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废品站的时候,迎面走来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少年,年纪与终离夜相仿,走在C位的两个人特别耀眼,其中一个穿着僵硬的花衬衫,是那种即触就会哗啦啦响的材质,皮肤黝黑,几乎见不着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溜儿直转。
另一个则将鸭舌帽反朝脑后而戴,肋着个坎肩,看似颇有些宠物的味道,敞胸露怀,地痞流氓状,大抵是因为肥胖穿不上吧。
他们见着终离夜文质彬彬模样,花衬衫遂吹起口哨,打了个响指,一阵诡异寒笑之后,瞬间目露凶光。
“你就是把你父母活活吓死的那个?”花衬衫开口。
终离夜默不作声,懒得搭理。
“叫‘终’什么来着?终……终”花衬衫不知是真想不起还是故意挑衅,“送终?”
话音刚落,紧接便传来一阵哄然的笑声和欢呼。
“你这副柔弱之躯,跟个娘们似的,自以为衣着得体?简直丑爆了!还会有那吓死人的本事?笑刹我了!”鸭舌帽笑得故作前俯后仰状。
“就是啊,臭毛孩一个!”
“掐死你就跟捏碎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
其他人跟着附和。
终离夜依旧静默,扫了他们一眼,个个恨不得掀起一场武力,像嗜血恶魔般将自己踩在脚下,这种情况下,吐出任何一个字都显得多余。
“你父母是被你杀死的吧?”
“我敢肯定就是。只有那些傻逼警察才会对外宣布是意外身亡。”
“就是啊!占着你家有钱啊?”
“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为所欲为?有钱就能视法律如粪土?”
“老大,杀人不应该偿命吗?”
“当然得偿命。今个我们就是来解决这个凶手的,为民除害!”
终离夜的脸如被风吹过的湖面,荡开一层细小涟漪,迅速掠过面容,最终化为点点火星聚集在眼眸深处,结果却只是轻描淡写,无奈叹了口气。
“臭毛孩,你什么意思?”花衬衫气咻咻得紧握拳头,眉毛向上挑起,发恨得咬牙切齿,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火,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终离夜懒得回应,一个幻影冲了上去,飞腿横劈,几个就轰然倒地,嗷嗷直叫。特别是鸭舌帽,笨得就像一头蠢猪,不对,应该是仰面朝天的王八,怎么也无法翻身。
他慢悠悠地往地面瞟了一眼,随即露出冰冷笑容,并未露出愠怒之色,但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和几个毛孩过不去,不就和自己过不去吗?
“你们几个不好好念书,学起古惑仔来了?就你们这德行,学得像吗?”
说罢,狡黠一笑,扬长而去。
鸭舌帽试图挣扎着爬起,不依不饶得往前扑,企图抓住终离夜的小腿,被他快速闪躲。
“先把你们自己活明白了,再来调查我吧。若见得本爷庐山真面目,恐怕你们几个小命不保。本爷不想再杀生。”
花衬衫愤怒的眼神布满血丝,指着不远处的他,朝着其他同伙大声吼道:“一群废物,快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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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芝麻撒满地,近看黑驴运大米,不怕山高路又陡,只怕掉进热锅里。”女孩一路翻唱几遍之后,莫名觉得索然无味。
倒不是她喜新厌旧,以她这个年纪,天生长着一张对任何都充满向往的脸,需要源源不断注入更多新鲜的东西,才能掩埋她从血液里散发出的无比失望。
她倒期望是这样。
可事实上,一想到李冒和杜鹃,还有衣着光鲜高傲无比的若梦瑶……瞬间将她的任何向往都横扫而光。
她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是如此卑微,甚至连若梦瑶姥姥的白猫都不如。她经常看见姥姥拿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制作猫饭,白猫对此没兴趣时,姥姥又会换成香浓的罐头想方设法引起它的兴致。
相比之下,她的存在与价值简直低到尘埃之外。
“活在这个世界可真没劲啊……”女孩低头喃喃自语,无意将草坪上一块小石子向前踢去,石子却欢快地在草坪上滚了起来,最后落进不远的河里发出‘咚’的一声响。
“啊……”河边传来一声哀叫。
女孩错愕惊怔,双眼四下咕噜噜旋转一番,并未见任何人影。
只见一个10来米长的石桥,走到河对岸的必经之路,那个石桥很窄,每次走都心惊胆战。虽然桥下的河水并不深,但总是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敲击她的小小心脏。
她奋力得摇摇头,长吁一口气,“我还未成年,还这么年轻,不会耳朵就有毛病了吧?竟出现幻听?”
她需要得到证实。
小心且颤巍得问了一声:“有人?”
“嗯。”
她暗忖:不会吧,耳朵真有毛病了?
她用食指快速来回摁了摁耳朵,继续试探道:“真有人?”
“嗯。”
她吓得狠狠拽住自己的耳朵,可真是疼,确定没幻听。可周围明明空无一人……
“是……是谁?”
“我。”少年暗想,这女孩莫非是个瞎子?但见她手脚灵活,遂摇摇头,看着倒不像。
女孩的心脏瞬间“咯噔”一下,再次确认并非幻听,确实有人回答。
“你是谁?”
“终离夜。”
“你在哪?”
“河边。”
“为啥我看不见?”
“……”
“你是……鬼?”
“……”
无人应答。
在暗处的少年忽然想起他刚才与那几个地痞少年应架,自己用隐身术连环飞腿横劈时,忘记现身了。现在处于隐身状态,他倒是想如魔术般呈现在她眼前,但想起亡亲,万一她也被自己吓死?
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索性不作应答为妙。
眼前女孩的长发打着结,手中拿着根树杈,一脸的好奇,叛逆中透着一股云淡风轻。她的眸是褐色的,遥远而深邃,纯粹清寂,明亮如星。
越看越熟悉。
这女孩,好像在哪见过?梦中?墙上走出的幻影?
越想越真实。
彼此依旧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层薄如蝉翼无法剥离的膜。
少年看着她,竟有种想抚摸她的脸的冲动。他遂了自己的愿。伸手,却穿透而过。瞬间黯然神伤。
他碰不到她……
她看不见自己……
但很快转念一想,有何关系?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足矣。两千三百多年来,对此于他而言,出现的第一个人类。
也是唯一一个。他不确定他剩下的十七年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遇到王薛所言之人,但至少现在是。
等我到时长大了,你也长大了。那时,我们还会遇见吗?他竟想到遥远的未来。此刻,他也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你说如果全世界的李黑眼都串起来会不会绕地球10圈?”
李黑眼?她的名字吗?
“谁是李黑眼?”他忍不住问。
“我。”
“怎么会?”
“那就是不会咯?”
“当然。”
“真的吗?”
“真的。”
“你不觉得难听吗?”
“怎么会呢?”
“为什么不会呢?”
“如此特别的名字。”
“你真的觉得特别吗?”
“真的。”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谢我什么?”
“你能听见我。”
“听见你?”女孩思量了会,“别人听不见吗?”
“目前你是唯一一个。”
“那我希望以后也是唯一一个。”
“呵呵,”少年笑,“你可真贪心。”
“哪有?”她一副羞赧模样。
“李黑眼,”
“嗯?”
“你不害怕?”
“怕什么?”
“我。”
“你是……鬼?”
“不是。”
“那我怕你做什么?”
“也是。”
“说真的,如果你是鬼,我希望认识你。如果你不是鬼,那么你就是异人类,我也希望认识你。”
“为什么?”
“因为我要让大家羡慕我,害怕我,我会得到关注,接着就会被在乎。”
“只是为了得到这些吗?”
“其实……也不是。”
“那是……”
“因为我没有朋友。”
“其实,我也没有朋友。”
“哦。”
“李黑眼……”
“嗯?”
男人琢磨着,“你很特别。”
“真的吗?”
“当然。”
“你也很特别。”
“李黑眼,”
“唔?”
“我们做个朋友吧。”
“好啊。”女孩喜意跃上眉梢,“终离夜,”
“怎么了?”
“你能让我看看吗?”
“不能。”
“为什么?”
“我怕你忘了我。”
“怎么会呢?”
“你看不见我,才会一直想念我。”
“是这样的吗?”
“嗯。”
“那……好吧。”
墨色渐渐晕染天空,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
“李黑眼,”
“嗯?”
“我要走了。”
“去哪?”
—— “你找到看得见你灵魂的人。但即便可见,也不过有缘之人,若得一吻,能见过去,便是有份。但这吻,必须出自对方真心。缘难求,何况份。二者皆得,即是真爱。唯有真爱,可见你灵魂,可定你灵魂。”
——“你的灵肉分身最终因对方灵魂的真心而得以解除。这恰是你想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上这个世界的唯一解药。”
“寻找我的梦。”
“还会再遇见你吗?”
“会的。”
“等等……”
“怎么了?”
“你会飞吗?”
“嗯。”
“可以带我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