冷犀利的目光中杀气满满,他们哪敢多嘴,退出店门后转身便逃,顷刻作鸟兽散。
红衣女人从袖囊中丢出三个铜板,放在桌上,对陆斩说:“跟我走。”
陆斩站起身,在原地愣了片刻,盯着红衣女人的背影,又看看地上两具死透了的尸体,想逃不敢逃,想跟上去,却又犹豫不决,只怕自己那句话说错,也会被她用绣花针画出一朵血花来。
红衣女人见陆斩不动,停下脚步说:“我救了你一命,你难道不用报答救命之恩么?”
“当然要报答。”陆斩不假思索。
“那还等什么?跟我来,我有事叫你办。”红衣女人说罢,继续朝门外走。
陆斩这次不再犹豫,迈步跟上,路过地上那两具死尸,紧随红衣女子走出店门。
月朗星稀,微风拂面,陆斩跟在红衣女人身后,漫无目的向前走,很快走出小镇,走上一条树影斑驳的林间小路。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女人终于开口打破沉寂。
“陆斩。”陆斩稍作犹豫,“恩公您高姓大名?”
“上官红衣。”红衣女人答道。
“上官红衣?”陆斩心中默默念道,暗想还真是人如其名,红衣者名叫红衣,莫非她在敷衍自己,随意捏造了一个名字?
上官红衣头也不回,问道:“你家住何处?”
“一个叫双桥村的小地方。”
“双桥村?”
“在关外。”陆斩答道,又问:“恩公,敢问脚下是哪里?”
“这里已是江南,快到杭州了。”
陆斩诧异,“江南?离我家有多远?”
“几千里是有的。”上官红衣微微侧过脸,问:“你为何会来这里?”
陆斩如实回答,把骆乘风他们屠村抓人、提经取脉,给一位神秘大人物续命的事说出来,但关于楚狂歌的事,他却只字未提,他信守对楚狂歌的承诺,也不想节外生枝。
上官红衣听了陆斩的叙述,一时分辨不出真假,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陆斩只能搪塞说:“我就是趁他们疏忽大意,逃进水潭后游出来的。”
“你在说谎。”上官红衣漠然道。
“我……我没骗你。”陆斩硬着头皮说。
上官红衣却说:“你不会撒谎,真和假都挂在脸上。”
陆斩沉默下来,他性情耿直忠厚,的确不擅长说谎,被戳破后无言以对,一时乱了方寸。
上官红衣接着说:“你说的那个驼背老者骆乘风,江湖人称圣手妖医,他的圣手补脉之法,我略有耳闻,你被他提取了经脉中的元气,绝不可能这样生龙活虎。”
陆斩依旧沉默不答,只听她又说:“你之所以还活着,一定是有人救了你,对么?”
“你救了我。”陆斩想搪塞过去。
“我是说,有人为你修复受损的经脉,虽然无法恢复如初,至少保住了你性命。那个人武学境界极高,尤其是内功心法,甚至可以通神入化。”
陆斩心中惊讶,暗想这女人竟然如此精明,关于楚狂歌的事,自己明明一个字没说,她竟然能猜出这么多线索。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想必那人嘱咐过你,不可对外人提起他,是么?”
上官红衣句句紧逼,陆斩根本无从招架,加之说谎这件事对他来说,本就有一种负罪感,他不想再装傻充愣、胡编乱造下去,只好不再说话。
上官红衣不紧不慢向前走着,淡然说:“这世上的男人中,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擅长说谎,而你偏偏是不擅长的那个。”
陆斩不答,上官红衣又说:“一个人的心跳和脉搏都有声音,我听得出,你的心跳和脉搏近乎于无,那人用绝世神功重塑了你的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对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已经答应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斩情急之下只能如此回答。
上官红衣却不恼怒,“很好,若非因为你是个守信之人,敢骗我的,我早就杀了。”
“你杀了我也不会说的。”
“我不为难你,让我猜一猜那人是谁,倘若我猜对了名字,从你脸上便能看出正确与否,也不算你违背承诺。”
“你猜吧。”陆斩说的很坦然,不相信上官红衣有这样的本事,真能猜到是楚狂歌救了自己。
上官红衣似笑非笑,悠然说道:“当今世上有五位绝世高手,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起死回生的修为,但只有他们有可能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旁人根本做不到。”
“哪五位?”陆斩问。
“塞北昆仑宫的上一任掌门,布衣剑圣百里春秋,你听说过么?”上官红衣问。
陆斩摇头,上官红衣说:“这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是江湖中唯一能称为侠的人,你当真没听过他的大名?”
陆斩答道:“我在那个小山村长大,以前最远去过几十里外的镇子,那边没人谈论你们的江湖。”
“有道理,柴米油盐,风雷雨电,甚至鸡鸭鹅狗,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哪个都比所谓的江湖更值得谈论。”
上官红衣轻声感叹,又说:“第二位高手叫静无忧,此人居住在距离中原万里之遥的北境无忧城,传说是绝地天通后,女娲神族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支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