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景山,等到明玕赶到时,只有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树木倒地,一看就是大战几百回合的境况。
明玕呆呆走在乱糟糟一片的陵景山之中,树木散发出受到伤害的气息,苦涩的木浆从被劈开的新鲜的伤口流出,就如同鲜美的奶汁,有的已经凝固成钟乳石的模样,有的则还在沿着从中砍断的树干往下流,一直流到树根部,渗进土里,再也走不动,这才歇下。
来到木屋前,可是如今的木屋只有残垣断壁,木屋的多数柱子都被烧焦,其中还三五根燃着火苗,明玕挥挥手,熄灭了它们。
明玕手中的鬼工球内的心火早已经灭得冷掉,冰冷的鬼工球在他发热的手心里吸收了一点温度,也不再如铁块般冰冷。
明玕继续迈着沉重的步子四处走,在远处一片草丛里,他瞧见了一个背篓里装的满满一堆金子,他用手扫开背篓最上面铺的几片草根,目光停留在金子上,他的手掌不自觉地贴上去,那是银砾的气息。
他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银砾的青丝变成了金子,那银砾呢?
他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到了一把带血的斧头,和一把弥漫着腥血的锁骨琴,他伸伸手,锁骨琴就到了他手中,这上面,还是银砾的气息。
明玕有些支撑不住,他踉跄两下,砸到在地,明玕紧握锁骨琴,闭上眼睛去感知发生的一切。
从银砾与魔神缠斗,到银砾的尸体被樵夫贪婪地切割,明玕全都看见了,樵夫狠厉的嘴脸,粗鲁地拉扯,明玕愤恨,泣不成声。他眼眶不住地泛泪,似张未张的嘴颤抖着,喉咙苦涩地发出一声怆天悲地的哀嚎。
突然,洪水汹涌,明玕淹没在泥水之中,他无力挣扎,任凭泥水裹挟着溺入其中。
远方的山坡上,有樵夫手握尺骨弓,瞄准明玕射出一支箭,精准地朝明玕的胸口奔袭而去,明玕听见了箭支随风而来的声音,不过此时,他无意闪躲,脸上平静地接受死亡的来临,他想要解脱。
等明玕睁开眼,箭只扎进了他胸口一寸,因为前方有灵曜为他以身挡住了滚滚而来的冷箭。
在洪水里浮沉的明玕紧紧抱住灵曜,他眼睛遍布红血丝,喉咙一时难以发声,他用气息艰难喊出,“灵曜。”
灵曜吐了一口鲜血,她强忍疼痛,嘴角尽量保持微笑,她的手摸向明玕脸庞,她说,“主人,以……后、要常笑。”
明玕眼泪汪汪,他不住地点头,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
灵曜眼睛沁泪,随着泪珠滚落柔洁的面庞,她的手也无力地垂落,灵曜变成了初见时的模样,以一只山鸟的形态躺在了明玕捧起的双手中。
远方山坡的樵夫又拔出一支箭,瞄准了明玕怒气冲冲喊道,“放下我的金子!还有我的琴!”
明玕小心翼翼将灵曜的尸身放入怀中,他抬起眼泪汪汪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剑,就是他!
明玕管不了不插手三界的规矩,管不了自己的理智,樵夫为一己私欲毁坏银砾尸体,射杀灵曜,他要向他报仇!
明玕腾空而上,他拔出扶摇剑,朝着樵夫狠狠砍去,扶摇剑带着风的冷栗,气势如虹。樵夫被明玕的出击吓得连连后退,已经吓得想不起拔弓射箭,他一面屁滚尿流地跑,一面紧张兮兮地往后看追上了的明玕。
等他转身再看时,一把长剑从他头顶直劈而下,
“啊!!!”
随着一声恐惧的尖叫,他的身体被劈成两半。
扶摇剑过而不留一滴血迹,这一剑,气吞山河!
樵夫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一半滚落下坡地,一半停留在原地,他的眼珠子还在转动,中间劈出的伤口有鲜血汩汩流出,如冒泡的古井。
樵夫还有意识,明玕在他身上涂满了蜜,引来山间草丛的无数蚂蚁、蜈蚣、毛毛虫、蜘蛛、臭虫、跳虫、瓢虫、蜜蜂在他身上爬行、啃食。
痒、痛、怕,这一刻,樵夫畏惧的情绪达到顶峰,他颤颤巍巍求饶,“少侠,神仙、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明玕守在一旁,直到他的血肉被啃食干净,只剩白骨森森,樵夫跳动的眼珠子不再转动,颤抖的指尖也安静地垂在地上,鲜血流尽,他的尸骨冷却,明玕这才离开此地,回到桃林。
他把锁骨琴、尺骨弓留给两个小家伙,随后,自己便如同曾经的落月一样,去向天帝请罪。
明玕在天帝那里得知了元宣身死、银湾身灭的消息。最终,他因杀害了人类性命而被终生囚禁在明玕宫,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时而有姐姐非烟来明玕宫看他,不过,他总是避之不见,现在,换成了非烟给他送叶下草,明玕宫的一角,叶下草堆成了一座小山,明玕却一次未曾动过,只是日日喝酒买醉,日日安静地坐在屋前,听风吹竹叶动,看云起太阳落。
魔神覆灭,三界重归后,两个小家伙无人照看,在桃林自生自灭,有三界六族之人听说银砾曾留下孩子,是与大魔头魔神的儿子圹埌所生,现今就藏在桃林呢!
有人又传言说不是圹埌的儿子,是妖女银砾在人间时候与凡人所生的,还有传言说或许是偷偷摸摸的私生子呢!谣言越传越凶,愈演愈烈,不过最后有人出来总结说,不过是与谁生的,都是银砾妖女所生,走!母债子偿!算账去!
“走!母债子偿!”
“算账去!”
于是,有一群人气势汹汹朝桃林而来,等他们赶来时,只见桃林空空如也,于是,众人为解恨,打砸桃林,滥砍桃树,直到一片狼藉后,他们才放了一把火,得意洋洋地,带着笑容潇洒地离去。
宝鉴宫宫内的一切都没有变,月华依旧清冷、宫殿依旧纤尘不染。
那棵落月精心呵护的桂花树,如今已经结下一颗金果。月兔一如既往地在树下一刻不停地捣花,曾经的她陪着主人落月,如今的她孤零零在宝鉴宫冷冷清清度过了数不清多少年。主人走后,偶有明玕来坐坐,如今他被禁于宫,此处成了无人踏足的荒凉之地。
阑干前的月钩桌上还有两只盛茶的杯子,和那壶泡了几十年的出黄茶,茶水泛黄,壶中的出黄蔫巴巴地静止在水中。
宝鉴宫里响起银砾曾经的声音,那时候她站在月桂下,用爽朗的声音朝姐姐说:
“姐姐!我们日后寻一个桃蹊柳陌的地方,耕云种月。”
站在阑干前的银湾转过身,倚着栏杆,含笑回答:
“好啊,到时候我们花晨月夕,餐云卧石。”
坐在月钩桌前的明玕双手交叉,假装生气地嘟囔,“怎么,不叫上我啊!”
银砾抛起几颗月桂扔向明玕,“当然要!我可想你的竹篁深酒呢!小酒仙!”
明玕乐开怀,轻手拍了拍元宣的肩膀,“元宣,别怪我不讲义气,到时候,我可跟着她们跑了!”
元宣淡淡一笑,深切的目光投向侧前方倚着阑干的银湾,银湾的目光投过来时,又害羞地躲闪到远方。
此时有落月端着美食从东厨而来,喊道,“今日的小吊梨汤熬得正是时候!螃蟹也正正好!”
众人围坐一圈,开心地品美食、喝美酒,赏花赏月,谈天说地,银湾抚琴一曲,银砾伴歌伴舞,不甚乐哉。
美人林的美人花依旧灼灼地红,木屋荒弃,蛛网遍布,院子门沿旁种的抓破美人脸已经攀爬着篱笆院墙,开成一堵花墙,门前清澈见底的小溪依旧缓缓流淌,有枯黄的、青翠的树叶飘落在上,随着流水浮浮沉沉,最后不知停留在了何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