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江采篱晕了过去，楚亭君差点站起来。
看看祖师叔神色淡定，这才定定心神，继续端坐。
空心大师说：“原来，江云燕与周宝琛收买了编写县志的文吏，将江采篱为楚小将军写和诗的事编进新出版的县志，江云燕又亲自将县志送来。而江采篱受祖母影响，嗜好读地方志，很快就读到书末的《轶事二十》，看到自己的‘轶事’被写进书中，羞愤交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楚亭君不忍想象这一幕。
“轶事其十九，”空心大师背出《轶事二十》里相关内容，“有江氏女名采篱者，读到镇东小将军楚亭君原诗，心生仰慕，即写和诗一首。意犹未尽，又拟思慕诗一首，并请堂姐拿到雅苑诗会宣扬，以示爱。然其早有婚约，婚礼未成却中道生异心，诗会诸君读毕哄堂大笑，极尽鄙视。此女遂沦为笊篱笑柄。此亘古未闻之轶事也。”
字字诛心，句句杀人。
“当然，”空心大师话题一转，“江采篱搭救楚亭君一事必须隐瞒，决不能写进县志里。江云燕算盘打得精，她与周宝琛成一对，二妹江云鹊与楚亭君成一对......”
楚亭君双眼冒火。
“县志一出，周家立即前来退亲，改聘江云燕。江采篱从前困在后院无人问，此时声名狼藉人人皆知，病情顷刻加重，临死前将写有自己轶事的那一页县志，及那首和诗，以及自己苦心写下的所有诗稿，全部丢进焚稿盆烧毁。”
这就是空心大师在戊阶境看到的一幕。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江三小姐少年早夭实在可悲可怜，其家人实在可恶，于是我请求上仙，用三十三年全部修为换她重生。”
虽然初衷并非用全部修为交换，但空心过后还是强调自己修为时间之长、数量之多。
而且表述越来越自豪，越正面，全然忘记曾经后悔不迭、怨气冲天。
当然楚亭君不知这内情，站起来敬礼：“祖师叔慈悲为怀、苍生为念，愚侄孙深深敬佩！”
空心挺挺腰杆，做个请坐下的手势：“这回你放心了吧？”
楚亭君笑着点头。
“临死之时，江采篱对种种遭遇有所反思，识穿大堂姐真面目，因此重生之后简直脱胎换骨。才一睁眼，就眉横杀气、眼露凶光，一骨碌翻身下床，爬院墙、攀路树，窜到大街上当起小盲流......”
太可爱了！楚亭君忍俊不禁。
空心提醒他：“你不膈应她这样的形象么？不男不女、不修不整，走鸭步、钻狗窝、睡桥洞，沿街乞讨，看杂书、唱黄谣、调戏姑娘小媳妇......”
楚亭君眉眼都是笑：“这不过小豆子为了自保，特意扮作的形象。”
又说：“难怪，小豆子甫一见到我，犹如仇敌，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为何我一点记忆也无？”
空心解释说：“因为你没有重生。”
“但是我原本的人生轨迹因为她而有了改变？”
空心点点头：“我也被青埂上仙一掌打回丁酉年的秀青禅寺重修。”
“您也重生了？”
“相当于罢。”
楚亭君又问：“可知我回京之后又如何？”
实在不肯接受，那个蒙在鼓里的楚亭君将江二小姐带回京城，与其生儿育女。
“你回京之后的事，因为当时我未到京城，后来便被上仙打回丁酉年，竟一点也不知晓。前不久才听豆小姐说，据她所知，江二小姐后来嫁了大儒之子。”
楚亭君心口一松，但又揪起来。
江二小姐嫁给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楚亭君娶了谁。
想到另一世的自己对小豆子恩将仇报，二人阴阳两隔，楚亭君的心像刀绞一般。
除了小豆子，谁都入不了我的眼！
“不过，前不久，上仙见我虔诚修道，托梦于我，许我看到原来三个结局，其中有一条是你的。”
楚亭君只觉太阳穴直跳。
“你找到大姨母之后心愿达成，却觉得若有所失，将王位让给同父异母弟，孤身云游......”
这个选择，倒合心意，楚亭君颔首赞同。
“你茫茫然向南行，于葵卯年冬不幸感染伤寒，郁郁而终。”
“哦？”这个结局，既在意料之外，又在心性之中。
“无偶无后，郁郁而终。”空心大师强调说。
楚亭君咧嘴惨笑：“不错，这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有小豆子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空心大师却说：“你认为是最好的结局，却有人不肯接受。”
“谁？”
“你家那颗小豆子。”
楚亭君惨笑变成欣然。
只听祖师叔说：“她原本答应我，见好就收，回头是岸。”
楚亭君纠正：“什么回头是岸？她又没做错什么！”
空心大师摇头：“不，她打碎太多，活死人、生肉骨，别的不说，单这救出陆昭武、扳倒朱有，就是逆天改命的大事！”
楚亭君急忙辩护：“那也是她重生之后的自保之计，总不能仍然像上一世那样糊里糊涂任人鱼肉！”
空心大师哂笑：“你倒比她还着急。为了报恩，她决心不让我为难，打算送韩牛栋回湖北之后就到匡溪渡隐居，不再出来。”
见楚亭君脸色陡然变暗，空心说：“但是她很快改变主意，大声表态不服、不弃，誓要阻止何之洲践祚，要协助陆昭武登上最高位......”
他的声调骤然变高：“你可知道她为何改变主意？”
见楚亭君有所预感，空心大师直接说了：“因为你啊！按原来的时序，你无偶无后、孤独终老，她得知登时泪雨滂沱......”
楚亭君的泪水亦涟涟而下。
“她哭求我救你，我不答应。她转身就走，倒是我服软，喊住了她，愿意与她合作。”
楚亭君起身，带泪礼拜：“谢祖师叔！”
“但我又说，合作须有个条件。”
见侄孙俊眉轻皱，空心说出条件：“如果你知道她是往生之人，依然不离不弃，我就助你们一臂之力”
“呵呵！”楚亭君失笑，“祖师叔，你看我会是离弃她的人吗？”
“当然不是，我这条件形同虚设。好了，一个愿意为了你誓要改变时序走向，要将天下翻过来，要让你娶恶妻、生十子、长命百岁，若你不在她也决不苟活的女子，你如果放弃了，就是比另一世还笨，还可恶！”
楚亭君转为嬉笑：“祖师叔只须告诉我，她在哪里等我？”
空心闭上眼睛，白胡子里送出几个字：“劳劳湖上依依亭。”
说完，转动手中的佛珠，不再出言。
楚亭君早闪出门外，化为淡影上了房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