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1月29日
历时三个多月的三秋结束了。
今年中队的秋季收成的确不错，总产量超过了一百五十万斤，超出干部们的估计数字一百十三万斤。干部们为这意想不到的收成这两天都是满面春风的，中队有了这样的收成，年终的生产奖又要比其他中队的干部拿得多了。干部们高兴，中队里的大多数犯人们也为这样的收成很觉得骄傲，尤其是一些大组里的犯人，仿佛这样的收成就是他们家的一样。虽然再多的收成都改变不了服刑的辛酸和委屈，但是，这样的收成毕竟是中队犯人用血和汗水换来的。在这样的收成里，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浸透进去多少自己所受的凌辱和折磨，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浸透进去自己多少的汗和血。对于今年三秋的这个收成，我觉不出什么异样来，尽管这个收成是我第一个知道的，但我觉得它很遥远，只是在我手里经历了的这样一个数字，跟我再也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这拨大队干部似乎要比黄教导员他们那一拨多动了些脑筋，这三秋刚一结束，马上就向各个中队下了命令，每个中队在小单位改造的犯人只留下来四个人外宿，其他的外宿犯在明年的春耕大忙之前就不再外宿了，每天要随大组犯人出进。虽然中队干部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大合乎各个中队的情况，但这是大队的命令，只好安排着按照大队的这个命令执行了。其实，我觉得大队这样安排也有一定的道理。农闲时节，一个中队里的外宿犯人多了就容易聚到一起集体违监违纪，包括周围的百姓过来偷东西，如果没有中队外宿犯人在中间参合，不摸情况的百姓是不敢贸然而入的。不过，大队干部这样的安排也有一定的弊端，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周围的百姓那里，那些经常夜袭劳改队财物的家伙胆子就会更大了，因为他们无需太多地顾忌夜幕下的行为被人给发现了。人多了，眼睛就多，人少了，自然眼睛也少了，何况夜间人们还需要休息。听说大队这个决定之后，起初我以为余刑短了，自己会因为大队的这个决定而进到工棚里去，场基周围的几个外宿人员也是这样分析，然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我仍然外宿，中队场基这一块儿加上鸡棚和牛棚里的各一个人，也就我们三个人了。鸡棚和牛棚的他们两个人似乎没有责任去负责场基上的事情，场基周围的这些事儿就一下子全落到我的肩上了。我不单要负责场基上的安全，还要操心着工具房、木工房。虽然说我现在是在应付着刑期，但是在这不长时间的余刑里，我还是不愿意因为什么事儿把自己牵扯到大组里去。所以，整个夜晚我还是要多在场基周围转上几圈儿。
独自一个人在这寂静的场基上，面对着天空中未满的新月，心里还是不由然地腾起了一股很强烈的孤独感。我想起了自己入狱前无病呻吟似的一句话——孤独久了，也就不再孤独了。现在琢磨起来，自己真的是说了一句屁话。自己已经孤独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会感到孤独？并且自己的这份孤独不是远离人群的那种孤独，而是心灵的孤独，生命的孤独。按照自己的那句屁话来说，孤独到一定的境界了，才会觉不出孤独，才会有一种超然的意境。那么，孤独到什么样的境界，自己才会觉出超然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孤独，对着天上的新月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远处的四周围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我的吼叫，竟然有很清晰的回声从四周围反映回来。听到四周围反映回来的自己的声音，我忽然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这个世界上此时是不是只有自己在活着？
夜已经很深了，也很凉了。天上的新月也早已躲到西方的夜幕之下睡着了，模糊地笼罩在自己头上的天幕黑漆漆地闪着数不清的星星。我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冷冷地站在这样清冷的场基上。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思什么，只是这样感受着这样冷的夜……
远处不时地传来几声凄凉的鸟鸣，我不知道在这样的夜里发出这样鸣叫的是什么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鸟在这样的夜里发出这样的鸣叫，但此时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鸟在这样的夜里发出的这样的鸣叫给自己带来的心底的震撼，原本在这样的夜里能这样孤独的不只是我这样的一个人，还有发出这样鸣叫的鸟，自己这样的孤独是因为失去了自由，而这样的鸟的孤独又是因为什么呢？
凄凉的鸟鸣让这样孤独的夜更凄凉更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