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参见皇后娘娘。”迟姗姗向周棽蕴行礼。
“平身吧。”周棽蕴上前扶起迟姗姗,“此番魏恭贤垮台,与他过从甚密的徐曼春也跟着一起被清算,陛下破格提拔你替代徐曼春成为级别最高的一等掌事姑姑,往后可要好好协助本宫共同管理后宫才行。”
“是,奴婢定当尽心竭力辅佐皇后娘娘。”迟姗姗低眉顺目。
“总听陛下夸你,想必是在意得紧,难怪升任你的同时仍旧留你作贴身宫女。”周棽蕴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着迟姗姗,“只是这样一来,你会不会忙不过来?”
“能者多劳,奴婢会以实力证明皇上的知人善任。”迟姗姗的回答令周棽蕴哈哈大笑:“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今夜皇上宿于严贵妃处,你就待此陪本宫聊聊天吧,这样本宫也不至太过寂寞。”
各宫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了,承乾宫外依然挂着两盏大红灯笼,舒遒愐今夜便要在此歇息。
严秀英早已吩咐下人们将被褥熏了又熏,满屋飘香。
舒遒愐来到宫门前,敬事房太监上前拜见,他以手示意他们免礼,独自一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宫来,见严秀英除去了头冠宫装,一袭雪白的丝袍坐在铺了软垫的竹椅上,借着一盏轻纱贴金的宫灯仔细地看着一本书,边看边闭目称妙。舒遒愐趁她合眼之际,一把将书夺了。
“哪个奴才如此这般大胆?”严秀英转身欲打,见是舒遒愐,一时不敢将手落下,举在半空,宽大的衣袖尽皆滑落,整条臂膊几欲裸露,纤指、皓腕美艳绝伦,舒遒愐伸手轻轻握住:“你这般的妙人,即使动粗也是万种风情——屋内是什么香,如此芳馥,可是你身上的体香?”舒遒愐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严秀英顺势贴在他的胸前,娇声道:“皇上并非不知臣妾身上的香气——这是臣妾刚刚制成的一种异香,方子便在皇上手中。”
舒遒愐将书合拢,见封面題笺着四个魏体小字:遵生八笺。
“这书中有一节专讲香粉的配制方法,臣妾反复研核,真想不到高濂一个大男人不究心文翰,竟沉湎于香奁艳粉之中,想必当年也是孽种情郎。”严秀英说。
“聪慧如此,不思货与帝王家,未免玩物丧志了。”舒遒愐将书抛开,看向灯笼:“这灯笼是何人所制,为什么比其他宫里的更显明亮?”
“宫灯四周贴金固然精美,却遮住了许多光线,便忆起幼时在江南扎制的竹条灯,将竹子劈成细片,弯成圆形,四周罩以轻纱,既可挡风,又极明亮,便将一面贴金换成了轻纱。”严秀英告诉舒遒愐。
“心思果然智巧——朕明日便晓谕皇后,命宫里都按此样式换了。”舒遒愐望了一眼垂着软烟罗的香楠大床,严秀英面色一赧,挣脱出他的怀抱,用手掠掠高挽的乌云鬓,回眸一笑,宛若深闺少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舒遒愐想到她那一双如初绽红莲般的玲珑小脚,登时怦然心动,疾步赶上,一手揽住她的细腰,向后仰面缓缓放倒,一手隔着丝袍抓了她的下肢,向上拉起,隐隐透出一只尖尖的白缎绣花弓鞋,头尖微翘,缀着一颗杏核大小的珠子。舒遒愐拉开丝袍,却见严秀英并未穿袜,雪肌玉肤与丝袍浑然一体,调笑道:“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果然不俗!”伸手便要替她脱鞋,严秀英假意拒绝,缩腿左右摇摆,二人嬉闹之际,棠传芳在门外禀报:“万岁爷,东厂提督孔高振有要事待召,十万火急,见是不见?”
“这个蠢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来,教人好恼!”舒遒愐愤懑地斥骂,严秀英劝抚宽慰:“兴许是有什么急事,不然棠传芳也不会替他通禀——时辰不过二更,夜还长呢!”
舒遒愐披衣出来,只见棠传芳和敬事房的太监,便问:“孔高振在哪?”
“回万岁爷,在文渊阁候着呢!”棠传芳情知搅了舒遒愐的雅兴,小心翼翼地应答着。
“什么事,半夜也来扰朕?”舒遒愐坐在御案后盯着孔高振。
孔高振并不理会舒遒愐的恶声恶语:“奴才刚刚在魏恭贤私邸周围抓了一个疑犯。事急从权,奴才便用了重刑,那人招认是庞丕廉密令他从昌平来的。”
“要做什么事?要找什么人?可是与魏恭贤有关?”意识到兹事体大的舒遒愐早将方才的恼怒丢开。
“奴才从此人的肛门里搜出一个蜡丸,里面是一封庞丕廉亲笔写与魏恭贤的密札,请万岁爷御览。”孔高振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片呈上。
舒遒愐生性喜欢洁净,闻听纸片取自那人的肛门,不由皱起眉头:“你念给朕听。”
“万岁爷,这一份是奴婢命人誊抄的,原来那封密札留在了东厂。”心领神会的孔高振向舒遒愐解释,舒遒愐这才接了细看,只见上面满满写了蝇头墨迹:“听闻九千岁落职闲住私宅,不胜叹惋,然人轻力微,爱莫能助。今日又闻万岁爷有诏将九千岁安置凤阳,足可痛哭。想九千岁心下亦必凄凉,盖万岁爷以京师重地,九千岁经营多年,根底自是深牢,不可轻撼,故遣出京,散我党羽。小的以为安置凤阳亦不足悲,事犹可为也。凤阳虽不若京师诸事便利,然亦不难一呼百应,苏杭织造梁栋、应天巡抚毛一鹭、浙江巡抚右佥都御史潘汝祯、浙江总兵崔凝、金陵守备太监刘敬、金陵右佥都御史刘志选、金陵兵部尚书刘廷元、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尽可用也。且取道凤阳,有胜于京师者二,不必终日受人钳制,昼夜遭人监视,一也;所谓脱钩之鱼可优游于江湖,或少网罟之祸,二也。若九千岁东山之志不竭,他日获得机缘,旧时之观不日可复。九千岁为门下走卒计,亦当勉之。庞丕廉遥拜顿首。”
舒遒愐看罢,森然道:“除恶务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魏恭贤一日不死,其党羽势必怀抱异志、蠢蠢欲动。朕先将庞丕廉由司礼监掌印改作东厂提督,又命他落职闲住回籍,他必是暗生怨恨,故一改远离魏恭贤自求安宁之策,公然撺掇魏恭贤拥兵造反。孔高振,魏恭贤安置凤阳的消息传出,京师可有什么震动?”
“奴才广派番役四处打探,日夜监视魏恭贤的爪牙,那些去职的多数龟缩在私宅,尚未罢黜的只有提督勇士四卫营内监吴光成、正阳门提督内监余良辅、大坝马房提督太监孟忠几人,也未见动静,看来是不足成事了。”孔高振态度乐观,舒遒愐不以为然:“切不可大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恭贤虽闲住私宅,但经营数载,京师、九门、各边、兵部皆安插亲信,最近宫里淘汰了不少太监,一时哪有那么多得力称心的人手?更何况有些人只是迫于形势见风使舵,未必真效忠于朕,好在朕派人全面接管了京营、四卫营、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免了天寿山守备太监孟进宝,太和山守备太监冯玉,漕运太监崔文升,淮南总管河道太监李明道,但尚未来得及尽撤各边内臣,东北有总镇太监刘应坤与御马监太监陶文、纪用尚驻守宁远,御马监太监胡明佐驻守锦州,孙茂林、武俊、王朝分守中军,驻在山海关。西北有葛九思镇守宣府、大同、山西,张守诚、李应江辅之,田奉、张大兴为中军,各驻镇城;牟志夔巡抚延绥、山西、甘肃。东南孙国桢巡抚登莱,更有胡良辅为天津提督,御马监太监苗成为中军,金捷、郭尚礼驻守皮岛;还有黄宪卿巡抚山东,亓诗教巡抚河南。崔喆的妾弟密云参将萧惟中更是近在咫尺。京师四面受围,京营之兵久疏战阵,不及边兵勇悍之万一,一旦魏恭贤起事攻打京师,国事难料。”
“据庞丕廉的密札来看,安置凤阳也是不妥。”孔高振在舒遒愐的分析上进一步阐发。
“狡兔三窟,朕也忌惮魏恭贤有许多心腹在凤阳,而且当地滨海临江,聚集着不少枭雄敢死之辈,若为魏恭贤所用,未必没有揭竿响应之人,若果真如此,东南半壁江山恐非宁宇——兔急咬人、狗急跳墙,似他这般老奸巨猾的暴徒,朕岂会逼之过急,令其绝望?朕的圣旨写得很清楚,虽然魏恭贤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但念在先帝殡丧期间不宜开杀戒,姑且从轻从宽发落,但朕韬光养晦、养精蓄锐,隐忍许久不是为了任他人恣意胡为!”舒遒愐将手中的纸片一弹,“孔高振,明日多派些人手,督促魏恭贤尽早启程,不得延误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