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前，荒草平地。
那象征着世界的边界的白色迷雾就在眼前，粘稠而又安静，像是恒定的背景，看不到任何雾气流动的迹象，哪怕一阵风将雾前的荒草吹得大幅度弯倒，雾里的世界也仍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植物代表着生命的绿色都在雾前止步，默灵甚至发现远处一颗巨大的怪槐雨伞一般的树冠有一部分伸进了雾里，结果伸进雾里的那部分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枯黄的枝桠，与另一边的繁茂的绿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迷雾两端，如生与死般泾渭分明。
而再次站到这片分隔生死般的白雾前，默灵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再出现异常的反应。这让他彻底放心下来，任谁也不希望自己会莫名其妙地陷入癫狂。
“看样子已经完全正常了啊……果然只有初见的时候才会起那种反应吗？”嘉斯德斯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既然你不会再因为它而有异常反应了，那么，即使进去走几圈应该也没问题的吧？”
“走……走进这里面去？”默灵有些诧异，转头看向嘉斯德斯的眼睛：“人可以进去的吗？”
他对边界迷雾了解不多，只偶尔听外面的冒险者有过提及，只是知道，它代表着世界的边界。
但现在看着前方那雾中一片生命凋零的景象，总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它不是什么友好的东西。
嘉斯德斯的表情却很自然和随意，他倚坐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一只脚随意地搭着，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无聊地摆弄着一根随手薅来的枯草杆。
“别这么看着我，这其实是雪零的意思。是她想让你陪她进去。或者说，她想要雇佣你，做她的向导——边界迷雾里的向导。”
“你别看这边界迷雾里一片荒凉死寂的样子，但实际上里面是非常安全的，最多就是让职业者无法正常吸收外界的灵气，来恢复自身的消耗而已。这一点对你来说更是完全不用在意。”
“跟你更详细地讲一讲吧！”
“边界迷雾和普通的雾气是完全不同的，或者说它其实根本就不是‘雾’，因为它与水气没有任何关系。它是某种看起来像雾的、本质更加缥缈虚幻的东西。”
“它不由任何实际存在的物质组成，它有的时候更像一个恒定的幻境。”
“在迷雾的笼罩范围里，所有的感知都将被压制，尤其是高级职业者的灵识，感知范围刚一踏进去便会被压制到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而且越到里面，迷雾就越浓，对包括灵识在内的各种感知的压制也就越狠，而且这种压制似乎没有极限。”
“而且更重要的是，迷雾里有着非常奇怪的空间秩序，所有进入其中的生灵，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最初进入时的地点附近。”
“哪怕是拥有极罕见的空间类天赋的人，也无法避免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挪移到迷雾里更靠近外面的区域，更无法用任何手段在迷雾笼罩的任何地点记刻下类似于‘空间传送锚点’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人类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边界迷雾的探索，但千百年来，我们对它的认知仍然停留在非常浅薄的层面。”
说到这里，嘉斯德斯手上的动作略一停顿，深深地朝默灵看了一眼。
“而现在对我们来说有了一个特别的机会，那就是对这片迷雾后面的地形地貌无比熟悉的你！”
“如果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也就是说，对于这里的这片边界迷雾里的地形地貌，你是非常非常地熟悉的。”
“边界迷雾里，职业者的各种感知都被极度压制，再加上那毫无征兆又极为隐晦的空间挪移，人们进入里面后基本是找不到北的。”
“但是，如果每次在被迷雾里那股莫名的空间力量挪移之后，都能瞬间确定自己的相对位置，那么说不定我们就能够借此掌握迷雾里那种空间挪移的规律。而如果真的能掌握——哪怕只是稍微掌握它的规律，对帝国来说也是非常重大的发现，甚至说不定能在整个人类历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便是雪零找你的目的……她相信你，她相信你是真的见过那些风景，才能把它们形容得那么生动和详细，所以她才想让你做她的向导。只要你之前说的话都是真实不虚的，那么，你确实会是这里最完美的向导。”
……
边界迷雾，原来并不像默灵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和诡异，按照嘉斯德斯的说法，它里面没有任何危险，甚至不需要担心迷路后被困在里面累死饿死，因为它总能将你平安地送出来，送到你进入其中时的位置附近。
它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恒久地守在一块未知的禁地前，将一切对禁地产生了好奇心的孩子不留情面地拦下，然后温和地送回去。
之前默觉得它有些可怕，不过是因为迷雾里那种仿佛代表着死亡的奇诡意境——一切植物枯萎凋亡，整片雾气凝固般的恒定和死寂。
嘉斯德斯看出了默灵对边界迷雾认知的匮乏，对边界迷雾的讲解介绍比较全面和仔细，默灵很快便知道了关于边界迷雾的更多的东西，比如，有学者发现，之所以迷雾里会显得如此死寂，是因为迷雾会阻止微观层面植物所需的营养物质的传递，就像职业者在里面无法从周围环境中汲取到灵气一样，植物在里面也无法从环境中获取任何养分——这里的环境自然也包括土壤。就像之前说的，边界迷雾并不是人们意识中水汽所化之雾，而是一种更偏向于虚幻化的东西，它不止存在于空气中，也存在于土壤里。
它所笼罩的范围里，只适用一套属于它的规则秩序。
突然后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树叶摩擦声，原来是可妮丝拉着萝密利的小手轻快地走来，一会儿功夫不见，她的表情又快乐起来了，青春靓丽，活力动人，被她拉着走的萝密利不得不跟着稍微加快脚步，无表情的小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任由姐姐摆弄的精致布娃娃。
“嘉斯大哥，你果然还待在这里呀！”大小姐声音清脆，像一阵悦耳的银铃。她一只手拉着萝密利，另一只手撩着自己的长裙，为了躲避荒草地上偶尔会出现的刺荆草，她时不时一只脚踮着，一跳一跳地前行。她的身上并没有太多贵族淑女的恬静气质，连风格偏雅致的青色坠金长裙也硬是被她穿出了邻家姐姐大大咧咧的感觉。
“对了，雪零姐怎么不在这里了？还有你们真的打算跑进这怪雾里做什么调查吗？”
二女手拉着手来到近前停住，可妮丝说话时望着嘉斯德斯，问及雪零时才朝周围环顾了一圈，而萝密利和她恰好相反，站定后只把眼睛朝向默灵。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如果忽略掉那对血色竖瞳的阴森和诡异，或许那会是一副非常非常可爱的样子。
“你说雪零啊，喏，里面呢！”嘉斯德斯脑袋朝着前方十几米外的苍白迷雾扬了一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啊？她就这么一个人进去了？”可妮丝一脸失望和不开心，看向嘉斯德斯的眼睛里还带上了少许嗔怪的感情，意思是你怎么不拦着她点。
嘉斯德斯却一脸无所谓，“不然呢？迷雾里又不会有危险，而且在帝国那边的备案里，她可是专门为调查边界迷雾而来的。这三年里不知道她都已经闯进去过多少次了。”
然而可妮丝却不管这些，仍然搭拢着柳眉，一副不开心的表情。她的鼻腔里发出幼年小兽一般不满意的轻微哼哼声，一边又神情低落地像是在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雪零姐……怎么感觉……她比以前都更喜欢独来独往了啊……”
嘉斯德斯莞尔一笑，看着可妮丝的目光变得温和，随手便把手里的枯草杆扔了出去。
“好了，她只是初步查探一下，并不会太过深入的。”说着，他转头望向迷雾，“而且，算算时间，现在应该也快要出来了！”
不知该算是嘉斯德斯计算准还是直觉准，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白雾中便隐约浮现了一个身影，白衣战裙，长剑悬在纤细的腰间，整个人似与周围的白雾融为了一体，又似乎她本身就是白雾凝成的精灵。
这边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这边，轻轻一跃，便穿透白雾而来，如一蓬溅出的飞雪。
不过默灵注意到哪怕雪零的动作很大，也没有让边界迷雾荡起丝毫的涟漪。如果是寻常的雾气，她在跃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带出一卷轻纱般的薄雾吧，如仙女的飘带般缀在她的身后，又于她落地站定时散入尘烟……可惜没有。
那雾仍然如一潭死水般恒定在那里，如同画纸上落笔了便再也擦不掉的霾。
这个时候默灵才算是更深刻地理解到了刚才嘉斯德斯对它的描述：边界迷雾并不是雾，而是一种更虚幻的、看不透摸不着的规则迷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