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卫子湛笑着睨了卫子安一眼,手指在舆图青州的位置一点,“所以到底还余多少兵力?另外,所配军马的数量如何?”
“二兄你真要问这个问题?这也不算什么机密的事啊,另外几人也都知道实情!”
卫子安惊愕地看看卫子湛,原以为他不过借此作由头引开三位都尉,如今一看,竟是想左了。
“啧!”
卫子湛瞪了瞪卫子安,“赶紧说就是!”
“咳!”卫子安清清嗓子,手肘倚在卫子湛的肩膀上,另一手点过几处防营的位置,回道:
“这几营各有抽调,又由主营补充两万在东侧驻扎,主营现在剩四万兵力。楼兰的两万驻兵早已配齐汗血马,另去年买入的一万汗血马一直交予楼兰饲养,如今已训练得当,可随时配给骑兵。加之我朝的良马八万中有八成供北军使用,统共可增至五万余骑兵。”
“五万骑兵,精锐三万,对上鬼方目前的六万骁骑,胜负难料……”
卫子湛眼中溢满忧虑之色,盯着鬼方的方位揉捏眉心思索,“子安,你是如何打算的?”
“骑兵对战,非我军所长,若能以我步兵之长攻其步兵之短,或分散鬼方主力军队逐一击破,胜算更大。”
卫子安上前一步,看着鬼方平坦的地形描图发愁,“可惜,这鞑虏的地界没山没水,长不出高树桑黍,哪哪都不好,偏偏这一马平川的平原,最适合他们的骑兵作战,攻势凶猛,逃跑时又毫无阻碍,真是棘手!”
“呵呵,你不必灰心丧气,事在人为嘛!”卫子湛浅浅一笑,不再在舆图前停留,自己转身走到卫子安的书案前倒了杯茶,神情已然闲适放松,举着茶盅挑眉看了眼卫子安,吁散水气,问道:
“阿鹤现在于何处?”
卫子安这才明白他的二兄为何要避开三位都尉,涉及沈鹤的事的确隐秘,他打眼瞟了眼帐外,见列兵的把守依旧严密,不会有他人接近偷听,走近卫子湛几步,低声回:
“阿鹤他随那拉提在鬼方主帐。”
卫子湛微微倾斜身子坐靠在案几边沿,低头盯着地面,想了想,又问,“兄长安插的那个肖姓之人呢?”
卫子安道:“那人仍随在塞巴图帐下,现今该与其同在我境外游走徘徊。”
卫子湛点点头,语气有些许凝重,“绝不可对塞巴图的队伍攻势太猛,塞巴图若死、伤或哪怕大败于你,其兵权必会被那拉提收回,届时,此人必死无疑。他潜伏鬼方数年,忠肝义胆、智勇双全,若他死,你我无法向兄长交代,更无法向临川肖氏一族交代!”
“肖氏!”卫子安大为惊诧,低呼,“那人竟是肖氏的族人吗!可肖家一门乃书香世家,并无习武之人,宋姑娘从鬼方回来时曾说,那位肖大哥武功奇佳,并不在你我之下!”
“没错,肖氏的确因文而贵,但你有所不知,他们族内确有一人自小习武。”卫子湛又啜口热茶,双眼微微一觑,对卫子安娓娓解释道:
“我也是猜测,不过基本不会有误。当时你年岁尚幼,许是记不得了。肖氏嫡长子肖长安,自小天资聪颖、敏慧过人,只是身体不算太好,十五岁时被送往道山习武强身,十年间几乎从不回族中露面,所以很多人忘了他的存在。据悉五年前回到族中后分府娶妻成家,本来已重归正常的生活,可突然旧疾复发,不得已只能舍下妻子重回道山……”
卫子湛看着卫子安惊讶的表情,淡淡笑了笑,又道:“他年幼时入宫,曾与兄长相识,此后大概也常有来往,所以我才有如此推测。”
卫子安连续呼了几口长气,夺走茶杯自己仰头喝尽,难以置信地感慨:“五年!竟是五年!”
卫子湛笑着看他,“我猜,那肖长安当是杀了个鬼方人,替成他的身份接近鬼方的三孤涂身边,多年来的习性早与鬼方人无二致,被三孤涂当成他们自己的族人,所以一直深藏不露。”
他敲敲案面,半是赞半是谑,笑问:“如何?阿鹤不过才去鬼方两年有余,而早在五年前,兄长他就已将暗桩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进鬼方运作了,以后见到你的王兄可要多多虚心讨教,学学何为谋略、何为布局,别搞你那小孩子的把戏!”
他仰头对着书架点去,揶揄道:“用几卷真假参半的军情文书是打算骗谁?”
“咳!嘿嘿!”卫子安讪讪笑起来,红着脸嘴硬道:“也不算毫无用处,至少能骗骗没经验的细作探子,哈,哈哈……”
他瞄着卫子湛意犹未尽的笑眸,怕他再笑话自己,忙转移话题,“可毕竟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万一双方真的相对,实在无法保证那位肖兄安全……”
“嗯,没错。”卫子湛沉吟几许,褪去笑容深深吸一道长气,“所以我决定给塞巴图去一封密信,劝他认清局面,保住自己的实力不要再有进攻之举。”
“这……此人性子莽直,又与二兄你有积怨,他岂会听你劝告?”
卫子湛冷哼一声,目光射向沙盘上那一大片平坦的地形,厉光毕现。
“塞巴图莽直,可肖长安却非愚钝之人。利弊要害罗列清楚,有他在旁循循善导,塞巴图自会谨慎处理。”
他直起身,挥臂负手而立,一身骑装勾勒出他昳丽的姿容,语意却森冷嘲弄:“况且,我可没说要以我的名义写信。”
鬼方西侧被嬴军攻占的领土原属右贤王部落,右贤王已死,手中大部分兵马随新任的掌事那拉提向东征讨塞巴图后,如今已被整编进鬼方王师之中,其部落原有的百姓、牛羊牲畜、车驾、粮草等尽归嬴军,平民百姓无反抗者可在固定的区域内继续生活,反抗激烈者杀之以绝后患。
右贤王大帐方圆十里作为嬴一万骑兵、三万步兵的临时营地,领军的副将、都尉、军师等悉数于此。
临时营地背靠楼兰,无腹背受敌之忧,无粮草短缺之患,但因兵力难以覆盖新拓的疆土,而增援路线被塞巴图切断,一时也无法再进一步,只好与鬼方主营保持微妙的平衡,任一方皆不愿先暴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倒成了进退不得的局面。
天气渐暖,雨水丰足,牧草应着春风长势迅猛,若再不进口打破僵局,情况恐对嬴不利。
三军主将终于等来他最信赖的帮手——二公子卫子湛,兄弟两人密谈后稍作休整,只带十骑轻装疾行,穿过北境进入楼兰国境,三日后转至临时营地后翼,快马加鞭驰往营地方向,两日后到达,与临时营地的属下汇合,由上将军卫子安亲自指挥接下来的部署,以求破局。
几人的队伍出发时间、路线尽力避人耳目,以防被敌人探查后知晓,此刻青州境内无人主事,是最空虚的时候。
尽管卫子湛、卫子安尽量小心翼翼,但人算竟不如天算,他们迈入临时营地营门后,天色忽暗,浓云压顶,刹那之间遮天蔽日,在辽阔的草原上举目远眺,阴云密布、连绵不绝,从鬼方境内延伸至遥远的南边,乌云一望无垠。
紫色闪电躲在云层内划出狰狞的耀芒,明灭不定,有沉闷的雷声从云中滚滚袭来,几人匆忙套好马匹的光景,大雨倾盆落下,雷闪此起彼伏地肆虐嘶吼,天地之间完全被雨幕覆盖相连,水气弥漫,视线不清。
卫子湛仍穿劲装,负手站在帐口观望这场大雨,面色微凉,雨水砸到地面溅湿了他的筒靴,洇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水渍。
“二兄,身子可还受得住?”
身后传来卫子安的关切问候。
卫子湛望着天空,点点头,“无碍,按时服药即可。”
入了春后,体表畏寒的症状见缓,卫子湛身体状况改善很多,只连日长途跋涉,卫子安不免担忧他的二兄疲累。站在后边偷偷打量一番,见卫子湛确无倦容,才安下心,走至一旁与他并肩而立。
天上银闪刺目,雷声大作,卫子湛出了会神,才侧过头轻声问:“都安排好了?”
“是。”卫子安看着天际露齿一笑,“这雨下得,还真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