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王在青石楼设宴,迎接蒋天基的到来。
其实蒋天基已经到了数日,之所以拖到现在,一是庄王被梅妃一事搅得心神不宁,二来蒋天基近来十分萎靡,庄王不能让他以如此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蒋天基深谙天道,熟读经史,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扶危兴邦之策,入朝已经多年,只落得一个市井算命先生的待遇。本来,他指望借助庄王之手做出一番事业,不料庄王只是接受了他的大计,具体并不让他参与,又不按章法行事,事到如今,大劫兴起,利用正阳观这块风水宝地篡权的谋划大致落空,这一辈子算是到了尽头,他又怎能不心灰意冷?
蒋天基出现在门口,庄王起身,拱手施礼道:“久违了,蒋先生。”
蒋天基目视庄王,发现他依然有着气吞万里之势,只是这种气势业已被另一种气焰所压制,这种气焰是沮丧,是困斗,他的脸上充斥着没落,已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挥斥方遒的庄王。
“天机先生,病躯不能为礼,恕罪。”椅子上的江澄抱拳说道。
蒋天基寻声望去,吓了一跳!
坐上的江澄面色惨白,形如枯蒿,蒋天基登时想起了田间的稻草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风流倜傥的江澄,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江相!
蒋天基对庄王和江澄行礼,抬头看到了毛先生,毛先生看起来还是悠闲自在,行礼过后,将天机先生带到庄王身边坐下。
庄王说道:“闻听天机先生近日情绪不佳?”
“的确如此。”蒋天基叹息一声,“只因蒋某一介文士,不能帮到王爷。”
“蒋先生何出此言?”庄王傲然一笑,自信说道,“正阳观不日就要归于本王之手,先生尽可大展宏图,助本王成就大事。”
蒋天基正色道:“大劫来临……此劫乃江湖之劫,天下之劫,纵然王爷得了道观,也是极不稳当。”
众人都被吓出一身冷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后面的话又让他们的心回到肚里。庄王高兴说道:“这不是好事?”
他巴不得天下大乱,最好朝廷也大乱,如此他可以帅兵入京,直接干了嘉靖老儿。
蒋天基皱眉沉思,毛先生对二人说道:“这些事先不着急。来人啊,倒酒。”
立刻几道菜上来,一位丫鬟过来给众人倒酒,丫鬟是王府里出了名的玲丫头,模样十分娟秀。
毛先生举杯,大声说道:“今日一来为了王爷入主正阳道观,二来迎接天机先生到来,诸位干了此杯!”
这些话本来要江澄说,江澄病体沉重,委托他招呼好今日的宴会。这场宴会十分重要。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一片预祝和欢迎声后,举杯一饮而尽。
江澄努力起身,喝了酒,坐下咳嗽起来。
“江相中了人的毒手,尚有一条生路。”蒋天基道。
众人都是一惊。为了江澄的病,庄王已经请遍了千里之内的教门人物和医术高手,连知缘真人都无能为力。“天机先生能有妙方?”毛先生问道。
蒋天基道:“此事说难不难。这里杀气冲天,江相羸弱,又发了阴神,性命不久,必当立即出山,寻一僻静的寺院,颂经三年,不问世事,当可保命。”
江澄断然说道:“江某或登上正阳观,不然埋骨荒山。”
众人都低下了头。
庄王能有今日的权力和地位,全凭着江澄,虽然毛先生也是位智者,但他只是看问题透彻,并非才华横溢之人,尤其他年纪大了,早不管具体事物,有些像是一个宾客,江澄才是一个不可或缺之人。
“江相可有要事要做?”蒋天基蹙眉问道。
“有。”江澄果断回答。
蒋天基有些不明白,一场大战就要打响,你一个文人还有大事做?
“蒋先生先品酒,喝好了再说事。”毛先生过来打岔。
蒋天基喝了一杯。另一桌上的一位军官举杯说道:“天机先生,末将两江总兵罗佑,去年在王府聆听先生高论,今日再次会面,真是有缘哪。”
蒋天基跟他喝了一杯,问道:“将军一方主帅,为何常在这里?”
罗佑笑道:“一说是拉练军士,一说是看望王爷,两个说法都行,哈哈。”
“将军一定带来了精兵。”蒋天基道。
“任何事瞒不过天机先生,哈哈。”罗佑开怀大笑,十分豪气说道,“我这支常胜军,与陷阵军一样强悍,虽则只是数百人,却顶得上千军万马!”
“莫非罗总兵要亲自指挥这场大战?”蒋天基道。
“哈哈哈,有岳将军在此,用不着我喽。”罗佑说道。
蒋天基早就听说了岳同的大名,一眼望去,见罗佑的旁边坐了一位军官,方面大耳,像根铁棍子一般杵在那里,给人感觉非常坚实和沉稳。
“岳将军,来见过蒋先生。”彭元泰说道。
岳同起身,举杯说道:“岳同见过天机先生。”
蒋天基眼睛一亮,赞道:“岳将军有熊虎之威,前途不可限量。”
这话听得庄王和毛先生精神一振。既然岳同大有前途,那么这次大战不会输了。
“谢先生吉言。”岳同十分高兴,对蒋天基抱拳施礼。
不知不觉酒过三巡,毛先生道:“方才先生言道大劫兴起,能否细说一二?”
蒋天基清清嗓子,说道:“浣山王气迸发,或为王者所用,或为庶民所得,倘若王爷得之,有江湖义士前来攻伐,若为小民所得,则化为贼,遭至天下人讨伐,无论如何,大劫必然兴起。”
短短一句话,将大事说个清楚。
庄王思索片刻,说道:“若是早早周禛让了位子,本王掌控了正阳观,还有人前来送死不成?”
“金伯年等人必来。”蒋天基道。
毛先生道:“今日再得正阳观,与那时得了有何不同?”
“那时得到的话,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少了诸多麻烦哪。”蒋天基说着摇头。
李总管问道:“天机先生你看,如今的正阳观大战哪个能赢?”
这话直截了当,但是极为愚蠢,“蒋某不知。”蒋天基道。
“当下情形,蒋先生有何良策?”毛先生问。
蒋天基思索良久,说道:“如今剑拔弩张,计策已是多余。”
毛先生又问:“天机先生,王爷的大事有无可能?”
这是一招将军,难以回答,但是说出了这些人最终的心愿。
蒋天基看着江澄,问道:“江相历经苦难,可悟出了道理?”
“颇有所悟,只是我已时日无多。”江澄面露悲哀之色。
蒋天基说道:“有舍有得,不得两全。”
江澄紧蹙眉头,犹豫说道:“我要舍弃三年?三年之内不问世事?”
“最低三年,你可知道,须得戒俗!”蒋天基声色俱厉说道。
江澄张大口喘息,看着要憋得背过气去。
蒋天基并不放过他,大声训斥:“你还不知错么?”
他说的不是江澄能活多久,而是说江澄将事情搞得一团糟,至今不知悔悟。
江澄茫然无措。蒋天基冷冷说道:“蒋某甘受天谴,袒露天机,你是怎样在做事?你须得说说。”
江澄十分惊慌,说道:“蒋先生,难道要让你去?”
“你嫌我没有天打雷劈?”蒋天基哈哈大笑,面露恨意。
正阳观的秘密是大的天机,他泄露出来已是要遭受天谴,而他又谋划出一个偷天地造化之策,端得逆天而为,下场必定凄惨,若是再让他亲自跑去浣山实施,这个天谴不知道要有多么大!
“你是说……”江澄猛然间恍然大悟,咬牙切齿说,“我罪大!居然要刘明邓二之流来办理此事,我罪大至极!”
他说罢,努力向上站起,旁边李总管赶紧扶他起来,江澄向蒋天基拱手,再向庄王拱手,低头说道:“江某无能,坏了天机先生之神机,坏了王爷大事,江某该死!”
蒋天基早在襄阳王府讲这个计划之时,一再说明这件事是如何重要,是怎样艰难,当时邓如彪也来到王府,蒋天基对邓如彪十分嫌恶,当场斥责了他们父子的卑劣行径,说了不要邓家父子插手这件事,然而江澄并不在意,只是派了个新人刘明前来协调邓二,邓二怎么可能买刘明的账?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江澄做这件事完全不与蒋天基商量,事实上,江澄应当亲自来做,或者让毛先生来浣山,他却完全按小事来处理,不知玄机,冥顽不灵!江澄可谓当世高士,却毕竟是个凡俗,跟蒋天基相比差得太远!玄门与凡俗,完全不可比拟。
蒋天基说江澄一个字“俗”,要他脱俗,这个非常重要!倘若江澄依旧这等境界,又如何来办这个“天大的事”?毛先生要蒋天基说出王爷的大事能不能成,蒋天基已经无须回答。
别的人哪里知道其中的奥妙?岳同、磐石和李总管看蒋天基如此对待江澄,都站起身来,对蒋天基怒目而视。
“我在这里只能碍眼,王爷……”蒋天基说着就要告辞。
“慢来!”江澄急忙叫道,“你们都给我坐下!”
说罢拼命咳嗽起来。
柳定川和磐石急忙过来,一阵运气医治,江澄好了许多,对蒋天基拱手说道:“天机先生金玉之言,江澄深悔当初愚鲁无知,此时还望先生施教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