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八卦圆盘悬在春境上空,圆盘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符和眼花缭乱的神秘符纹,它们发出金色的光芒,辐射整个春境。随着圆盘的旋转,雨点般黑色的气团从圆盘上持续不断地掉下去,纷纷于地上炸开,散发出摧山碎石的威力。
当菡苼看到站在八卦盘中心的魔尊修魅时,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就是出自他的口。
可魔尊怎么在这儿?菡苼讶异地看着他,他是如何进入春境的?竟连秭归神君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修魅红唇勾起一丝冷魅的笑来,用带了点新奇的目光看着菡苼:“看来,本座是小看了你,不仅妖君成了你的义兄,就连天界尊贵的玄苍帝君也被你迷得三五六道的!你一介小花妖,哪里来的本事?”
听到玄苍帝君四个字,菡苼不啻于后脑勺遭了一记闷棍,脑袋忽地一阵眩晕。呆滞了片刻,她死死地瞪着修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你说什么?谁......”
菡苼话没说完,魔尊笑容一收,眼里陡然浮起一丝杀意,“不过你别高兴,他爱一个,本座就杀一个!”说完他手瞬间伸长数倍,径直扼住她的脖子。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突然袭来,菡苼还沉浸在“玄苍帝君”四个字的冲击里,不顾危险在即,固执地向修魅求证:“谁......是......玄苍帝君?你说......清楚!”
“修魅!”秭归神君冷冽的声音透过八卦盘传上来,“放开她!”
“哈哈!”修魅大笑两声,表情一瞬变得阴冷骇人,冷蔑地道,“我道秭归神君究竟是哪号厉害人物,原来是你在这儿装神弄鬼!”
“修魅,你该清楚,你若再兴风浪,我必不容你!”
“好大的口气,你我万年来不曾较量,怎知不是我容不得你?”魔尊的语气十分狂妄,“今日有这八卦乾坤阵助我,我倒要瞧瞧,你能从我这儿讨到什么便宜!”
“你究竟意欲何为?”
修魅的眼神因浓烈的恨意变得阴狠渗人,他咬牙道:“她为你而死,你却美人在怀逍遥快活,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在我修魅有生之年,你爱上一个我就杀一个,我要让你永失所爱,生不如死!”说着修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菡苼顿觉胸口一阵闷痛,强烈的窒息感几乎使她晕厥,她脸色涨得紫红,额上青筋暴突,喉咙几乎发不出一个字来。
“修魅,你不能伤害菡苼,否则,你会后悔的!”秭归神君厉声呵斥,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和愤怒。
就在菡苼以为自己快坚持不住一命呜呼时,八卦圆盘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盘面上隐隐现出一丝裂缝。修魅大惊失色,一把甩了菡苼,忙施法稳住八卦乾坤阵。
菡苼被他一甩,狠狠砸向半山腰的竹林,眼看就要被砸成肉饼,一条白练嗖地射过来,缠上她的腰,将她向上提了提。
秭归神君正要飞身去接菡苼,猛见雪神率先出手将人救下,心下一松,遂集中全力对付起修魅来。
菡苼安全着地,对雪神施礼致谢,雪神却丝毫不领情,眼神冷得让人打颤,那冰魄色的眸里仿佛含满了冰雪。
菡苼抬头,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看见天际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正以八卦阵为中心,一下一上地对峙着。秭归神君手中撑起强大的气团,如伞一般顶着如雨一般落下的黑色气团。修魅则盘腿坐在八卦圆盘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凝神念叨着什么。
两方看起来势均力敌。如果秭归神君稍有分神,那些黑色的“雨点”一旦落下来,整个春境将会被夷为平地,所有花草树木包括沐寻上神都将化为齑粉。
菡苼正要祭出混元葫,助秭归神君一臂之力,雪神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知道他为什么爱你吗?”
菡苼一愕,随即想起魔尊方才的话,“玄苍”两个字就像两只鼓槌,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心,直敲得她心里一阵恐慌。她抗拒地摇着头,几乎哀求地看着雪神,希望雪神不要将真相残酷地摆在她面前。
雪神的脸上没有一丝同情甚至怜悯的表情,相反,她的眼里充满了嘲讽,嘴角的冷笑也流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
菡笙想不通雪神为何对她表现出这般强烈的敌意,她自问没跟鸟族的任何一只哪怕最不起眼的小鸟有任何过节!
无数的雪花轻盈如絮,渐渐汇聚凝成一面两尺左右的冰镜。
菡苼闭上眼睛,不想看也不想听,可雪神冰冷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耳朵,直抵内心深处:“慧眼难辨负心人,擦亮眼睛好好看看,不要爱错了人......”
菡苼情不自禁地睁开眼睛,只见圆镜中现出一幅宁静而富有禅意的画面:画面中有一个绿藤环绕的山洞,洞口上方镶嵌着一面古朴的繁雕着莲花的铜镜。洞前有一池子,碧水澄澄,池里几支青莲迎风摇曳。池子旁一颗约五尺粗的菩提树枝繁叶茂,郁郁如盖。一颗颗鸡蛋大小的菩提子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树上垂下来,重叠如帘,随着风飘荡。
镜缘尊者盘腿坐于菩提树下,眼微阖,手中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一串禅珠。
倏地,他睁眼,目视着虚空:“适才掐算,六界恐将大乱......玄苍,你自封于这菩提镜潜修数万年,如今恰逢你机缘,你且去走一遭,度众生难,亦度己劫......”
话落,那洞上方的铜镜忽地光芒大作,七彩辉耀,不可逼视。一枚彩玉自那铜镜飞了出来,倏地划过苍穹,不知落在何处。
画面一转,茫茫雪野,飞雪走玉,寒风瑟瑟。一名被遗落雪野的婴孩,被落雪堆了一身白,正嘶声力竭地嗷嗷啼哭,哭声响彻雪野。
忽然,漫天落雪如洪流一般汇聚一起,刹那间凝成一个冰玉美人,翩然而落。只见她:三千雪发飞瀑转,冰肌玉骨浑天成。烟眉冷目清光影,含露香腮吐芳雪。
她一袭白衣,衣袂翩跹,圣洁如高山之巅的雪莲,美得高雅纯净,美得惊心动魄。
那面相跟雪神几乎是一模一样!正是雪神的亲娘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看着啼哭的婴孩,冰魄一般的眸子,无一丝波动。半晌,她挥袖,拂去婴孩身上的雪尘。雪尘扫落,露出一张罕见的漂亮脸蛋来。她微微一愕,冷眸里渐渐溢出一丝柔情,缓缓蹲下身,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来。
那孩子经她一抱,立时止住了哭声,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姑射仙子莞尔:“看来,你我有缘......”她四顾茫茫,雪漠一望无垠,荒凉冷寂,没个人影,“你落在这苍茫雪野,想必有何玄机,便唤你玄苍吧......”
画面再一转,依旧是茫茫雪野,其中矗立着一座巍峨雪峰,高耸入云,一男一女站在云烟飘渺的山顶。
满月撒辉,孤鸟哀鸣,月光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又淡又长。
女的无不哀戚地道:“娘亲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男将女的揽入怀里,安慰道:“你放心,我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听到熟悉的声音,菡笙心头忽然扫过一阵凉风,浑身透骨的凉。
“那你指月发誓,这辈子都不离开我!”
男的沉默了一阵,依言发了誓:“苍月为证,我玄苍在此立誓,此生与雪凤清漪,互相照拂,不离不弃!”
菡苼看着那相拥的身影,凄惶地想:秭归神君真的是玄苍帝君么?有没有可能,只是声音相似?
画面又一转,百花苑流水曲栏,花团锦簇。一对璧人相拥而吻,月光将他二人的身影缠得密不可分。渐渐的,画面中清晰浮现出二人的面容......
菡笙蓦地撑大了双目,震惊已极地看着画面中的男子,他果然长了一张秭归神君的脸!那山水寒烟的眉眼,那俊挺山嵴一样的鼻梁,那轮廓分明厚薄均匀的唇——没有一寸不相似!
那女的也是极美,眉心一朵金莲,半边脸被男子挡住,但那眼尾的风情却是极其惑人。只听她空灵的声音呓语般唤着:“玄苍......”悠扬婉转,悦耳至极!
菡笙震惊得连连后退了几步,仿佛听“哗啦”的一声,一盆冰水兜头泼了下来,浑身冰寒入骨。秭归神君,果然是已经消失了万余年的北荒帝君玄苍!而这个女人,就是那个让秭归神君不惜舍去性命也要寻回的“故人”了吧!
这时,镜面里的玄苍动情地唤了一声:“秭月......”
轰!仿如一道天雷直愣愣劈了下来,菡笙只觉脑中轰然一响,所有思绪都被齐齐砍断,只余下一片空白。她脸色发白,愣是焦在那儿好半晌回不过神。
秭月?那女子竟然是秭月上神!怎么会是她?!
看着镜里缠绵的场景,菡笙心头顿时下起了雨,滂滂沸沸隐有不知停歇之势!
镜中画面随着万千雪片散开而消失,紧接着,那飘飞的雪片又汇聚成字,清晰地显示于眼前:春来花好梦,只待伊人归。
菡笙仿佛听到了心一寸一寸冰裂的声音。
原来,秭归神君就是天界盛名赫赫的雷霆战神;是与雪神有婚约,却又跟秭月上神苟且的北荒帝君!原来,那“负心人”不是别人!正是隐没秭归林化身秭归神君的玄苍本人!原来,他于此化春镜,不为别人,而是等“故人”秭月上神归来!
“秭月会酿酒,你也会。秭月最让玄苍心慕的是芳魂,你会酿芳魂吗?”雪神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在菡苼耳边缓缓响起,字字直戳心骨,“心中太爱一个人,寂寞得太久,哪怕出现一些轻微的相似之处,也是莫大的安慰,必然格外珍惜了!”
菡笙泪流两行,心痛得难以言喻!那话里的每个字仿佛变成了锤子,重重地捶在她的心上,带来浑身抽搐般的痛楚。
是啊,他从未向她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提起“故人”的话题时总是言辞闪躲,他从未说过一句爱她的话......他只是轻轻招手,她就上赶着投怀送抱!
人美多风流,自古如是!于他而言,她究竟是什么?是一朵不起眼的小花灵?是他千万年来寂寞的排遣,还是情感的慰抚?亦或是偶然的留情?
雪神在春境结界上划了一道口子,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沐寻在哪里呢?”一个人嘀咕着,向结界上的口子飞去,一晃消失在眼前。
菡苼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八卦乾坤阵中与修魅斗法的秭归神君,不,是玄苍帝君,流下一串泪来。
觑觎神石者,唯闻秭归林中有神石,却不知神石就是曾经名震三寰的天族雷霆战神北荒帝君玄苍本人!他们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皆纷至沓来,一个个命丧秭归林,最终却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受益者却是那些想要穿过秭归林破开神魔井封印回归故园的魔族子孙!
终究,神石于她,秭归神君于她,皆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