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侠初到京师
书名:武林三国志 作者:文字侠 本章字数:19619字 发布时间:2024-04-12

上部 原侠

卷一 墨侠·梁祸

第九回 异乡客多谋生计 赤心侠初到京师

独出北邙山,南穿洛阳城。赤心侠既已知了行情,就把六瓶即墨老酒在西市上卖得二十四两金,共分八块,都舍不得用,周身藏起,帽里一块、怀里一块、腰里两块、鞋里各一块,余入包袱深处。他嫌金市什么都贵,又跑去南市吃饭。再想搞几瓶倒卖,两个集市都没货了。卖去的那家,未见德亏处,也不好重复讹诈。侠忖:“都城周围物价太高,我去乡间玩玩。”

东离南市,沿文阳街行抵洛水,也不从浮桥上过,却看往来船只,忽一跃上了西去一舫,观光一程,复见侧前方又有一叶扁舟,再飞落那里。不会始终有船附近经过,须臾方再遇一舟。河宽半里,未足百丈,他尽力一跃可出十丈,随便一跃也有七八丈,每每只需耐心等候,总有船来供他接程跳渡。只是上达彼岸,已偏西数里,不再是原来正面。

浮桥也不过半里多长,这般纵跃并不省力,桥上亦可。他无所谓,但问过往,何处可玩。路人甲东指南园,乃皇家建物,百姓禁入,只许远观,再远过了洛水浮桥南岸官道,可到伊洛二水之间杜康村吃正宗的杜康酒。侠心后悔:“我刚才跳那艘东去的小船就好了,如今需东返数里,岂不多余。”遂且不往,复问西边何处。路人乙曰:“皆田,并无十分特别处。”甲复曰:“且是南岸皆田,若北岸都城以西,二三里外尚有黄郊黄帝祭坛,再西一里又是鼎中观。”乙复提起另外四郊:“黄郊即中郊,西去更远还有西郊白帝祭坛。顺次绕来,城北有北郊黑帝祭坛,城东有东郊青帝祭坛,此间南去不远亦有南郊赤帝祭坛。五坛皆国家祭祀天地处,分别应着五行五方五色。”侠曰:“又是国家的,恐亦不许我靠近。”甲曰:“平日无事,守卫稀少,倒可近而观之,只是不容触之登之。”乙曰:“既然来到我们南郊,不妨先看赤帝。”侠曰:“我乃人间仙童,这一处帝号与我的称号一般颜色,正该看看!”二人虽未知其号,闻言皆笑,辞他而去。

赤心侠草间南行,时或高跃,常空中滴溜溜转一圈身,八面风景尽收眼底。及其屡次望见远方祭坛高台,四陛廖落,只有两卫士无精打采守着,有何看头,便不去了。转入乡间,逛过数村,道边道观,小且破旧,许是村民自建。复闻食香,侠忖:“早过了中午,还有饭吃?”跑至门前一看,仅是一屋,檐下横匾“守中观”,却对外做着饮食生意,向内一望到底,墙上木格中供奉黄老二像,插几支粗细不等、参次不齐的香,冒几缕青烟,便算名副其实一个道观。

不是饭点,自然冷清,仅坐一客,且已吃毕,歇在那里。赤心侠看了两眼,对方也付钱走了。中年道士收得十文,自也见得门外,唤他可要吃喝。侠便踏进:“既然这般问我,吃些好了,都有什么?”道士长须飘动几许:“只有黄、白米饭,各种蒸饼、汤饼,素菜居多。”侠曰:“正好我不吃荤,不要带腥的。”彼曰:“素的更容易弄。”侠曰:“也更便宜些。”彼问:“且说几个,眼下人少,很快就好。”侠听时靠右入座,并未转身,始终背朝店门,就席地的板榻上两腿一盘:“走了不少路,带水的来一碗,随便放些绿的。”彼问:“大碗小碗?面是长的削的?”侠脱包袱塞入案底,又看案上各色调料:“毕竟我吃过了,如今解馋,小碗就成。不要粗条细条,只要‘耳朵’。”

耳朵状便是刀削的,中年道士问清去讫,店堂既小,厨房也近,里边响动渐作。不一刻换出个少年道士,当有十七八岁,端来一碗刀削素面。赤心侠问:“他是掌柜,你是主厨?”答曰:“他亦主厨,兼做掌柜。我就是个打杂的,也会做几样。”非当饭时,他们空闲,他去未久又换出中年道士相陪,隔着狭窄的过道坐了对面,就临厨房门边。

赤心侠已吃得一半,便问:“此间就你和他两个?”道士然之,侠复问之:“此店为何这般装饰,你等又为何如此打扮?可只是为了添些道家气氛?”彼曰:“自幼学道,经营之中犹且不忘。”侠曰:“真有道心,不必道观。”彼曰:“聊为点缀,好此而已。”侠曰:“听说城西有鼎中观,想来大的,怎不去那里做个正经道士?”彼曰:“此乃国家道观,闲养着一批有名的,岂容我等。”侠曰:“试试不妨。”彼曰:“我也想衣食无忧,好专攻学问。倒是去过一回,奈何人家不收。”侠曰:“原来你也想被朝廷养着。”彼听此话含意不善,稍起愠色:“你这说的,好似我心术不正!殊不知便是求学问道,尚须先存己身。”侠诵:“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也;及吾无身,有何患?”听是《老子》真言,彼色转和。侠再诵一句,道其观名源头:“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彼曰:“看你这般年少,竟也屡次背得道家经典,不知能全诵《道德经》否?”侠曰:“不都背得,但求入心!道在万象,不限一书一观!”

道士又看他的行头,料是四方闲走的江湖客,遂叹:“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肯从事正业。”赤心侠忖:“这厮打量我在先,分明就是在说我。”对之:“正业辛苦,且多难挣钱。”彼言今事:“你这还算好的,有些年轻人不知怎么搞的,早早的都想着隐居遁俗,没了该有的生气。”侠曰:“迩来土地兼并,金银都让豪强赚去了,必然会有一些这样的。”彼曰:“身为心器,总不至于连生计也不顾吧!”侠问:“他们哪里不顾了?”彼曰:“凡能隐居者,必先自己有所积累,或蒙祖上福泽,家有巨财遗传,如此方可顺行之。不然也只是一味吃苦,恐难以为继。今有许多隐居者,不过是听了旁人一面之词,便跑去深山老林,却既不会耕作也不懂狩猎,连自己也养不活,只过得一个凄惨狠狈,死无所葬。”侠曰:“终南山里就有许多这样的人。”彼曰:“原来你也知道。”侠曰:“各有各法,自作自受,也不尽是惨的。山林里过得好的,大有人在!”彼曰:“看你带刀,当是个走江湖的,想必能杀猛兽,因此山林中过得滋润。”侠曰:“尚有山贼啸聚山林,你怎不说他们?”彼笑:“我虽学道,并非绿林中人,不能和你相比,自当市井之间先谋身器,再去想别的追求。芸芸众生,大都如我一样。”侠曰:“不会武功却在山里好过的并非没有,我也并非虚言和你争辩,早认识几个,且都不是有钱的主儿。”彼问有谁,侠忖:“我那些都干系重大,怎与你说。”便只提一个申屠蟠,陈留外黄人。

道士曰:“这个我晓得,早有贤名,至孝之人,事迹早传天下。”赤心侠问:“你又晓得他什么?莫非只是虚言应付我?”彼曰:“既是孝子,必有故事。闻他九岁丧父,哀毁过礼,服除之后又不进酒肉,此后每逢忌日便绝食三天。母丧,亦为此般。”侠曰:“前面的都还可取,绝食不可取。如今他双亲俱殁,岂不是每年都要绝食六日。换我,才不捱饿呢!”彼曰:“他若父母同日而逝,倒可只饿三日、少饿三日,只是没那么巧。”侠问:“除了孝德,你还知他什么?”彼曰:“尚知他幼年壮举。”侠曰:“看你怎说。”彼曰:“便是他十五岁时,同郡女缑玉为从父报仇杀人,被外黄令梁配判了死罪。他到官衙为此女辩护,大义顺明,辞振当堂。县令服其道理,兼顾人伦、法度,免去缑氏死罪,改为徒刑。说来这位缑氏也算我们河南人,应该就是缑氏集的。”侠曰:“胡说!她与申屠蟠同郡,都是陈留的。你方才自己都说了是同郡女,转眼就忘了么!”彼曰:“河南缑氏集乃缑姓人聚集之地,且位于东南,正近陈留那边,听说是嫁过的去。”侠问:“听说恐不可靠,你也不像是缑氏集的,我倒是陈留的。据我所知,缑氏集更近洛阳,离陈留尚远,还不到中牟县,往东即令荥阳、新郑一线也未过得,倒是南近颍川。”彼稍尴尬:“这些差距,恐也不妨两地之间通婚论嫁吧。”侠问:“你是哪里人?莫非就是缑氏集的,却只想着把那有名人物往你自家地盘上牵扯,得些脸面?”彼笑:“实不相瞒,我乃龙门山人。”侠曰:“怪不得!这伊阙龙门也是洛阳八景之一,你纵非缑氏集人,至少也是河南人,就盼那缑氏女也是你们河南的。”彼复一笑:“并非此间龙门,乃左冯翊与河东郡隔着黄河为交界的那座龙门山。”

聊时厨房内收拾妥当,少年道士没精打采出来,往店堂深处席地入座暂歇,复取一物,铜架含着俩镜,掏布擦拭之。他双肘搁在案上,双手便得交叉拭镜,时而有光反射,墙上弄斑。赤心侠伸头问去:“此是何物?”二道皆坐另一边,与侠夹着过道位于斜对面,少年所在又深,远处懒于回答。同道代答:“此物少用,只在做饭时戴着挡些油烟和蒸气,尚未知其何名。”侠问:“哪里得来?”彼曰:“客人所赠,抵作饭钱。”侠曰:“饭钱?此物恐要值你一万个店钱,何止区区一餐!”彼曰:“哪那么贵,恐是虚言。我这店少说也值个几千一万的,照你所言,此物得有几千万,乃至过亿。怎么可能?”侠曰:“我也不懂行情,但见识还是有的。就少说一点,一百个店至少了。”彼曰:“真的?汝必识得此物!”侠曰:“此乃物镜,若打磨抛光,因其各种形状,或可聚焦攒热,或可汇集视线,或可眼前放大物体。他这件平的,只作遮挡,价值少些。”

少年唤来:“怎知我这件就是平的!这么小的一个,难道你能看见!你是千里眼不成!”赤心侠悠然呼去:“万丈千里没有,百尺千寸当有。”中年道士曰:“休与他争,且替我们估此价值!”侠问:“相赠之人可说得材料?”彼答:“虽具体未言,却叫我们小心轻放,不然易碎。”侠曰:“必是玻璃,水晶、琉璃皆不似其易碎。”波问:“水晶和琉璃俱是名贵,你说的这个‘璃’贵也不贵?”侠曰:“三者皆贵,水晶天然为贵,玻璃和琉璃俱为人造,原料极贱,不过乱石砂矿中得来,难在工艺,不易做成。”彼问:“三者中又以何为最贵?”侠忖:“这厮就想知道他那块东西值多值少,却怕人认他贪财,故而混来一起问。待我使劲教他一番,令他知道万物贵贱不能仅以钱论。”遂谓:“此三者中,恐是琉璃最贱。”彼问:“这说法有何凭据?”侠曰:“玻璃、琉璃乃佛门七宝中的两个,然则后者虽贵,终是钱能买到。你看那大将军府,屋瓦墙瓦都是琉璃做的,却没见他用得一块玻璃瓦。何也?便是这玻璃更贵,贵得稀有,贵得离谱,有钱也买不到,太难烧制,太少了!而且因为易碎,也不实用!虽说物以稀为贵,但若稀到极致,贵到极稀,又日常无用,人们也就未必再对它有兴趣。吾料举司隶之全境,莫说拥有之人,即令见识过的怕也数不出十个来。如此稀缺至极,知者便少,懂的更少,有价无货,得者廖廖。这么一来,就算拥有它的人欲为炫耀,或欲作高价,自也无人问津。大家都不感兴趣,又哪传播得开、流通得起来。反观那水晶就不同了,虽亦稀有难得之货,终能得些,色泽品质也更好看,其价尚未至极,贵于琉璃而不及玻璃,却甚招人喜欢,便是诸色水晶中虽以黄水晶最少见也最珍贵,但论外观欣赏人们还是推崇白水晶,洁节高行之辈更是谓其有德。故物之高下贵贱,不独唯钱而论!”彼问:“物亦有德乎?”侠曰:“物皆有德,不见玉乎?”其帽前沿所嵌破裂青玉,对方因其所言看了又看,肚里暗笑,复曰:“圣人教诲,君子当温润如玉。君子既然有德,玉便有德,无德岂配君子。故玉为温德,水晶何德?”侠对:“它有高贵圣洁之德。”彼问:“何以见得?”侠曰:“世之所崇白水晶,便是以其如冰似水,胜于白玉。最早古书之中多有提及,《山海经》里名其水碧,今人注解为水玉,意即如水之玉。白水晶又似千年不化之冰,故世人亦称其为‘千年冰’,也确实遇热不化,便又叫作‘不化冰’,或连为‘千年不化冰’。至战国时,屈原诗中称水晶为玉英,想必也是因它长年不腐不化,坚持本色,堪比玉德,如玉中精英,便以此为诗自比高洁。”继而诵其楚辞诗句:“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道士服其见地,赤心侠复言今事:“到了汉朝,水晶之名愈多矣。有称水精,意喻水中精灵;有称石英,意为石之精英。又因其原石长错如马齿,呼为‘马牙石’;东海之民见其能反 日光,叫它‘放光石’;高山牧民看它长年不化,称它‘高山冻’;南海渔民视之如鱼脑,称之‘鱼脑冻’;佛门纳为七宝之一,名为‘菩萨石’;读书人用它制镜辅佐视力,赞为‘眼睛石’。”道士问:“你知这许多,自己可有一二?”侠曰:“小时候和人打弹子玩,自富家子弟中赢得几枚水晶弹、琉璃弹,却从未得过玻璃弹。”

道士听完长吸一声:“相赠之人倒似还有一把水晶做的,却只给了我们这把玻璃做的。”赤心侠问:“此人是何身分?又为何给你们这个?”彼答:“我等小民哪认得人家,只看清是个书生。他吃面忘了带钱,拿此相抵,说是能卖不少钱。”侠问:“如今卖出否?”彼曰:“这不还在嘛。”侠应:“便是没个识货的。”彼曰:“都快两年了,我等如今也不奢望能卖许多,只求出手,得个几十文,值他那点饭钱,稍有多余即可。”侠曰:“恐也不如你愿,玻璃的没人要。”

深处少年呼来:“你小子在此高谈阔论,却总不出好言,只把霉头话触我们!”赤心侠曰:“想必那书生也是卖不出去,故留这把。玻璃的要能得买主,便留水晶做的了,又或两者都不留给你们,只把破衣破袜赊些了账。”少年复呼:“你这又是霉头话!”

此间道士回望一句:“休躁,他有见识,且多听听。”赤心侠遂曰:“两位倒像师徒。”道士曰:“却还不是。”侠问:“莫非父子?叔侄?”彼曰:“我二人本来皆四处云游,相遇于此。我先开这食店,他来后也一起帮忙,就此住下。”侠曰:“想必都是山林里过不下去了。”彼曰:“既然都是出家学道的,并不多问往事,闲来结伴消遣,只究道术玄学。”

提到此节,就多聊些,谈及五行八卦,继而互考。道士曰:“八卦之于五行皆有所属,若都背得出来,算你基本功扎实,前面的不当你是胡说。”赤心侠曰:“此又何难!我连其对应诸象一并给你说全了!”遂先一番道来:“八卦之序,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每词必铿锵,声势一个高过一个,便乘最高之声将碗内最后一点剩汤一口干净,舔舌复续其详:“乾卦天象,四季当秋,位于西北,气象为晴,五行属金,其色金黄,禽兽如马,人伦为父,在身是头,脏腑归肺,性情刚健;兑卦泽象,季当初秋,位于正西,气象为云霞,五行属金,其色银白,禽兽如羊,人伦为少女,在身是口,脏腑归肠,性情为悦;离卦火象,四季当夏,位于正南,气象为炎日,五行属火,其色赤红,禽兽如雉鸡,人伦为中女,在身是眼,脏腑归心,性情为丽;震卦雷象,季当初春,位于正东,气象为雷电,五行属木,其色青蓝,禽兽如龙,人伦为长子,在身是足,脏腑归胆,性情为动;巽卦风象,季处仲春,位于东南,气象为风,五行属木,其色青绿,禽兽如羽,即能飞之诸鸟与有翅之飞虫,人伦为长女,在身是股,脏腑归肝,性情为入;坎卦水象,四季处冬,位于正北,气象为雨雪,五行属水,其色黑紫,禽兽如猪、豕,人伦为中男,在身是耳,脏腑归肾,性情为陷;艮卦山象,季处季冬,位于东北,气象为雾,五行属土,其色棕褐,禽兽如狗,人伦为少男,在身是手,脏腑归胃,性情为止;坤卦地象,季处季夏,位于西南,气象为阴,五行属土,其色土黄,禽兽如牛,人伦为母,在身是腹,脏腑归脾,性情为顺。”

言毕相问,可还正确。中年道士曰:“大致不错,尚有微谬。比如,脏器之属,震肝巽胆,你说反了。”赤心侠曰:“怎知定是我错,不是别人错了!”道士曰:“书中皆载,自可辨别。”侠曰:“书中未必正确,或迩来误传,又或源头即非。”彼曰:“你怎敢怀疑那千年之传承!”侠曰:“五行八卦诸般对应有如此之多,错传几个岂非正常!汝言震肝巽胆,休问哪家所说,或多少家说的,只问道理何在!”彼曰:“医学之中肝、胆属木,八卦之中震、巽亦属木,故相归应。”侠问:“我只是将它两个对调,五行依旧未变,故只问你为何一定震肝巽胆而非震胆巽肝?”见他一阵未答,反问过去:“八卦五行之属共两金、两土、两木、水火各一,金木土六卦各含一对阴阳,水火却无阴阳之分,何也?”彼答:“当是,金木土各具实物,水火虚形,故不再分。”侠继续问:“艮坤同为土,艮为阳土,坤为阴土,何不反之?”彼曰:“坤德至阴,故为阴土。艮为山形,出于地上,相较为阳。”侠问:“艮胃坤脾,何不反之?”彼稍思定方曰:“人体脏器尚分阴阳,脏腑以脏为阴、腑为阳。脾胃之中,脾脏为阴、胃腑为阳,故是坤脾艮胃。反之则阴阳错矣,何能反之!”侠曰:“既如你说,肝胆之分,肝脏为阴、胆腑为阳,震巽以震为阳木而象征参天大树,巽为阴木而象征花草修饰,且风雷之中震雷之迅又过于诸般疾风、和风,故我以为,震以阳合胆,巽以阴合肝。”彼需思量,侠复谓之:“以人情论,震惊而后胆颤;以医学论,尚有肝风不息之症。”彼问:“要按医学论,口为脾胃之窍,眼为肝胆之窍,当分属土、木,八卦之中怎在兑金、离火?”侠曰:“此乃通窍之说,五行归属未必单纯,八卦所在或有不同。”道士再问:“既涉医学,必可论及药食。五肉之中,羊肉属火、猪肉属水、鸡肉属金、牛肉属土、狗肉属木。但在八卦中,却是羊在兑金、雉在离火、狗在艮土。此又何解?”侠曰:“都剁成肉了,怎与活的、全的相比,故是两套说法。”彼曰:“看你怎说。”侠曰:“想那医学之中,不也有同症不同病、同病不同治的么?再者,有的药材炮制后生熟不同,药性也会随之改变。因此,这些畜物如今也是同物不同论,死活不同、生熟不同,论及方面自也不同。食肉益身,内在之利;活物行走,外在之用。羊德喜悦,有少女之美,故在兑金;雉鸡艳丽,怀中妇风情,故属离火。此二者皆以外表论,那狗却是图它实用。”彼问:“狗有何用?”侠曰:“看门当道,岂不就似高山止行,故属艮土。”

少年看道友暂无语对,插话喝斥:“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竟敢非议经典,擅自篡改!你适才胡说,岂止此谬,当有多处!”赤心侠好整以暇:“正有多处改变,请你说来。”彼曰:“你那些错,皆在天气中!兑为小雨,你说是云;离卦为晴,你说炎日;巽为风云,你只说一个风,漏了云!”侠曰:“咸非错漏,尽吾改之。乾卦为晴,离卦亦晴,岂非重复?便思乾之晴日,在于气象朗朗,令身体爽利,催人奋进,正当做事良时,正合自强不息之道。离卦之晴,必甚炎热,正合夏时,如烈日之下辛苦农忙。故此改之,好作区分。兑之小雨亦与坎之雨雪相重复,便分巽中之云以代之。夫云乃天上水汽所集,与风并不同质,且云能生雨,归于兑泽金,岂不正合金生水之道?复以形论,天上云朵岂不就似地上众多沼泽湖泊?”

中年道士曰:“这些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赤心侠曰:“正巧近来多思乾坤造化,八卦既演天地诸象,五行生克之例亦必天上地上俱有出现。比如水生木,地上有花草树木乃至一切生灵都要赖水为生,在天则有水汽聚集而生雷电。”道士辩曰:“云集生雷。”侠曰:“根本还是云集水汽,然后水汽混动再生雷电。那云却是阻雷的,不使它直劈人间。此三者正好一个生克犄角之势,金生水、水生木、金克木。”彼曰:“不过是你一家之言。”侠曰:“我也考你一个,依旧是天地之间金生水的例子,也举一对来。”彼曰:“金生水之例,天上的我不认同你那说法,只说地上最常见的,便是金铁熔化为液。”侠曰:“此大谬也!金银铜铁熔后还是它们自己,只是成液了,你也不能拿来当水饮用。”彼曰:“历来都是这么认为的。”侠曰:“所以说,书中所传不尽合理!我有更合理的说法!”

二人不屑,故而不问,由他自说:“水果切开,流出水来!”中年道士方问:“水果怎也属金?”赤心侠曰:“果实属金。”少年道士曰:“又在胡言!尚有五果分属五行,岂能都属金!”侠曰:“五果分属,也不妨碍它们与别类相比整体共同属金。不仅果实如此,那五谷也有各自的五行归属,但它们俱是种子,故整体而言亦属金。”中年道士问:“为何果实与种子都属金?你这些说法又有什么根据?”侠曰:“最近我已悟出五行之金的本质,便是一切事物发展过一个阶段后所蕴集的精华,它是前一个阶段的终结,又是下一个阶段的开启!种与果实,乃至虫卵禽蛋,都是上一代吸取天地精华而成,并为下一代开启新的生命历程。”彼思而复曰:“貌似如此,但那金银铜铁却不像是这样的。”侠曰:“皆自矿石中来,亦土运精华,汇集而成。”彼问:“地上如此,天上怎说?”侠曰:“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地如一鸡子!故,乾卦为金,先天之源,不定就是上一代天地宇宙所遗精华,这一代发展出我们。再看天地间茫茫云气,其亦为金,如大地之衣覆盖厚土,好比人之肌肤护体。医论人体诸部,肉归脾经属土,皮归肺经属金。又肺主呼吸,通乾象诸气,天人共为一体。”

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中年道士曰:“这也只是你的一家之言,岂能据此擅改千年公论?”少年随声:“易学自伏羲造始,历经前代先贤推演发展,岂是你能一朝尽改!”赤心侠笑:“既言发展,怎不许改变。我便和他们一样,稍微修改。”少年曰:“纵我道门中人尚未敢如此,你何德何能,敢大言不惭,妄改易理!想必不学无术之辈,只会卖弄!我且出一题,试你根基!”侠曰:“问便是了。”彼问:“何谓本卦、变卦?”小侠思无所对,答之:“我只知变卦一词日常有用,便指一个人忽然改主意了。”彼笑:“果真无学之辈!”侠曰:“你倒说说。”彼曰:“易经八卦,每卦皆是一个经卦。二卦上下重叠便是重卦,遂分上卦、下卦,或称外卦,内卦。如此由下而上,共分九爻,体现事物发展。第一爻下爻为最初状况,第六爻上爻为最终结果,中间四爻为变化历程。此即本卦,其后诸般变化:如将本卦掐去头尾,先取二三四爻为下卦,再取三四五爻为上卦,重组之卦即为互卦;或将本卦六爻阴阳对错,即阴爻变阳、阳爻变阴,新得之卦即为错卦;或将本卦旋转倒置,所得之卦即为综卦。本卦经这些变化而得新卦,皆谓之变卦。故本卦表事物之初状、现状,变卦表事物经某种变化后的结果。”

听毕赤心侠问:“如此多的变化,可谓繁复,不过是言本卦乃事物之始,变卦乃其终末。”少年曰:“便是怕你不知其繁,省去中间,只将始末考你。”侠曰:“我也考你,何谓太极?”彼曰:“宇宙之初,天地未开,阴阳混沌未分。”侠问:“此是总论,若将太极分而言之,何谓太?何谓极?”彼不能答,中年道士曰:“亦言事之始末,太为初在,极为终归。”侠曰:“没错,太极不单指天地宇宙,亦言万事万物。纵然微小之事物,皆有其发展始末。故一事一太极,一物一太极。足见太极一词,略同于尔等所言本卦、变卦。略不同者,太极言事物之本然,卦象示人所观。故此番互问,我等各知其道,只是名不相同。”彼曰:“汝只限于大观,不究其细,不算得道。”侠曰:“易理大道,若只言其阴阳,可通万般道理,四象亦足囊括万物,然至五行,已有所不足,及至八卦,更见其缺,并不能尽释天地所有,只是大体仍能概括一番。多言数穷,岂止口中,亦指文中。故我所学,只到八卦为止,再多就凭阴阳机变自己看来。试问,国家大事如今还有谁在用六十四卦占卜推断的?卦若能决万事,何需三公九卿,但聘几个国师足矣。”彼曰:“公卿大臣中也有多究易理之辈。”侠曰:“易理幼稚,直如孩童推图玩耍一般。后人注释,也只是他自己的心得总结,皆因人而异,只可鉴之,不可唯之。”

二人俱显怒色,少年先斥:“大道总源,万经之首,你竟如此轻蔑,妄发狂言,称其幼稚!”赤心侠曰:“所谓幼稚,并非贬它,而是尊它。大道至简,乃为奠基,后来发展尽由此始。当那洪荒岁月,尚无文字,可知前人创造伟大。我等学易,当慕此壮举,观其思路,鉴其历程。至于演卦,既可启蒙见识,亦可锻炼心思,或作吉凶观,辅佐判断,但绝非今日事必处处按之。须知上古事简,今日事繁,百倍于古,大道贯通,分支渐多,诸事渐新。易理虽启蒙大道,尚非具体之术,单此不足以应付今日。这就好比赤子之心,可以禀通灵性,激发创造潜力,然其世俗应变犹当未足,必要经历世事锻炼。至今诸子百家各为专长,道家或可总御之。岂不闻老子言,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中年道士曰:“一字之差,我学的是,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侠曰:“你那是汉初河上公所注,我的是官家秘传。我还听说,文王所著之易,或其日常记事,故周易也可能是一部与殷商争斗的历史记录。既是历史,可为后世鉴,惟独不可步步照搬。庙堂公卿挟易理论事,以其先有别的丰富见识,故可杂糅以决。似我等说这易理,最多聊些风水、算些命运,也只是预判大势走向,尚不能尽知细节。”少年复曰:“似你这般与人算命,只管胡言,小心挨揍!”侠不理之,续曰:“究竟‘执今之道’还是‘执古之道’,我看两者都对,区别在用。大道古人强,繁术今人广。”

铿锵声落,店门右边慢现一人:“几位畅谈五行八卦,皆非正当实用,故只是虚论。”言时过槛,并不入座。看他立姿精神,肤色稍深,约莫二十来岁,润颜修长端正,也不留须,浓眉之下一对明目如夜幕中镶嵌二潭。又顶梳圆髻,敛发干净乌亮,将一条拇指宽的红布巾额上缠了一圈,垂在脑后颈侧。配着其衣湛蓝且底色深重,并无丝毫华丽纹彩,整体打扮略具古墨飘香之气。二道见他斜背一口阔刃裸刀,柄末铜环亦系几寸红巾,这一小段该与抹额之巾本质同物,当即未敢接他言语,只是上前迎客。少年怀怯,虽已赶及中年道士背后,犹持几步距离。

赤心侠右边靠墙,左侧余光稍瞥:“既言实用,不知你用在了何处?”问时刀客被请,答时仍不就座:“武功上耍耍。”他既右边进店,此时侠亦回身,二人就夹着过道斜向对视。侠曰:“莫非‘八卦刀法’?”客曰:“你怎知此名目?”侠曰:“看你背刀,随便猜的。”客曰:“倒也对了。”侠问:“既然你肯承认,当从梁国那边来。”客即冷笑:“你又对了。”侠曰:“再对你一回,猜你蒙县的。”客问:“尚有睢阳、虞、砀等县,为何只猜蒙县?”侠曰:“我既瞎蒙,姑且蒙县。”客又一笑置之:“看你也不像个没见识的,必有别因,却只戏言。”侠曰:“蒙县乃昔日光武帝督兵攻打庞萌、苏茂处。”客将双手胸前交叉抱起:“你这见识与我无关。”侠曰:“本朝开国往事,身为本地人,岂可些许不闻。”客更神情倨傲:“我不做官,知此做甚。且光武平叛,不过督兵途经,暂屯于蒙,并非交战之地,那时二贼却在兰陵。”侠曰:“原来你也知道,只是向我摆谱。”复谓:“你那附近其实也有战事,乃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朱祐攻克黎丘,活捉了楚黎王秦丰。”客曰:“黎丘非县,也并不属我蒙县治下,相比更近虞县。”侠曰:“都在一国,能有多远。且身为华夏人,黎丘岂可不知。”客曰:“便是不知,为何要知?”侠曰:“三皇之首燧人氏曾定都黎丘为邑,他与华胥氏结合生了伏羲氏。我等”目扫三人“既谈八卦,奈何昧于此节。”

中年道士曰:“皆是远古神话,究竟哪三皇,尚无定论,何况谁是谁的传承。”赤心侠曰:“姑且按这说法,今既习得祖先技艺,岂可忘此源头,不明来历。”道士陪笑:“只谈八卦,但知伏羲足矣,燧人氏就不必了。”侠曰:“知你恐他欺我,要打圆场。不过,我虽人小,”左手提出包袱置诸案上,“刀也没他阔,却得燧人氏真传,本领也还不虚。”说着左手继续入包,摸出一枝粗壮短笔,树木削的,虽大体光滑,尚有不少树皮残留,未曾削得干净,喙端聚尖,焦痕明显,当已烧过许多回。彼问何用,侠曰:“你等只通八卦,知那伏羲足矣。我还会‘钻木取火’,须知燧人氏。”既是席地靠右边而坐,左手外侧临着过道,就势沉臂随便一挥,笔尖疾划地面,但见火光一闪,火星点点,烁然不熄,复朝天竖起握于身前时,火焰瞬燃汹涌,盛极即灭,化作一缕悠悠白烟。

二道不学武艺,惊视间还不能彻明其中厉害。刀客暗忖:“他臂力不小!”但见赤心侠塞回木笔问来:“我这一手,按着五行之理,也算以木生火。你那‘八卦刀’有何精彩,也教我看看。”客终于过道对面背朝店内坐了,斜向视侠曰:“我有八八六十四刀,每招便应着那六十四个重卦,爻皆作式。其中八纯卦为起式之招,其余的也都变化无穷,先天之序与后天之序并有,繁复无比,一时怎教你看得完。”侠问少年道士:“何谓八纯卦?”他自冷眼莫答,中年道士曰:“组合之中,上下同卦,比如纯乾纯阳、纯坤纯阴,又比如纯离、纯兑、纯震、纯巽,便一共八个,故为八纯卦。”侠自一笑:“术多无用,繁者自乱,天地万物之数岂止八八六十四,尽要附会刀法,只怕反而限制了自己。我虽将五行八卦之理也融入刀法,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并不刻意求其全数,一切相机取舍,实战好用为准。”复谓刀客:“你若也妙,不妨先使几招,让我看看好歹。”

对方脸上升起愠色,中年道士先劝赤心侠:“不可冲撞了大人。”忙再询客饮食所需,缓他神色。刀客早已伸臂过肩,指触刀柄:“现在不吃,挫完这小子再说。”道士央求:“敝店本小利薄,损坏不得!壮士高抬贵手!”客终落手:“我亦知京师之地未可私斗,吓他而已。”侠曰:“休来吓唬,也不怕你的刀!”少年道士见状斥去:“你小子还待作死!”同道两边同劝:“刀剑无眼,二位切莫动手,莫伤在我这里!”

赤心侠犹曰:“那就空手比划好了,知你是商丘堡来的,除了‘八卦刀’,尚有‘八卦掌’。”刀客曰:“我主练刀法,掌法未曾深学,但对付你想必也足够了。”侠曰:“我不接战。”看彼愕色,方吐解释:“你自认练得不好,我赢了你也无甚光彩。”客亦冷笑:“知你胆怯,托词不战。”侠问:“不是还有那‘商丘掌法’么?”客曰:“奈何商丘掌法不是我们商丘堡的。”侠曰:“不许诓骗,明明同名。”复嘲:“商丘堡人居然不会商丘掌法,说来谁信,还不给人笑掉大牙!”客曰:“此乃商代掌法延传至今,敝堡虽因地理旧名起了同名,却同源不同道。掌法古名,堡乃今建,根本不是一回事。”侠笑:“这个我也知道,虽是大路货,也算你们那一带的独特武学,梁国境内习者众多。你若也会,不妨用它来战……莫非你不会?”客斥:“休来嘲弄!此掌法久传而讹,广传多错,早不及吾家掌法。我只待精了刀法,自会再练本家掌法,岂需练它。”侠曰:“武学流传,错传未必不好,讹传也未必不佳,错有错的启发,讹有讹的借鉴,其不善者尚可为善者之资嘛!”客曰:“你到底哪里人,竟知我梁国境内许多事情!”侠曰:“我住陈留,与你郡国相邻,我所在己吾县就挨着东边两地界口,东北靠近你们宁陵,东南也近着你那鄢县。且如今的洛阳东部尉桥玄也是你们梁国睢阳人,与我有交。故你们梁国的事,从来我都能及时知晓。”

刀客看他人小,而素知桥玄年高,自不肯尽信其言。赤心侠与之对视:“既然你没什么好的掌法可用,便依旧用刀好了,我就空手。”客欲起身:“找死的话!”中年道士连忙又劝,侠方改口:“既然京师不便私斗,你我也无需动手,只管嘴上说些各自的武学奥理,聊作胜负高下之判。”

刀客应曰:“文斗也好,先说你的。”赤心侠曰:“你招数多,你先说你的。”客曰:“正因我招数多,不知从何说起,等你先说,见招拆招。”侠问:“你那八个起式可是各具特色?”客曰:“八卦内涵丰富,互不相同,我刀法自然每招皆异,无一重复。”侠问:“平地接战最为常见,你用哪个起式?”客曰:“坤卦式。”侠曰:“摆一个来瞧瞧,我好评其优劣。”客曰:“休想使唤我!虽是起式,八面不同,此间狭小,施展不开。”侠问:“有何不同?”客曰:“吾招式循了八卦易理,天地间本也是八卦八方,故再因势设防,步法或高或低,身形或紧或松,由此八面皆不同,以应付多变。”侠曰:“止这一条,便知你刀法有缺陷。”客即色变:“看都未看,安敢胡言乱语!”侠曰:“未知敌势,岂可自先预之。平地接战,起式当求四平八稳,全顾周身即可,故那八卦也只是相助明位,不分高低,若自己先弄出七高八低强为特色,反自乱阵脚,暴露破绽。恐你未得八卦之益,刀法已先受其限制。”客曰:“敌若来时,自然如此。尚未来时,是否如此也无所谓。”侠曰:“来时的情况也不是死的,每次都不一样。孙子兵法曰,以一形之胜胜万形,不可。”客曰:“自可再起变化,换别的架势对敌。”侠曰:“岂不麻烦。”客遂起身:“既然你我见解不能相通,多说无益,不妨出店真正比来!”侠曰:“等他进来。”

二道只是诧异,却惊了刀客:“你早知外面还有人?!”赤心侠曰:“两位听我争论五行八卦之说早已多时,你先进来,他还站着。久不进店,不知有什么别的企图。”刀客先谓:“好奇而已,并无他图。”随即一人踏进:“水晶之论也是精彩,故听良久。”

齐视此人双手俱空且袖宽大,与刀客相比,面更白净无须,衣与皮肤亦俱相形见浅。一袭底色天蓝的布襦、长裙,裹着一具淡黄肉体,也是少有纹彩,崭新之中略透名贵,不示华丽。又披发无髻,染了浅棕,稍显淡雅,复长垂如瀑,与其身姿俱笔直光挺。看他面无表情,两臂静垂无动,尸意般径行到前,赤心侠曰:“要不是听你说着汉文,我还当来了一个外国人。”随即明知故问:“怎么弄的,我也学学?”

那人始终眼神低垂,非盲非瞎却不看周围,总盯着地面,停际言出犹不失此态:“染料甚贵,汝勿模仿。”赤心侠曰:“欺我没钱!”彼曰:“染色也是一门技艺活儿,诸色难易不同,原料贵贱悬殊。我这颜色,你纵有钱,未必有货。”侧里侠稍探身一视,目及对方背后:“你没兵器,莫非用掌?”彼曰:“八卦掌。”侠曰:“你俩一个学刀一个用掌,莫非就是商丘堡的两位少主?”彼曰:“他是我哥。”侠曰:“久闻大名。”彼曰:“少来虚赞。”侠曰:“仲仁、仲智,早已悉知,不是虚赞两位。”彼曰:“我兄弟二人尚乃武学后进之辈,江湖上也还没什么显著战绩,有什么值得你这般称道尊敬的?”侠曰:“我更小些,也早得知两位大号,你叫商寒,他叫商温。方才以字相称,并非敬意,乃有疑惑,正要相问。”

商仲智曰:“排行用字,伯仲叔季。我兄弟二人却同用一个‘仲’字,莫非你为此不解?”赤心侠涎脸讥笑:“孟仲叔季也是可以的,莫非令尊商鸿自幼少学,于此无知?我原在陈留,闻之既久,此惑早有,故常期盼相见,好作请教,今方如愿。”

这厢商寒终于身有微动,对面商温说来:“我爹本为我取字孟仁,后来……”赤心侠不许他道出后来,把话截住:“听说商鸿只生得你俩,且不曾有女,如何配称你爹?”此言一出,兄弟皆怒。中年道士震惊忧起,又待两边同劝,少年道士拽他后退:“小子净逞口舌,只想找死,我等何必护之。”

赤心侠慢言解释:“父多儿女,方可称爹,不然也只是阿父、阿爸。”兄弟二人缓下神色,商温曰:“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也知此讲究。”侠问:“两位可是同胞?”温然侠又问:“可是一胎所生?”温曰:“我长他三岁。”侠曰:“那便易分伯仲,如何不分?就算孪生兄弟,生时也必分先后,不可能并着脑袋同时出来。两位相差三年,也绝不可能搞错。莫非令尊智力不够,分不出来伯仲叔季?”二人复怒侠复曰:“不过,商鸿商鹤鸣刀法、掌法俱臻上乘,貌似不可能智力低下。当然,低智高武也不是没有这种人,但那只能是强练外门功夫的莽汉,或者蛮夷蠢货之流。商老前辈练的是‘八卦掌’‘八卦刀’,须有深厚的内功根基,岂会智力太差。故此请教,”抱拳一拱,“盼释我疑。”二人见这一拱并无多少敬意,但也毕竟算个礼节,就又缓了神色。寒曰:“我二人名字,皆我阿父先取,后来大父所改。”

大父即祖父,赤心侠曰:“名字关乎人之一生,自来重要。子女生时,父若年轻历浅,或见识阅历不够,又或确实没什么学问,恐取不妥当,便由经验丰富的祖父辈取来。你家这般,原无不妥,然则兄弟间不分伯仲,莫非便是祖父无知?又或者我听说令尊早已年过六旬,却晚生得你们,乃不惑后得子,论他当时年纪,人生也该够了,怎还取名无知,还要祖辈代劳?莫非大父、阿父都是没智力的?”这番话辱及满门,又将勾起二人怒火,幸而他俩尚有解释,抢先出声,不及发怒。商寒曰:“大父为我等改名字时,已在弥留之际。”商温曰:“只因我二人各学家传刀法、掌法,掌功他强,刀术我妙,日常切磋始终未能分出一次胜负,爷爷要我们分了胜负后再定伯仲,故令我暂改仲字不分大小。”侠曰:“原来商老临死前昏了头,遗言不当,尔等愚遵。”寒怒:“你懂什么!爷爷这是要激励我们奋进!”侠曰:“你懂什么!爷乃北方胡人所称,尔等中原人,当称祖父、大父,便称‘王父’也更有气势些,更显得尊敬。只不过听着像是‘亡父’,就是死亡之父,有点不吉利,且容易误会。”

商温劝弟息怒,复谓赤心侠:“看你长得个儿小,懂得倒多,却都是些古董般的玩意儿。年纪轻轻,不要这么老套。”侠曰:“我不仅老套,还知你家已故老王父是怎么死的。”至此商寒终于抬头了一回,与兄相觑皆改色。侠问:“可知扬雄《太玄经》?”二人虽都知道,却不想说。中年道士未及相拦同道,少年道士已抢先插话:“八卦变数,皆以阴阳二爻为根基。扬雄多才,欲图超越易理,乃自老子三生万物之说受得启发,其《太玄经》以‘三’为基数,推演愈繁,演象更多更广,至今无人能通。”侠曰:“大道至简,越多越蠢。易理虽以阴阳二数为基,只需添上一爻即成三爻断续之变,三二连乘共得八卦,三生万物之势就此顺矣,何需扬雄徒劳新作,自取繁琐。”少年斥之:“你又在此妄议先贤!”侠笑一声:“先贤?扬雄也配称贤?他虽好学,白首太玄,然而错事王莽,虽曾有几处恰当谏言,终不受信任,稍起风声便遭王莽疑其反叛,追捕之兵到时,仓皇跳楼逃命,摔断一腿,下场可悲。后来莽虽得知扬雄未叛,却也不再重用于他。自此扬雄心灰意冷,复为求保身,越发闷头钻研起他那所谓的太玄经道理来。只因这些都是他自说自话的新创,旁人看不懂多少,便以为神秘而高明,又或互相吹嘘追捧,久而久之终致扬雄之名海内虚高。后来王莽篡位,天下大乱,绿林左道之术遍地四起,人间正经大义销声匿迹,《太玄经》的内容也越传越玄乎,不知何时起成了一部暗藏武学奥义的内功心法!惹得江湖上万般腥风血雨,人人奔走追求,日夜争夺无休,就趁着乱世,各种尔虞我诈、灭门屠杀,直至渡海登岛,搜寻八荒,沉沦者不计其数。本朝光武帝原为太学出身,续汉以来,常召四方学者改正各类误解谬论,以净四方视听,由此多年努力,《太玄经》的不当流传方渐平息。只是有些老顽固到了今天还抱着《太玄经》可能暗藏武功的念头不放,一味钻研到老,不惜虚耗一生,最终死不瞑目。”

看他气势满满说完,商家兄弟早已恚怒聚集心尖,若非怕他越说越多,早就争论反驳。所惧者,这些话仅涉历史与江湖过往,尚未触及家门之私,旨在影射却还不曾提到二人祖父之名。只听赤心侠终曰:“两位休慌,商老既殁,我也不必将他大名广布屈辱,只要你们晓得利害便是。”

这时中年道士见三人稍有消停,恐再找了别的话题相争,赶紧笑来提醒:“几位理论良久,似忘了饮食。”商温便问:“倒也有些饿了,这个时辰你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商寒同案相对落座,道士答曰:“吃饭菜少,不如汤饼,长的削的,一并都有。”商温提声:“既练刀法,就来一碗刀削的。”这厢赤心侠跟呼:“我也来一碗!”道士两头应诺:“尚有大碗、小碗。”中间那一顿,便是头转两回分视两边,似也分了人物大小。于是温唤:“一大碗!”侠呼:“我也大碗!”对面不肯输了气势,温又提声:“我们兄弟两个,自是每人一大碗!”侠呼:“我吃两个大碗!”商寒问来:“倘若我们各吃两碗,你便要吃四碗,是也不是?”侠出大声:“只要你们吃得下两碗,我就一定吃得下四碗!”寒曰:“又没到饭时,我们方从伊阙龙门游览而返,路经此地随便吃点,不和你比饭量。但要浇头好些,有肉最好。”中年道士不等其问,便先答之:“素菜早都凉了,只管奉送。倒是肉和蛋浸在酱中,滋味尚可。”寒曰:“那么我要两块。”温曰:“我要两个蛋。”道士转问:“你要不要?”侠曰:“我不吃肉,要四个蛋!”寒脸依旧朝下,其笑难见:“原来吃不起肉,只把两个蛋来抵我两块肉。”侠问:“肉比蛋贵么?”寒曰:“当然。”道士回答:“蛋只三文一个,肉却十文一块。”侠曰:“已经是乡下了,居然还这么贵!”温曰:“这里是京郊。”道士曰:“南市还贵,城里更贵。”温曰:“城里金市恐没有这些卑贱的饮食,你更吃不起了。”侠曰:“你怎晓得?你也外地来的,行情晓得多少,净是虚言胡说。”温曰:“我们受大将军夫人所聘,到京已有数日,今住天罡里。周边情况慢慢晓得多了,不似你刚到的样子。”侠闻此言,转了转心思,不再接这话头,继续问中年道士:“那面呢?多少一碗?”彼答:“止清汤的,小碗八文,大碗十二。”说着将赤心侠面前空碗收起:“你已吃过一个小碗。”侠叹:“坑啊!”道士曰:“记得南市比我这里,小碗贵两文,大碗贵三文。”侠曰:“眼下我这两个大碗面,一碗加两个蛋,另一碗加七个,三七二十一,比他两块肉多一文!若少一个蛋,反要输他两文。”温笑:“店家,你最好让他先付了钱再吃。”侠曰:“我也看你们先付!”温即掏出一把拍于案上:“店家数来!”侠曰:“不用了!亲兄弟明算账,原来你俩要各付各的。我已听出你拍得十九文,却多了一文。”即见商寒跟着也拍,听声辨物知是三十二文,十二文面钱加二十文肉钱不多也不少。同时商温面前那摊钱里应声跳起一文,落还他的口袋。这厢侠赞商寒:“果然掌法你好,拿捏更精。”对方假作谦虚:“都是学八卦的,钱的分量尚能把握。摇钱占卜不会,武功上耍耍还行。”

赤心侠看二道分头要收这两把钱,脚下地劲暗出,传去对面激了案底。案自毫无动静,两处钱币忽都一串儿凌空飞起,各投入二人手中。侠催他们:“这回生意多了,你俩赶紧做去,不要数了。我的吃完再给,不好吃就不能给,却不是没钱给。”言时左脚经案下伸出前方,内力逼动藏在鞋内前端的那块三两黄金,脚上肌肉暗中起伏,滚滚助推,挤金出鞋,脚背上现得。复平腿一挑,金块一跳,落回身前案头。他又摸了摸腰带,内置散钱一圈,这次不打算用,只将黄金当众显摆。

厨房内忙起,外剩三人坐等。商寒问赤心侠:“刚才你那两手,令我半点不觉,哪里学来?”侠曰:“不是你弄的么?”再看商温,见二人同声否认,复曰:“也不是我弄的,他们自己弄的吧。”商寒冷笑:“他们哪有武功,你不要抵赖了。”侠曰:“既然你不曾觉得,怎吃定是我?”寒曰:“除了他们、我们,只有你了。”侠问:“外面还有人不?”温曰:“没了!”侠曰:“便是他们了。”温曰:“我看他们没那本事。”侠曰:“我看有的。”抬臂深指黄老二像:“此间并不只是个村店,还是个道观。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自古玄门多真人,不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可以估量的。”

被他煞有其事这么一说,兄弟二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赤心侠趁势再曰:“你们休要一直倚大欺小,万一惹得他们出手助我,不好收场。”对面对视,弟问:“果如其言,一会怎办?”兄曰:“先吃了面,届时你我分头一起试他两个。”弟曰:“既然如此,先服这小子,不要他到时插手,乱了场面!”

兄颔弟起,出座近前:“闲来无事,我示个手段,你来点评。”赤心侠曰:“看看也好。”于是,商寒转身面向店门,倒退两步于侠之案前相距一段,方便他斜侧看全看清,复退两步又弓步沉体向前一跨,如此既低,首级与侠大抵同高,左臂缓缓外展,平时功满,另一侧右掌倏起,呼的一声直臂猛推,袖内劲风饱含,周围真气略涌,掌前半尺内凌空打出一个金色八卦图形。瞬间现得,一息淡逝,旋即散尽。侠已辨得记得:“八卦排列,尽合方位。诸爻断续,半点不差。”赞罢彼曰:“你若也能,或有别的相当演技,我俩不吃就走,就算白交了钱。若无手段,就换你走,立刻就走!”侠曰:“表演的把戏,又何足为奇,实战也只是虚耗功力。真正的高手,不弄这些打不死人的花活儿,虽在烈斗之中,犹能使真气凝聚莫散,点滴珍惜,方可久战不怠。纵然飞砂走石,也只是浪费,不算高人。能出集中大力而又波澜不惊,才是顶尖上乘。”彼曰:“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侠曰:“《道德经》经里也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我仿他一仿,也说一个武学搏击之理,其声闷闷,其力淳淳。”彼曰:“我不听你高谈阔论,只要你使一个来看,比得过我否。”侠问:“你刚才集气推空,乱了四周分布,方有那些光影,都是日光折射、反射或交错颜色所致。若在黑暗之中,便见不得些许形状。须凭自性发光,方不受阴晴冷暖昼夜所限,因此了得。”彼问何谓自性发光,侠曰:“此前我钻木取火,虽低等了些,却正是凭着事物本性让它自生光热,而非如你般借光反光。”寒曰:“原来只是这样,并不比我更难。”侠曰:“我既燃木,你若能自燃,就算比我厉害。”寒曰:“你在取笑我,怎可自己烧自己。”侠曰:“此乃阳火,倘若怕疼,阴火也成,稍微不烫。”寒问何谓阴火,侠曰:“夜间坟头,鬼火自燃。”寒曰:“我乃凡人,莫非你能?”侠曰:“我也不能自燃,只看你能否。”寒曰:“我也不能,虽然不能,毕竟显过手段。你若不能,就请离店!”侠曰:“萤火虫夜里也能放光,这也是自性之光,就等你使来。”寒曰:“不要啰嗦,总之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你先来。”侠曰:“我自能够,故先问你。”寒笑:“发光之虫自有其身上发光处,未闻人身上哪处能发光。反正我不能,看你的了。”侠斥:“你有眼无珠!”彼不及怒,即刻骇然,只见对面双目努力一睁,眶内深深两潭赤红,霎那淹没黑眸。

商温亦骇:“内功不错,能改眸色。”赤心侠曰:“以气驭血,气血一起分布变幻,改的是底色,染了眸色。”温不得不服:“算我不懂。”二人骇过,渐渐也不觉得他必然实战厉害,这般运功恐是玩耍居多。商寒曰:“我内功稍比他好,但教我知些法门,也能练出,只是不实用,不愿费这劲儿。”侠曰:“我可不止会这一种颜色。”寒问:“你会几种?”侠曰:“我之所以胃口巨大,乃因内功偏重土、木行性,强了脾胃运化、肝胆爆发。现在肝血充盈,故是红色,待我换个胆色。”言毕一眨,眼内赤色渐褪,发起绿来。寒曰:“你这恶狼。”侠笑:“跟猫学的。”寒问:“还有么?”侠应:“脾胃土黄。”平稳换息,改至此色。寒犹不服:“你也并非自生光芒,也是反光。”侠曰:“光杂不止七色,尚有可见不可见之分。漆黑之夜,星月无光,猫眼狼目却何其亮也,必有自发之因在内,兼作反光,增其明亮。今我所为亦然,不信且等天黑。”寒回座中:“辩不过你,奈何离天黑还早,我们吃完就走,不会等你。”

原来面到,中年道士欲置诸彼案。赤心侠望之曰:“既然两个蛋,先给我吃!”商温提声:“凭什么!”侠曰:“若是两块肉,必先是他的,七个蛋的自是我的。如今两个蛋,不好说了。”温曰:“你已吃过,让我一回。”侠曰:“先放我这里,我先不吃,等你那碗也来了,方一起吃。”温问:“为何先放你这里?”侠曰:“怕你熬不住香味,我已吃过,自然忍得。”温冲店家一眼:“放他那里,教他一会吃凉的。”道士端来此案摆定,侠曰:“正烫着呢,凉凉正好。”

这时肉面亦至,赤心侠曰:“你也别吃,都一起吃。”商寒趁热吞,哪再理会。稍等未久,商温出座近前,案上扔定一物:“此乃二十两大银饼,买你那两碗面,拿去走人!”侠看此银平底凸面,是个圆丘状,上浮龙纹:“并非纯银,乃银锡合金。”温稍迟疑:“真的?”拿起又看:“只怕虚言。”侠曰:“非我虚言,此乃虚币,价值虚高。”温问:“何谓虚币?”侠曰:“比如武帝时以鹿皮作画为币,发行天价。又王莽时造金错刀,面值远不足其造价。都是为了给朝廷敛财,不惜搜刮民间。”见他之前问得真切,复曰:“看来也是别人先坑了你,如今只将分量欺我。”温不否认,侠便谓之:“你这块也是武帝杰作,乃‘白金三品’之首的龙币,只重八两,却硬定三千文价值。另有方形马币值五百、椭形龟币值三百,连着当时的三铢钱,俱不足值。此三者美其名曰‘天用莫如龙,地用莫如马,人用莫如龟’,实乃巨额虚币,虽盗铸者皆死罪,奈何利大,吏民冒死争犯,莫能禁止。白金三品强行五岁终废,比王莽时的官银还坑。”温问:“莽时如何?”侠曰:“汉制一流当半斤八两,莽定官银一流值千钱。若为朱提银,以其成色上佳,值一千五百八十文。可见都不是纯银,不然可贵于黄金。”温问朱提哪里,侠曰:“西南盛产白银,此地靠近南蛮。武帝置犍为郡,辖有朱提。本朝设县,境内多银山,仍属犍为。”温曰:“纵如你说,我这八两且算四两,当值五百。”侠曰:“听说劣质白金锡比银少,且算二百五。”温曰:“就二百五,买你两碗面足够了。”侠曰:“我要做官了,不可养成受贿的习惯。二位何事赶我,须用真功夫,二打一也成。”温曰:“在京不可私斗。”侠曰:“各立生死状。”温曰:“你我无仇,何必如此。”

商寒曰:“生死状须交官府审批,京畿怕是从不肯批。”赤心侠曰:“只管写了,有事也算证据。”商温应声:“好吧。”欲唤纸笔,侠曰:“且到店外剁些木来,拿刀刻文,先比刀功。如见胜负,可免真斗。”温颔:“也好。”侠讽商寒:“你用掌法徒手刻字。”寒曰:“哪里能够,尚能用刀。”侠提出包袱起身:“二位抓紧,我去里边借口菜刀与你,我自用刀刻那砧板。”寒曰:“菜刀不顺手,拿把杀猪的尖刀来。”

赤心侠一声:“我找找看!”跑入厨房换了轻声,复与中年道士曰:“他俩恐要寻你麻烦,但也不至于害了你俩性命。我留下的金块银块你先去藏好,到时忍着,任他砸坏不值钱的物什,事后再补损失。”看似对方不信,腹中怨骂:“你个老道,总不信我的。”功亦并行,右鞋金块跳出在手,土墙上一按,陷金入没且已抹平无洞,只留一圈淡淡的微凹。二道近前惊视其作,回头已不见人影。

面好端出,正见二人走回店中,商温也正握刀刻字,商寒问来:“他呢?”中年道士兀自犹豫,少年道士曰:“早跑了!”兄弟相顾一阵终恍然,各弃手中木。寒忽一晃欺身上前,劈襟揪起少年。同道早知难劝,先问原由:“向无得罪,何故如此!”少年还击,寒已夺镜倏退,伸臂示之:“此物可卖?”同道忙答:“愿卖!”温曰:“十文。”少年曰:“太少了吧。”寒笑一声:“既然嫌少,留它不得。”手松镜落,听声破裂。少年扑来争抢,寒复一脚踹退,回足踏镜彻底碾碎。同道扯住少年问彼:“莫非此物得罪了两位?”二人回身出店,温方答来:“它原先的主人得罪了大将军府夫人,与尔等无关!”言毕胁下一紧,自抚痛处:“书生端的厉害,早上的旧伤又发作了。”商寒扶住:“如今稍解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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