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王师驻扎在巴里塘湖，颜阁接连送来逐鹿传递的信报：苍陵王命人拓宽玉娇河谷王道，沿途开设通信驿站和信鸽房，及时传递国内的消息；李渡与单涛等人意图叛乱，苍陵王化险为夷，已将一干人等抓获；闵锋来者不善，所率部下刺杀未果，已经被秦程、冷月诛杀；结拜兄长吴贤与子琴通风报信，带来孟禹结交的消息；帝国内战一触即发……
冷月与子琴齐至逐鹿，的确让泰平大喜过望。他的眼前，一会儿是冷月捧着酒葫芦的样子，一会儿则是子琴的音容笑貌，竟让泰平有点魂不守舍。
王师原计划在云寂高原屯住多日，再向东挺进夷国与蕃国境内，突击郗戟与灰蛇战团。如今，泰平调整了计划，东进之心急迫得多了。
由于得到格鲁教宗支持，格鲁部首领多巴德吉自然礼遇有加。他不仅派人赠送特产、美酒，送到密朗鲁河北岸土丘营地，亦派出手下第一勇士丹巴，带领数百族人新建浮桥。密朗鲁河尚未封冻，水面虽不及烈马河，但其势汹汹也不可挡，原有的浮桥破旧不堪，无法确保苍陵王师安全渡河。
兵进云寂高原已经数日，尽管泰平与部下皆有心理准备，但高原稀薄的空气依旧令人倍感疲惫，不少士兵已有病状。为了避免大军疲惫奔袭，荣泽等人建议在密朗鲁河休整，泰平思虑之后便同意了。眼下，七大精锐各扎营寨，结成攻防相宜的阵型驻扎在北岸。
河的北岸有座山丘。立于山丘之顶，向河下游远远望去，可以看见散落的格鲁部落牧民的毡篷，星星点点地建在野草丛中，仿佛灰色或白色的绵羊，正在雪地吃草一般。密朗鲁河两岸有大片油菜花，每年盛夏初秋之时，开得绚烂夺目、美不胜收。当地牧民对泰平说，此地油菜花虽美，却不及云寂高原纳木湖、旁玛雍湖，更不如第一圣湖萨迦湖。
泰平的旁边跟着荣泽，两人并排立于河边山丘上。柏武、熊霸、凌雨涯与莫无名各骑战马，率领一支剑术高手组成的亲兵，保护泰平的安全。
“荣泽大哥，我听说你与蕃国大司卢时雨关系不错吧！他可否劝说蕃国国主归顺苍陵？”
“卢时雨是沂水弹指镇人，学识非常渊博，是蕃国朝中难得的贤臣，与大良祁仲、大督周德龙、大尹惠霍竹与大宰邹弗等权臣不是同路，故而一直受到排挤，恐怕难为大良所用。
“哦！据我所知，蕃国是西北区较为特殊的一个国家。”
“没错。灭龙纪初时，云寂高原的一支蕃族人为避战祸，迁徙而至烟湖西畔，在融合当地部落之后，建立了一个部落共国。对于蕃国建国者，蕃族人至今也没有让其认祖归宗，以至于蕃国完全倒向亚夏族，并获封为庄帝认可的侯国。如今的蕃国之主名叫藏赞，为人懦弱，常被西京贵族压制欺凌。为了改变这一局面，藏赞曾试图向萨迦教宗示好，将萨迦教引入蕃国作为国教，继而请蕃族各部落派兵相助，以此来对抗西伯周彰。”
“这想法倒是不错。”
“不过，藏赞如意算盘虽好，无奈正遇萨迦教变故。萨迦教自第七代教宗时，出现了来自格鲁与苯波部落的两大护法相抗的局面，故而被蕃族人称为格鲁与苯波两宗。随着多年互相攻击，两宗的教义已大相径庭，而且对于教众和蕃族发展，各自形成了一套理念。”
“泰平听说，襄皇在位之时，萨迦教彻底分开：格鲁宗教坛设在宁玛山，苯波宗则以噶举山为教坛。”
“对。如今格鲁宗教宗是萨治，集历代教宗之要，极为推崇亚夏中土铁器之利，鼓励格鲁等部落开垦农田，解放部落奴隶私产，推行农耕文明改革各部落的生产方式。苯波宗依旧延习传统，除了更加严苛地推广教义和准则，还不断扩张教团财产，占有牧场和湖泊，控制了不少奴隶。对于依附于萨迦教的奴隶，苯波宗教宗拥有着无上的权利，可以任意剥夺奴隶的生命，甚至比部落首领还要残忍。”
“这种局面必须改变。”泰平坚定地说道。
“大良，此次王师离开响马湖，那三个刺客均留在当地，由仁憎首领代为看管，不知是你有意为之吗？”荣泽问道。
“我想仁憎首领为人聪敏，绝不会参与李渡等人之谋，由其代管看押乃是示之以诚，令他不再忧心忡忡。”
“大良以为李渡与郗戟勾结，意图谋杀大王莫柏，其罪是否当诛？”
“若是我初至苍陵王国，定会力主斩杀李渡，包括其余众都将尽诛，以免将来留下后患。可是，近来我常常反思，如果不是痛下猛药，以严政打击苍陵旧贵族，李渡等人未必会行此险招。苍陵若要称霸亚夏，除了推行利国之政策外，还要吸引更多的人才，将来难免不再形成新贵族，所以如何平衡王权与贵族权利，倒是一个令人头疼的事。”
“大良说得没错。苍陵王经此一变，王权固然得到加强，但与贵族间的隔阂必然又增，如果不能有效安抚，将来仍会是王国潜在的危机。”
“依荣泽大哥之见，王国该当如何处置呢？”
“大王与大良休戚与共，共同经历了王国危机，必会极尊大良之意。如果放任李渡等人，势必难服众多忠臣之心，亦会埋下隐患，我建议大良褫夺李渡等人贵族身份，发配他们到苍陵边疆。”
“既保全李渡等人性命，又不至令他们再有余力作乱，荣学士此议倒是可行。只是我等虽有此议，怕大王未必会同意吧！”
“我初识莫柏大王之时，自认为看得清他的贤德和仁慈，所以才一无反顾地支持，劝谏秦程加以辅佐。如今大王即位已过半年，我突然明白一个被忽视了的重要的问题：作为王者，莫柏渴望成功。”
“大王一心图治，力促苍陵强盛，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成功是需要代价的。如果一个国君以仁德之心治国，早晚会被善心所拖累，只有为了终极目的不择手段，他才可能成为伟大的君主。荣泽所佩服的银夏帝国伟帝，唯有定皇、庄帝与昭皇，然而他们都是凡人，在成为君主的道路上，必然会舍弃曾信仰过的东西。”
“泰平倒是要向荣学士讨教。”
“定皇为了实现霸业，必须放弃以鹰族为尊的信仰，主动同各部落融合起来，对抗文明程度更高的廊中地区；庄帝文治武功无以伦比，但在政治手段问题上，不得不用自认为失败的方法，去追求某个政治目标，甚至他认为那将是徒劳的。为什么呢？因为他懂得，成功的意义在于达到目的，不管这个目的是什么。一个成功的君王，如果在心中确定了目的，那他会选择能够实现它的一手切段，不管手段本身给人的感觉是善与恶。”
“泰平有些愚钝，荣学士到底要说什么？”
“对于成功而言，圣贤和恶人的界限，也许只是一线之间，因为政治会让圣贤迷失，追求别人不可理解的成功。我在莫柏身上既看到圣贤君主的潜质，亦看到他冷酷、执着和坚定的一面，一旦他突破了贤德的边界，我担心他会走上强权之路，而泰平大良会是同行者吗？”
“荣学士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功绩过大，将来会成为苍陵新贵族领袖，变成莫柏大王下一个对付的目标？”
“也许荣泽有些多虑了。但大王扶持木燃、宋奇等朝臣，重用后宫外戚巴严等人，难道仅仅是为了制衡李渡、单涛吗？”
泰平沉默了。
墨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了永保国君之位，墨白会对自己毫无猜忌吗？泰平在心中问自己，但却没有得到答案。他望着密朗鲁河河水，心情有些压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