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郭刺史当艄
书名:乱世传奇 作者:洪刘华 本章字数:4333字 发布时间:2024-06-10

却说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昧深长;而富贵之人一朝失势,落魄起来,光景着实难堪。

曾有一个笑话,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分付道:你们有什么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一品。子道:我愿田连万顷。”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干?”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当然这是个笑话,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几时?

却说僖宗时田令孜宠,僖宗呼阿父”,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混混名叫李光,专一阿谀逢迎,田令孜是喜欢,荐为左军使;忽一日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令孜不论好歹署了他一个剧职。黄巢破长安时令孜扈驾西行,叫了李德权同去。于是求名求利者多贿赂德权,帮忙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一时权势天威风无比。

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晋王李克用请杀令孜余党。德权遁于复州,平日数万金银,逃走时一毫带不得,只走得空身盘缠了几日衣服当来吃了,单衫百结乞食通途。可怜昔日荣华,一旦付之春梦!

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当日李光未出仕时与他相熟。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褴褛丐食仔细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心里恻然,邀他到家里问道:听说你父子在长安富贵,后来破败,今日何得在此?德权将官追捕田令孜余党之事说了一遍。李安道:我与父有交,你便权在舍住几时,怕有人认得你可改个名,就说是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改名彦思,就认这看马的做叔叔,不街上乞了。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将死,遂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子李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彦思遂得补充。

谁知道渐渐有人晓得他曾做过仆射此时朝政紊乱法纪废弛,也无人追究他的踪迹。于是给他起个混名,叫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众人指手脚,当一场笑话。你道仆射”是何等样大官?“后槽”是何等样贱役?如今先做仆射做后槽。孙悟空官封弼马温大闹天宫,李仆射不会武艺,只能够默默忍受。

却说江陵有一个人叫做郭七郎。父亲在日做江湘大商,七郎经常随船走。父亲死是他当家,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有鸦飞不过的田宅,贼扛不动的金山。江、淮客多是领他重本贸易往来。
  那时有个极大客商领了他几万银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几年久无音信。乾符初年,郭七郎想着这注本钱没着落,他是大商料无所失可惜没个人往京去讨。又想一想道:听说京都繁华花柳之乡,不若借此事由往彼一游。一来可以索债,二来买笑追欢,三来觑个方便觅个前程,也是终身受用。计策已定。

七郎有个老母一弟一妹,奴婢下人无数只是未曾娶妻当时分付弟妹承奉母亲,着一个都管看家,余人各守职业。自己带几个惯走长路的家人在身边,一到京都来。

七郎从小在江湖边生长,自己撑得篙,摇得橹,手脚快便,饥餐渴饮不在心上。

那个大商姓张名全,混名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缣缎铺,专放官吏债。至于居间说事卖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担当,事无不成。也有叫他张多保”,凡事他保得过,所以此称呼。

郭七郎到京一问便找到了。张多保见七郎自然欢接,叙了寒温,便摆起酒来。去教坊里请了几个有名的行院前来陪侍,宾主尽欢。酒散后就留一个绝顶的妓者,叫做赛西施相伴七郎富人待富人,自然房舍精致,不必说。

次日起来,张多保不待七郎开口,便连本将几百搬将出来交兑。口里道:只因京都多事脱身不得,且挈了重资江湖难走,所以迟了几年。今七郎到此,交明此宗实为两便。七郎道:“在下初入京师未有下处。虽承还清本利,却未有安顿之所,有烦兄长替在下寻个寓舍张多保空房尽多,闲时还要招客,兄长到来何必别处作寓?只须在舍安歇。待要启行时,在下周置动身,管安心无虑。七郎大喜,就在张家间壁一所客房住了。

张多保取出十两银子送与赛西施。张多保不肯要七郎破钞,自己取十两银子来送,叫赛西施还了七郎银子。七郎那里肯两人推来推去,都不肯收银,赛西施两家都收了

西施是个有名的上厅行首,见七郎有的是银子,便出十分手段勾引七郎七郎着了迷魂汤,自此同行同坐,时刻不离左右。赛西施又接了家里的妹妹轮来陪七郎。七郎挥金如土,并吝惜。除了西施,又有赛貂蝉、娇、张小小、郑翩翩,几处往来,都一般的撒漫使钱。

七郎虽风流快活,的人,一日猛然想起要回家,便来与张多保商量。张多保此时正是王仙芝作乱,劫掠郡县道路梗塞。你带了偌多银两待往里去?不如盘桓几时,等路上平静未迟。七郎只得又住了日。

偶然一个闲汉叫做包大包走空,说朝廷用兵缺少钱粮,只要纳了银子就有官做;官职大小只看银子多少。郭七郎被他说动了火,于是问道:假如纳他数百万钱可得何官?”包走空道:“如今朝廷昏浊,若把这数百万钱拿去,好歹也有个刺史做。”七郎吃一惊道:“刺史也是钱买得的?”包走空道:“今的世界有么正经?有了钱百事可做,岂不闻崔烈五百万买了个司徒么?刺史也不难的。只要通得关节,我包你做得来刺史。

恰好张多保出来,七郎便一团高兴告诉适才的说话。不料张多保可以的,不过比较难做。那些做得兴头的,多是有根基,有脚力,亲戚满朝,党羽四布,有得钱赚,越做越高。兄长不过是个白身,便弄上一个显官无四壁倚仗,到地方未必行得去。七郎道:不是这等说,小弟家里有的是钱,没的是官。况且身边钱财不便带,何不用此钱博得个腰金衣紫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就是赚不得钱,也是做过一番官了。小弟见识已定,兄长不要扫兴。多保道:既然兄长要如此,在下当效力。

当时就包走空去打关节,包走空路数极熟,张多保又是个有身家、干大事的人,有什么弄不来的事?当时一缗钱,就是今日的一两银子。包走空将了五千缗,悄悄送到主爵的官人家里。那个主爵官是田令孜的收纳户,百灵百验。无巧不成话”,其时有个粤西横州刺史郭翰刚刚患病身故。主爵的受了郭七郎五千缗,就把郭翰告身转付了郭七郎。七郎从此改名郭翰。包走空接得横州刺史告身,千欢万喜来见七郎。七郎此时头重脚轻,连身子都麻木起来。包走空又去唤了一梨园子弟。张多保置酒张筵,是日就换了冠带。

郭七郎身子如在云雾里一般,急着要去上任,择日起身,张多保又设酒饯行。赛西施、貂蝉、妹妹来送行。七郎此时气色骄傲,旁若无人,各各赉发赏赐那些人他是个刺史,随他怠慢。如此撺哄了几日方才起行,好不威风

不久到得江陵境上七郎看时吃了一惊。但见:

人烟稀少,阁井荒凉。败宇颓垣,断桥枯树。尸骸没主,乌鸦与蝼蚁相争;鸡犬无依,鹰隼与豺狼共饱。任是石人须下泪,总教铁汉也伤心

原来江陵地方多被王仙芝作寇残灭,里闾人物百无一存。若不是水道明白,险些认不出路径来。七郎看见这个光景心头跳。到了自家岸边,抬头一看,只叫得苦。原来都做了瓦砾之场,偌大的房屋一间也不见了。母亲、弟妹、家人等一个不知去向。慌慌张张着人找寻。方知弟被盗杀,妹被抢走,老母无以为生,与两个丫头寄居在古庙旁边茅屋之内,平日替人缝针补线得钱度日。七郎闻言不胜痛伤,急急领了从人奔至老母处来。母子一见抱头大哭。老母道:你去后家里遭此大难!弟妹俱亡,生计都无了!七郎哭罢拭泪道:“事已此痛伤无益。亏儿子已得了官,富贵荣华日子还在后面,母亲且请宽心。母亲道:“得了何官?七郎道:“官也不小,是横州刺史。”母亲道:“如何能得此爵?”七郎道:“当今内相当权,有钱就可以得官。当初儿子去京师向张客取债,他本利俱还,儿子便将数万钱得此官。今衣锦荣归省看家里,随即星夜到任去。

七郎请母亲坐好拜了四拜又叫随从俱各磕头,称太夫人”。母亲见此光景笑逐颜开道:亏得儿子峥嵘有日,奋发有时,真谢天谢地!若不是你归来,我性命只在目下了。今何时可以动身?七郎道:“此处既无根绊,今日请母亲上船早到一日也是好的。

当夜母亲搬来船中了,次日搬过行李吹打开船。此时母子两精神抖擞,志气昂。一路行去,过了长沙,入湘江,次永州。州北江浮有个佛寺,名唤兜率禅院。舟人打点泊船在此过夜,看见岸边有大树一株,合围数抱,遂将船缆结在树上。

七郎同老母进寺随喜,从人撑起伞盖跟后。寺僧见是官员,出来迎接送茶。私问来历,从人答道:是现任横州刺史。”寺僧见是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处游玩。老母看见佛像菩萨便拜,谢他庇

天色晚,大家都回船安息。只听得树梢呼呼风晌。须臾之间天昏地黑,风雨大作忽听得天崩地裂一声响亮,来那株树年深日久,根行之处,把这些帮岸都拱得松了。加上长江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牢?那船缆尽力结在树上。风打在树上,树趁着风威,豁喇一声,竟倒在船上,把船打得粉碎。

说时迟那时快,艄公喊将起来。郭七郎梦中惊醒,他从小晓得些船上的事,与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缆,才把个船头凑在岸上,其余人等尽漂没了。其时深夜昏黑山门紧闭,人披着湿衣,不断地捶胸跌脚叫苦。

守到天明山门开了,急急走进寺中,问着昨日的主僧。主僧看见他慌张之势,问道:莫非遇了盗么?”七郎把树倒舟沉之话说了一遍。寺僧忙走出看,只见岸边一只破船沉在水里,岸上大椭树倒在其上,急叫寺中人同艄公到破板舱中遍寻东西俱被大浪打去,连那张刺史告身都没有了。  

寺僧看见他了告身渐渐怠幔,不肯相留。再过两日,僧人寻事吵闹,一发不得。七郎道:长老,我这里须是异乡,并无一亲识,一向叨扰,情知不当,却也是无可奈何。你有甚么觅食的道路,指引我一个?寺僧道:“而今时势,就是个空名宰相,也当不出钱来。除靠着自家气力,挣得饭吃。七郎道:你叫我做甚勾当?”寺僧道:“你自想身上有本事?七郎道:“我别无本事,小随父涉历江湖,那些当艄拿舵晓得些。寺僧喜道:“这却好了,我这里埠头上来往船只多,经常船主缺少执艄拿舵的。我荐你去,好歹觅几贯钱来饿你不死。七郎没奈何只得依从。从此只在往来船只上执艄度日。永州市上认得他,就传他一个名,叫做当艄郭使君”有人要寻当艄的船,指名来郭使君,以后逢人可以吹牛:郭使君曾经为我开还有人编成一歌儿道:

问使君,你何不到横州郡?

来是天作对,把家结果在风一阵。

舵牙当执板,绳缆是拖绅还是把着舵儿稳

七郎哭笑不得,心里不服身边了告身,补不得官。只得心塌地靠着当艄拿舵营生。当初做刺史象个官员而今在船上多年,状貌气质也就是篙工水手可笑一郡刺史如此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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