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微醉的林净秋从恍惚中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含元殿后面离湖湖心亭里的一男两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身影。
湖心亭里有几个侍卫正在打扫，林净秋摇头笑了笑，转身就要离去。
坐在大殿另一角的林小松也有些微醉，但他的视线却一直盯在林净秋的身上。
当看到林净秋的身形一动，他立刻就要转身跳下去。
可身子才一转，他就看到一身黑袍的沈宁抱着肩膀站在身后对着他坏笑。
“阿爷，这算不算偷窥？”
“窥个屁，你阿爷我就是怕……”
“怕我姑姑想不开从这含元殿上跳下去，放心吧，别说我姑姑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有这心思她也不会做跳房这么俗气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爬到含元殿的屋顶上一个犯傻一个犯花痴，就不怕被下面的侍卫发现乱箭射过来？”
“谁他 娘的敢！”
林小松骂了一句，随即看着走过来的林净秋嘿嘿笑了笑：“睡不着……出来走走。”
林净秋白了他一眼，一把将沈宁拽过来夹在腋下一顿乱揉。
可怜伟大的宁王殿下，就这么被青衣好一顿蹂躏。
沈宁的脑袋顶在林净秋的胸口上几乎窒息，幸好林净秋及时收手，没打算就这么虐死他。
“姑姑啊……”
沈宁大口的喘息了一阵，在大殿屋脊上坐下来：“我就不该上来打扰你们俩郎情妾意。”
林净秋抬脚要踢，沈宁抱着头喊道：“这是大殿顶上，您要是一脚踢过来我掉下去，伟大的宁王殿下要是就这么挂了，多大一个笑话啊。”
“小兔崽子，还伟大的宁王殿下……”
林净秋白了他一眼，挨着他身子坐下来：“说吧，鬼鬼祟祟的上来做什么。”
如果按照小时候的性子，沈宁肯定张嘴就能说出来抓奸在床。
如果按照他小时候的待遇，肯定会被林净秋一顿暴揍。
但现在的沈宁显然说不出这句话，即便他说出来，现在的林净秋也不会再按住他打。
时过境迁，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大人物。
而林净秋的眼角已经多了不少鱼尾纹，林小松的两鬓已经添了不少白发。
“怎么是我鬼鬼祟祟的，我是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上来的。”
沈宁指了指林小松道：“就这大胡子，跟在你身后显然是要图谋不轨。
不是劫财就是劫色，总之一脸的恶人样……姑姑啊，要不您再给我演示一下小时候您最拿手的夺命脚？
我看看阿爷是不是挡得住。”
“小兔崽子！”
林小松在沈宁脑袋上使劲磕了一下。
“阿爷，问你个问题。”
沈宁揉着脑袋忽然郑重道：“姑姑姓林……是因为你姓林？”
林小松脸居然红了一下，幸好夜色很浓看不出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先回答了我呗。”
“是！”
林净秋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头发，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是个无名无姓的，后来多亏了大哥收留，问我姓什么，我便问大哥姓什么。
大哥说姓林，我说那好，从今日起我也姓林。
问我名字，我说没有，大哥说我像是水一样的女子，便叫林净秋好了。”
“水……”
沈宁撇了撇嘴道：“洪水么？”
林净秋这次却没继续蹂躏沈宁，似乎是沉浸在回忆中有些难以自拔。
她转头看了一眼林小松，犹豫了问道：“那年我多大？”
“十五”
“哦”
“还没有这个小兔崽子呢。”
林净秋眼神有些飘忽的说道：“那年也是个这样一个夏夜，只是才下过大雨，我在路边大树下躲雨，冻的浑身发抖。
也不记得是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浑身湿透，当时我好像是在想，是不是就这样死了？”
“多美的童话故事开头，然后骑着白马的大胡子就来了是吧……”
沈宁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没有继续听下去，不是他没有兴趣，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有些多余。
他在林小松的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道：“阿爷啊，你这辈子就注定是把姑姑拉出苦海那个人了，任重而道远，继续努力吧。”
林小松一怔，林净秋脸一红。
沈宁哈哈一笑，纵身从大殿上跃了下去，半空中双脚在墙壁上蹬了一下，身子横着翻出去稳稳的落地。
“叫朝英登立刻来见孤。”
落地之后沈宁也不回头的吩咐了一句，随即快步往大明宫外面走了出去。
隐身在暗处的通闻府密探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一边走，沈宁脑海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林净秋说那个时候她没有名字没有姓氏，林小松姓林所以她也姓林。
这让他想到了沈世永，因为沈原姓沈所以沈世永才姓沈。
这只是表面上看到的事，很肤浅甚至白痴都知道。
沈宁就在林净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骤然想到，自己一直以为沈世永会带兵回大业，是因为沈原在这里，因为沈原是沈世永的父亲。
因为大唐是沈家的，而沈世永姓沈所以他肯定会回来抢。
沈宁骤然惊醒，沈世永……怎么可能在乎沈原的生死？
现在的沈世永，又怎么可能在乎自己是不是姓沈？
他要抢的是江山，和姓什么没关系！
如果可以坐拥天下，他姓赵，姓王，姓孙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沈世永未必会回大业来！
他只需打下襄阳灭了萧铣的梁国，那么沈世永便有了他的根基之地。
襄阳便是他的大业，哪里还需要杀回来抢一个虚名？
沈宁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沈世永在乎的就是天下，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天策将军府的书房里，沈宁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在听，在他面前坐着的几个人都是以聪明著称的。
杜如海，上官致远，朝英登，秦若薇，还有刚刚赶到大业的和胜。
“如果真如主公预料的那样，看来军务上的事就要慎重了……”
杜如海看了沈宁一眼继续说道：“如今四十万大军云集东郡，即将对河北用兵，无力顾及南边。
一旦容得沈世永在襄阳站稳脚跟，再想动兵就会难上加难。”
“是孤的失算。”
沈宁睁开眼轻声道：“当日放他离开，是想有所得，现在看来倒是得不偿失……”
“为今之计……”
上官致远沉吟了一下说道：“当稳住沈孝恭。”
“沈孝恭在武当山驻兵，他麾下有精骑上万，百战的步兵不下四万，这五万人的队伍如果靠到沈世永那边去，沈世永将如虎添翼。
刚才主公给咱们看的通闻府的情报，沈孝恭还在观望没有明确表示出什么，但他离着沈世永太近……”
“这件事确实是重中之重！”
秦若薇想了想说道：“沈孝恭是仓促带兵出大业追击沈世永的，所以当初通闻府里也根本来不及派人跟过去。
他身边的谍子都是这几个月才陆续放过去的，但根本靠近不了他，而且也不容易混进沈孝恭军中，大部分只能在外围观望。
所以得出来的消息未必准确，即便沈孝恭和沈世永有往来也很难察觉。”
朝英登点了点头道：“而且……上个月通闻府派在沈世永军中的谍子损失了三十多个，外围有近二百人被清理。
据我分析，应该是派过去的通闻府供奉李飘峰出了问题。
那二百多名谍子不同职属，互相之间也大部分没有联系，能一次性清理掉通闻府大部分的人，只有李飘峰有这个能力。”
“他是通闻府曾经的大档头之一，通闻五部的时候是三部档头。”
秦若薇补充了一句。
“通闻府……”
杜如海再次看了沈宁一眼，张了张嘴却将想劝说减少通闻府职权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是谈这件事的时机，反而会引起秦若薇和朝英登的不满。
宁王殿下可不想看到自己人之间互相攀咬，而且今日议的也和通闻府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不过在杜如海眼里，通闻府的职权确实太大也太重了些。
一旦通闻府有人造反，对宁军的影响就极大。
而军方离不开通闻府的情报，一旦通闻府出了为题，极有可能将军队也葬送进去。
比如，如果反叛了的通闻府官员给军方提供了虚假的情报，而宁军根据情报进兵，就极有可能中了敌人的埋伏，导致全军覆没。
“这件事是我的失职！”
朝英登站起来对沈宁躬身说道：“请主公责罚。”
“今日不谈这件事。”
沈宁微微皱眉道：“沈孝恭那边，如何解决？”
“先发明旨，以陛下的名义召沈孝恭返回大业？”
一直没插话的和胜试探着和说道。
“不妥！”
杜如海道：“这样做，还不如请主公直接写信派得力而且有足够身份的人过去，这样才显得有诚意。
陛下的圣旨，在沈孝恭眼里绝不如主公的亲笔信来的实在，有分量！
如果是陛下下旨，会让沈孝恭觉着是主公在逼他。
也会觉着，主公轻慢了他。”
“是我考虑不周。”
和胜脸一红，不再说话。
“可惜……”
沈宁叹了口气道：“孤暂时不能离开大业城，有些跳梁小丑就等着孤坐不住离开这里。
即便孤要离开，也要先将那些人处理了再说。”
“臣愿意走一趟武当山。”
杜如海低头道。
“他不熟悉你。”
沈宁摇了摇头：“你们几个，除了辅机之外，沈孝恭都不熟悉，即便去了也未必能有什么效果。
其实只需孤亲提十万大军南下，沈孝恭必然是要立刻靠过来的。
可孤现在挪不开身子，大业城里如果调走十万人马也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那还是臣去吧。”
上官致远抬起头说道：“臣虽然没有把握，但比在座众位都要有把握些。”
沈宁缓缓摇了摇头：“仅仅是你一个人去，毫无意义。”
“辅机，我让程知节带一万轻骑跟你一块去，再从各营抽调骑兵一万。
沈孝恭不怕孤去请他，但他怕没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两万精骑，他那五万人马未必就敢决死一战！”
“可是大业城里？”
上官致远犹豫了一下问道。
“无妨。”
沈宁摆了摆手道：“杀几个跳梁小丑而已，哪里需要这么多人马。
若是孤逼得急了，只带着三百青衫刀客一家挨着一家杀过去，谁又能逃的了？”
“观音婢”
上官致远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既然平阳公主和她极投缘，那就在平阳公主府里住着吧。”
“多谢主公！”
上官致远站起来郑重施礼。
他是担心，自己万一回不来妹妹便没了依靠。
沈宁想了想又吩咐道：“朝英登，你亲自走一趟东郡，让沈道宗立刻率军返回大业。
打河北用不上他，沈世永那边如果不回军攻大业，沈道宗也没机会行事。
另外……孤已经连夜派军师赶往东郡了。”
他心里有些发紧，局面似乎有些失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