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恭贤见铺地的金砖上摆着一个红泥火炉,上面稳放白玉般的商象石鼎,旁边则是一尊纯白大瓷瓶,瓶上渗出细密的水渍,想必是经冬的雪水。果然,迟姗姗轻轻揭开盖子,一股淡淡的水气涌出,竟犹有丝丝凉意。迟姗姗用瓷勺取水注鼎,又将一个五彩的小人放在火炉的余烬上,魏恭贤知道那便是专供内廷取暖用的红罗炭,每年红罗厂都要将上好的木炭铸成金甲将军、宫装少女、额发金童等各种形状,描金彩绘,宫眷们极是喜爱。迟姗姗手执素竹团扇扇风发火,那红罗炭实在名不虚传,鼎内的水很快就鱼目散布、微微有声,渐渐四边泉涌、累累连珠,最后腾波鼓浪、水气全消。如此三息三起,方将石鼎取下,连翘早捧出一把朱泥葵花瓣壶烫了,又将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的白锡小罐打开,用光洁的素竹茶匙取出一撮色泽暗红的茶叶来,放入壶中,注水洗茶已毕,再注了水,悬壶高冲,顿时茶香满殿。
泡茶完毕,迟姗姗与连翘一起退下。
“刺客会落网的,朕特请魏公公喝茶压惊。”舒遒愐好言安抚。
“老奴多谢万岁爷。”魏恭贤嘴里感激,心里却盘算:“他当信王的时候,咱家没少派刺客找机会送他去见阎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该不会是他在悄悄地投桃报李吧?”
“魏公公,想什么呢?”舒遒愐见魏恭贤独自出神,提醒了一下继续说道:“这茶想你初次闻得,怕是叫不出名目的。”
“这般清香的茗茶想必是世间无上的珍品,老奴确实是不曾见过。”魏恭贤心猿意马地回答。
“此茶产于福建武夷山东北天心岩下永乐寺西的九龙窠,绿叶红边,名叫大红袍,香高味永,乃是岩茶中的圣品,信属天下第一茗。这水乃是宫后苑各色花卉上的天露,宫女们采集入瓷瓶,深埋地下,经冬复春,甘冽清爽至极,当出镇江金山寺泉、济南趵突泉、峨眉山玉液泉、无锡惠山泉、杭州虎跑泉之上。这把砂壶出自李茂林之手,其技艺虽较龚春、时大彬有所不及,但色艳而不俗,华而不腻;其形匀整秀雅,饱满有神。朕尤喜他书风绝类褚河南。”舒遒愐如数家珍般侃侃而谈。
“好东西都入宫了,天下珍奇荟粹于万岁爷的左右,老奴得见一二,也是万幸。”魏恭贤看着茶水橙黄明亮,色如琥珀,先嗅了片刻,才小口地喝下,略一呼吸,顿觉满口冷香,唇齿间说不出的滋润爽利。
“将袍服脱了吧,今日这里没有别人,也不论国家大事,不必拘束。”舒遒愐看到魏恭贤额角冒汗。
魏恭贤身体肥胖,本就畏热,连饮了几杯有力道的热茶,饶是已近深秋,天气转凉,也觉浑身躁热起来,便依言将袍服解开:“此茶真乃天下罕见的名品,是老奴孤陋寡闻了。”
“此茶原本寂寂无名,朕登极后,先朝壬戌科状元闻震梦以此茶为贺,朕才知晓。只是此茶出产不多,仅有六棵茶树,所产不过半斤,方才已用去了大半两,朕就自家留着了,总不好教你空手而归,就挑把壶吧!”舒遒愐让棠传芳将北面黄花梨大方角柜上的黄铜锁开了,里面上下五层,左右两分,全是砂壶。
“都取出来,供魏公公精挑细选。”舒遒愐吩咐,棠传芳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砂壶摆到暖炕上,铁青、天青、粟色、猪肝、黯肝、紫铜、海棠红、朱砂紫、水碧、沉香、葵黄、冷金黄、梨皮、香灰、青灰、墨绿、铜绿、鼎黑、棕黑、榴皮、漆黑……三十几把砂壶形态各异、色彩缤纷,恍若升起一片烂漫的云霞,令人眼花缭乱。
“万岁爷哪里寻得这么多好壶?”魏恭贤艳羡不已。
“哪里用寻?”舒遒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不知是谁将朕爱吃茶的事泄露了出去,朕登极没几天,各地够级别的官员便纷纷将这些上好的砂壶进贡入宫。”
魏恭贤边听边仔细研究,发现它们多为名家精制,不用说董翰、赵梁、文畅、时朋四大名家与稍后的时大彬、李仲芳、徐友泉三大妙手,就是砂壶的鼻祖金沙寺僧与其徒龚春的制作竟也赫然在目,他擎起那把赭土黄色树瘤壶,见其面七凹八凸,结累如疣,却隐隐含光,击之如磬,不禁赞叹:“素闻龚春之壶胜如金玉,今日观其栗色暗暗、如古金石,果然典雅可爱,应是龚春以池底的澄泥摹拟寺中那棵参天银杏树捏制而成,确实新颖精巧、温润自然。”翻看把内及壶身,果有篆书“龚春”二字,恋恋地放下,择取了一把玉兰花六瓣壶,略一把玩:“想必是时壶,若万岁爷恩准,老奴就请赐这把如何?”
“你倒识货,此壶确为时大彬所制,只是略小了些,为何不选把大的?”舒遒愐问。
“壶大则香不聚;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搁。老奴性好独饮,这把壶足够了。”魏恭贤答。
“你倒是个不贪心的,也算是懂茶了,一人得神嘛!”舒遒愐捏着茶盏慢慢吸吮,忽地一饮而尽。
“人起贪念,皆因不足——老奴尊宠已极,哪里还会有什么贪心不足处?”魏恭贤口是心非。
“古语云:无欲则刚——朕看你选时壶名实并不相符,不如选这把砂壶。”舒遒愐手指暖炕上一把十三竹双色紫砂壶道:“此壶以竹为形,虚心劲节,直劲高挺,中通外直,不枝不蔓,有古大臣之风。”
“老奴不敢与古人比肩,哪里当得起此壶!”魏恭贤逊谢道。
舒遒愐见魏恭贤神情极为恭敬,点拨道:“这便是虚心,心虚便能受物。便是这只茶盏,只因中间空洞,方可盛得汤汁。《道德经》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前朝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其实世上万物皆可容纳于心。果能如此,诸事必顺利多了。”
魏恭贤鼓头嗟讶:“万岁爷圣学渊深,教老奴别开生面,一把平淡无奇的茶壶不过手上的玩物,竟也有这般的大学问!”
“朕所言不过依实情立论,正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你不是也容得下心有二志的人?足见胸襟呀!”舒遒愐笑意盈面。
“万岁爷取笑了,老奴哪有如此的襟怀?”魏恭贤揣着明白装糊涂。
舒遒愐笑看着杯中红艳艳的茶水:“此茶传说能将白衣染成绯袍,不知那羊维垣的绯袍是怎么红的?当年他在云南会试童子时书‘授小儿秘诀’联语,被人嘲讽续以下联‘医太仆官方’——这般文理不明的人竟也做到了从三品的官,教士子们如何取法?”
魏恭贤不禁愕然,见舒遒愐不屑羊维垣的品行,随声附和:“老奴也听人风传羊维垣士行卑污,不属善类。”
“听说你也曾举荐过他?”舒遒愐话锋一转,魏恭贤一怔,赶紧解释:“老奴是向先帝道及过,当年尚不知他品行如此,恰好云南道御史之位空缺,是老奴轻率了。”
舒遒愐指了指矮几上的两份折子:“此时你省的了也好。这是他上的折子,虽说专劾崔喆,却也关涉于你,自去看吧!”
魏恭贤将折子捧在手里,红着脸忸怩:“老奴读书不多,不喜那些文绉绉的字眼儿,看不透彻。”
“你这秉笔太监当得辛苦,倒也真难为你了!”舒遒愐坐直身子,对棠传芳说:“你念给魏公公听,艰深之处,略加讲解。”
棠传芳拿起折子清清嗓子:“盖厂臣有掌家者,喆交结甚密,以故誉言日至,而秽状未彰,厂臣遂诚信而贤之,而喆内谀厂臣,外擅朝政……悬秤卖官,其状可胜道乎?依这折子上说的,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厂臣也是知道的,且暗里允了喆专擅官吏升黜,喆不过帮凶,厂臣竟似主谋了。”
魏恭贤起身初听,面色肃然,见棠传芳借題发挥,不由得暗暗惊惧,慌忙叩首:“老奴不能知人,致有今日被劾之羞。”
舒遒愐缓缓道:“知人善任不容易,容人也要有度才好,岂可一味包涵,姑息养奸?那便是放纵了。不过话说回来,羊维垣的折子并非全是挟愤泄怨之辞,讲的不少是实情,就看怀了什么样的心肠听了。古人说不因言废人,也不因人废言。羞不羞的,也无法全怪羊维垣。”
“这……万岁爷圣明。”魏恭贤额上浸出汗来。
舒遒愐将矮几上的一叠折子拿在手里拍了拍:“朕哪里能够什么都参悟得透彻?也是向别人学的,说这等话的并非羊维垣一人,这些折子也都持此论,朕留中未发,算是为你存了颜面。还是那句话,你是先朝旧臣,事关先帝圣誉,朕也容不得他人胡言乱语,只是你教朕好生为难。”言毕,舒遒愐长叹一声,魏恭贤感觉那声叹息似在屋内幽幽地来回浮荡,耳朵嗡嗡作响,讪讪地向前跪爬半步,抖着手去拿那些折子。
“还是小的念给魏公公听吧!”棠传芳疾步过来,一把将那些折子抓到手里。
魏恭贤只得垂头静听,棠传芳却并不急于开口,只将那些折子舞弄得哗哗作响,斜了一眼跪在脚边的魏恭贤,高声向舒遒愐请旨道:“这些折子分别为工部虞衡司主事陆澄源題奏《为恭承明诏直陈利弊事》、提督学校监察御史贾继春題奏《为圣明御极言路宏开直纠不忠不孝之臣事》、刑部广东司员外郎史躬盛題奏《为直发欺君误国之奸恳祈速正典刑以光新政事》、新任兵部武选司主事钱元悫題奏《为圣治维新见眈谨陈隐匿以息纷嚣事》、浙江嘉兴府嘉兴县恩贡生钱嘉征題奏《为请清官府之奸以肃中兴之治事》、太常寺少卿阮集铖題奏《为凶逆罪恶滔天,神人朝野共愤恳乞立斩以光新政事》、抚宁侯朱国弼題奏……凡二十余疏,或专论厂臣罪状,或力劾厂臣十大恶,奴才念哪一个?”
舒遒愐打了个呵欠,似是心不在焉,招手道:“且听听他们怎样评论魏公公吧!”
“钱元悫论道:巨奸崔喆虽已锄去,然喆之恶皆缘藉恭贤之权势……先帝念其服勤左右,假以事权,群小蚁附,势渐难返。称功颂德,遍满天下,几如王莽之乱行符命;列爵三等,畀于乳臭,几如梁翼之一门五侯;遍列私人,分置要津,几如王衍之狡兔三窟;舆珍辇玉,藏积肃宁,几如董卓之匿坞自固;动辄传旨,钳制百僚,几如赵高之指鹿为马;诛锄士类,伤残元气,几如节甫之钩党株连;阴养死士,陈兵自卫,几如桓温之壁后置人;广开告讦,道路以目,几如则天之罗箝吉网。天佑国家,诞启圣明,然羽翼未除,阴谋未散,可漫焉而不加意乎?将厂臣比作了历代有名的几个奸雄。”棠传芳宣读的过程中,舒遒愐始终注视着沉默的魏恭贤,料想他若不了解王莽、梁冀、王衍、董卓、赵高、曹节、王甫、桓温、武则天这些历史名人,必是听得稀里糊涂的,舒遒愐只顾自语也似宽慰道:“此事廷臣自有公论,朕心亦有独断,他一个品级低下的小臣,胡乱比附,倒也不必追究于他。”
“嘉兴县恩贡生钱嘉征劾厂臣十大罪:一并帝;二蔑后;三弄兵;四无二祖列宗;五克剥藩封;六无圣;七滥爵;八邀边功;九搜刮民财;十通同关节。”棠传芳边朗诵边解说,这钱嘉征本是浙江海盐的一介寒儒,千喜元年中顺天副榜,羁留京师。没有什么功名,疏文写得自然没有什么顾忌,将魏恭贤擅权以来的行径一一道及,淋漓痛切、无恶不彰,句句如刀割面、事事似锥刺股,听得魏恭贤惊心动魄,偷眼看看舒遒愐,舒遒愐却并不看他,只是闭目细听,一会儿双眉紧锁,一会儿含笑点头,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魏恭贤不敢再看,头磕得痛了,只得贴在地上,伏身不起,上下觳觫。疏文读完,舒遒愐慢慢睁开眼睛:“魏公公,疏文说的可是实情?朕听听你怎样解说。”
魏恭贤方才听了阮集铖的名字,暗觉不妙,这般往日一心依附的死党,如今为洗脱罪名以示清白却不惜落井下石,他人之心自然不问可知了。想到此处,心里更加惶恐,急忙朝上叩头,哽咽道:“老奴心里只有万岁爷,难免做事不周,得罪群僚。老奴实非得已,万岁爷明鉴。”
“那岂不是朕教你犯了众怒?”舒遒愐冷笑着提起矮几下的一个红漆小匣重重一放,“这些尽是先朝大臣们劾你的折子,专从皇史馆拣来,那里面堆得山一样的折子多半是谀你或劾你的,有了工夫拿去细细浏览吧!你称群僚诬陷于你,难道这许许多多的臣子都与你为难、他们心目当中都无君父王法?先帝待你甚隆,你却如何陷先帝于不君之地?太祖高皇帝明训内官不得干政,仅此一条便可将你绑缚西市,何况杨涟当年奏有二十四罪,你有多少头也不够砍了!”
魏恭贤颓然瘫坐半晌,向前爬了一步,抱住舒遒愐的腿恸哭:“老奴就算功过参半,一颗心却也是向着万岁爷的,只是看不得一介腐儒也来议论、批评、指责老奴短处,妄言顾命元臣、诽谤朝政,若不严惩,教人如何敢再为君为国出力?”
舒遒愐峻目瞥了他一眼,将腿一收:“此乃自古为臣之道,虽说分个忠奸,却也不见得是黑白分明,忠未必全是,奸未必尽非,而为君之道,免不了调停,要自在于治衡,使其彼此消长,若全为忠臣不免没了生气,若全为奸臣则会亡国失位。诸臣有这般的奏疏,朕以此可知诸臣流品,明白他们在想什么,总比默默无言心怀鬼胎的好。奏疏一途,可使忠奸相劾,互为窥视,则人人不敢轻越雷池。钱嘉征此疏不论其是何居心,要在言之有物,并非揣摩风影污人清白,则其言可从。朝廷大事虽非人人可以言论,然也不必定要先看论者的身份而后可。钱嘉征所论之事,廷臣自有公论,朕心亦有独断,青衿小儒不谙规矩,本当斥革重究,姑加恩宽免。你却要好生自躬反省才是,以免上累先帝之明、下结万民之怨。”舒遒愐略一停顿,端起茶盏,撇开话语道:“这大红袍果然不是虚名,到了九泡,桂花香气兀自浓郁。”浅啜细品,慢慢回味一番,才低头又对魏恭贤说:“你历事三朝,虽是老臣,先帝也谆谆嘱托,只是这么多人劾你,朕即便是替你挡着,也非良策,就像堤坝一般,总有水涨之时,不如以疏通为宜,先暂避锋芒,等到事过境迁,众人都消了气,你自会平安。”
“那老奴这就辞了东厂的督印?”魏恭贤试探性地询问。
舒遒愐微微颔首:“也好。东厂乃是非之所、众矢之的,你辞了厂印,可稍解众人之怨,不失为自安之策。只是东厂乃朝廷心腹,不可一日无主,朕知你心在朝廷,就替朕荐个人暂为统管,朕也好安心。”
魏恭贤仰头道:“万岁爷体恤老奴,万死难报。若说东厂督主,老奴举荐许应援,此人武艺超群,定可胜任。”
舒遒愐踌躇道:“这又不是上阵杀敌,不须什么武艺,重在运筹谋划,许应援一人难当此大任,倒不如命庞丕廉提督东厂,与他合作一处。”
“那司礼监交给谁?”魏恭贤脱口而出才觉欠妥,“老奴莽撞了。”
舒遒愐不以为意,沉吟道:“命许应援掌印司礼监,也可由你这个秉笔辅佐一二。”
“老奴感念皇恩,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魏恭贤听出舒遒愐尚留用自己为秉笔太监,并非完全落职、闲住私宅,顿时松了口气。
“起来吧,回去拟表,朕也好用它堵住悠悠众口。”舒遒愐打发魏恭贤走,“朕也觉得饥了,这大红袍好大的劲道!”
魏恭贤跪得太久,双腿酸痛,用手撑着身子爬起,匆匆退出。不料刚跨出殿门一脚,就听到舒遒愐开口:“你且回来。”
魏恭贤已是惊弓之鸟,暗想:莫不是舒遒愐后悔了?他如果真不让咱家活了,咱家便与他拼了老命。主意既定,魏恭贤将腰间那个日夜不离的护身宝贝手铳捏了捏,壮着胆子回到东暖阁,倘若见机不利,便要鱼死网破,未料舒遒愐指着玉兰花六瓣壶道:“朕赐你的东西可是不好么,怎竟不取而去?”
魏恭贤忙将置于腰间的手移开,捧着砂壶谢恩而去。
望着魏恭贤渐远的背影,棠传芳啐道:“可惜了那把好壶,竟便宜了这个老奸贼!”
舒遒愐微微一笑:“只不过替朕保存几日罢了,藏在他的私邸与这乾清宫并没什么两样。”
棠传芳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万岁爷什么时候想要了,奴婢捧着圣旨替您再讨回来。”
“休要胡说,赏赐的东西怎好再讨回?朕什么时候如此小气了?”舒遒愐的话令棠传芳不明所以:“万岁爷既不想给,为何还要将他唤回?”
“打草惊蛇。”舒遒愐轻轻吐出四个字,眼里含着莫测的杀机。
“可是蛇急了会咬人的。”棠传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朕正是要赶蛇出来,若老是躲在洞里,朕还怕打不到它呢!”舒遒愐看着棠传芳茫然的样子,启迪道:“只要躲过蛇头,那它的整个身子岂非全是漏洞了?朕自然可以任意施为了。”
“蛇头指什么?”棠传芳问。
“蛇头大着呢,内阁、六部、四方督抚为脑髓,诸科道为喉舌,锦衣卫、东厂、内廷操兵为爪牙。”舒遒愐答。
“蛇身又指什么?”棠传芳再问。
“不过是些趋炎附势之徒罢了,朕待他们自相争斗,可谓久矣,这一天终于来了,岂容错过?”舒遒愐表情熠熠生辉,恰似走狗逐兔的猎人,眼见那狡兔惊慌地向张开的绳网撞去。
“万一躲不过蛇头怎么办?”棠传芳隐隐感到了几丝惊骇。
“你说该怎么办?”舒遒愐抬眼看着他反问。
棠传芳怕被骂愚笨,不懂装懂道:“依奴才只见,索性就做一身镔铁的铠甲,任凭它咬,却不硌掉它的毒牙。”
“你这呆子!难道终生都要穿那沉重的铠甲,睡觉也不脱下?真是庸人之策、懒人之计。”舒遒愐不以为然,棠传芳无比困惑:“那总不能让它咬吧?”
“岂会容它放肆!若想高枕无忧,并不是没有办法,却也是惟一的办法。”舒遒愐话里有话,棠传芳百思不得其解:“奴才糊涂了。”
“拔蛇牙!”舒遒愐威风凛凛道。
“如何拔?”棠传芳头皮发麻。
“朕不是早已拔了?先安抚了九边将士,再准‘五虎’之首崔喆回籍丁忧,罢了内操,命许应援协理东厂,在宫里安插了信邸的旧人——这些牙不但早已咬不得人,怕是还会自噬呢!”舒遒愐端起茶盏嗅道:“好茶!冷了竟还有清凉的香气。这才是真香,英华内敛,令人咀嚼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