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休言女子非英物
上回说到，青龙大营举行实战演习，霍青表现突出，得到嘉奖。刘沉、赵弓、董顿为霍青庆祝，去营妓 院娱乐。从刘沉那里，霍青得知此处有一花魁，名叫罗兰，色艺双绝，却卖艺不卖身，身在青楼，却性情孤傲，想见一面很是不易。或许天意使然，霍青不仅见到了罗兰，欣赏其精妙绝伦的剑舞，还目睹罗兰与众军比箭。如今见罗兰败给赵弓，迫不得已要兑现那个以身相许的赌注。素来怜香惜玉的霍青，不忍看到罗兰这般委屈，便高声说道：“慢，我也来试试。”
罗兰朝霍青看去：
此子剑眉入鬓，朗目如星，鼻梁高挺，嘴唇朱红，皮肤白皙；
相貌英俊，不失阳刚之气，身材颀长，不失矫健之美；
一袭白衣，温文尔雅，不失英武之气。
最吸引人的不是霍青的外表，而是沉静如水、英风俊朗下，一股杀气暗藏其中；
他微微瞪眼，犹如出鞘利刃，令人胆寒；
这杀气能震慑敌人，也能融化女人。
罗兰双颊绯红，内心乱颤，娇喘微微，涌上万缕柔情。
适才大厅人多杂乱，未曾注意此美少年，如今落难之时，霍青如天神下凡、伸出援手，罗兰又增感激，不禁一见钟情、芳心暗许。
众人见情势有变，霍青明摆着要与赵弓抢罗兰，此等热闹不看白不看，遂旁观不语。
赵弓压住心头怒火，勉强而笑：“班长，你这就不地道了吧，不是说嘛，君子……君子不夺人所爱。”
霍青未及回应，罗兰抢了过来：“今天打赌比箭，技高者得，若这位军……这位公子胜出，小女子不吝……”
说到此处，停一下，她刚才众目睽睽之下，尚能坦率说出，如今瞄了一眼霍青，见其容貌俊秀、气质儒雅，似翩翩佳公子，与周围军士形成鲜明对比；
罗兰不禁羞涩起来，声音发颤：“不吝……以……以身……相……许。”
说到最后一个“许”字，她羞赧满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霍青初见罗兰，惊为天人，眼神追她身影，如痴如醉；
随后打赌，见罗兰为刘沉言语所激、以身相赌，霍青暗暗着急，但气氛热烈，欲出言阻止，难以开口。
后罗兰显露百步穿杨之绝技，霍青更加佩服；
如今比箭落败，罗兰心有不甘、无可奈何、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霍青胸中激荡，热血上涌，不想看罗兰如此难过，只觉若能让她开心，纵然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故出言阻止；
如今见罗兰娇羞可人，与适才心高气傲迥然不同，霍青爱怜更深。
二人对视，脉脉含情。
众人看来，真是一对璧人，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都是天生一对，地配一双。
都是过来人，何尝看不出二人情窦暗生，有人起哄：“长臂猴，你就别添乱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赵弓不是瞎子，可他对罗兰姿色垂涎已久，天赐良机，岂能轻易放过，且霍青尽管武艺高强，也只是刀法出众，箭法却未必比他强。
赵弓对箭法颇有自信，其父为猎户，他幼时常跟父亲上山打猎，自小表现出超常的射箭天赋，眼力之清，非比寻常。
赵弓七岁用父亲赠予的小弓箭射中野兔；
十二岁开三石弓，八十步内百发百中；
十六岁开六石弓，与人打赌，射天上大雁，他观察一阵，遂张弓射之，箭矢飞出，从雄雁脖子左下贯穿，余力未消，继而将伴飞雌雁射穿，一箭双雁，众人皆惊，从此声名大振。
参军后，赵弓因长臂善射，为马原选中，加入龙武卒。他命中罗兰箭尾，固有运气成分，但亦不能否认其箭法了得。
所以他一口咬定：“不行！罗兰姑娘也说了，技高者得，霍青还没出手呢，比箭赢了我再说吧！”
急了眼，连班长都不叫了，把“比箭”二字咬得颇重。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剩下就看霍青箭法了，都知他刀法了得，但箭法怎样，却没见过。
龙武卒是特种 部队，射箭是必须掌握的基本功之一。
霍青来队中时日尚短，先备战比武，后准备演习，队中位置为陌刀手，虽练过弓箭，但时间不长；
可事到如今，霍青没有别的选择，他不愿看着喜欢的女人被别人占有，尤其罗兰委屈的眼神，令他心如刀绞，他必须赢。
众人皆知，赵弓表现，已近乎神技，一个练习弓箭时间不长的新手，要超越于此，太难了；
人们沉默不语，静观霍青如何应对。
霍青来到兵器架前，选了一把八石强弓，众人先惊讶、后淡然；
八石弓更多时候是摆设，没人能用，根本拉不开，可沉重如斯的陌刀，霍青尚运用自如，能用八石弓，不足为奇。
赵弓自忖：这弓自己拉不动，尽管臂长眼准，但力量稍逊一筹。
霍青后退，退到距离箭垛一百五十步方停。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哪！这么远！”
“霍青想干嘛？这距离，别说射箭，看红点都费劲。”
“他不会是虚张声势吧。”
“拉倒吧，这是射箭，虚张声势有屁用啊。”
赵弓大吃一惊：
一百五十步！怎么可能？莫非你是吕布转世？
不可能，绝不可能，这小子一定是虚张声势，一定是！
罗兰既吃惊又担心：
一百五十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难道是要戏弄人吗？
细细想来，刚才赵弓叫他班长，可见他和赵弓是一伙的，自然战友情深。
所谓间不疏亲、远不间近，他与我萍水相逢，何必为一个非亲非故的营妓得罪战友呢？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罗兰倍感心寒：
哼！他肯定射不中，然后就说他是逗大家一笑而已。
罗兰投向霍青的眼神多了恨意，觉得此人面目可憎，给了希望，又狠狠让其破灭；
罗兰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只是先被刘沉算计，后被赵弓击败，她向来心高气傲，今日颇受打击，郁闷至极，想问题有点极端。
但仔细观瞧，罗兰不禁看得痴了：
霍青搭箭拉弓，左手稳如泰山，右手紧握弓弦，不动如山，坚如磐石；
阵风吹过，刘海飘动，白衣随风，落日余晖，肩头尽洒；
一双俊目紧盯标靶，杀气四射，松弦，正是：弓满如冷月，箭闪似寒星。
一箭正中赵弓箭尾，但余力未衰，箭刃犹如斩落刀锋，持续向前，撕碎两支箭杆，才砰然中靶……
所有人愣了、傻了、呆了，如斯表现，唯神技耳。
反应过来，冲上去围住霍青，纷纷竖起大拇指，齐声喝彩，掌声轰鸣，经久不息。
军营即如此，崇尚强者，人们对霍青钦佩之至。
赵弓目瞪口呆，任由人流从身边冲过，依然没反应过来，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一百五十步，一百五十步啊，他……他怎么做到的？”
霍青也没想到，退一百五十步，是因为觉得射箭肯定越远越难，耍不出高难度技巧，只能以远制胜；
远，就须用最硬的弓，故选八石弓；
尽管练习射箭时日尚短，但他习练内气已久，膂力之强、目力之准，非比寻常；
适才内气运行双臂，气到则引弓，指尖内气充盈遂放箭，一切随感觉走，未曾想威力如斯。
罗兰心情最为复杂，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皆随霍青这一箭烟消云散，她本就对霍青一见倾心，如今见他如此神技，更为折服；
遂朝霍青踱过去，非“芊芊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犹如现世模特走T台，步履之间，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众人知趣，让开道路。
霍青见罗兰款款而近，想说什么，又张不开嘴，心头怦怦直跳，呼吸急促；
罗兰来到跟前，蓝色双眸，带笑凝视他的眼睛。
除了母亲，霍青还从未和异性相距如此之近，脸颊绯红，百般羞涩，欲移开眼神，罗兰双眸犹如湛蓝的湖水，清澈明亮，令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罗兰见霍青羞涩如此，更添好感，欺身上前，丰满双 峰贴紧他结实胸脯，送上丰润双唇；
霍青血涌上头，天崩地裂，感受柔软、温润、芬芳、甘甜，冲动袭来，紧紧揽住罗兰修长不失丰满的胴 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分开，犹如亲昵的情 人，交颈喘息……
众人见此，起哄一阵，知趣离开，投向霍青的眼神中，充满嫉妒、羡慕……
赵弓依旧傻傻站着，眼神发呆，喃喃自语。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原本大喜过望，如今遭受如此打击，内心崩溃，如痴似傻。
刘沉见赵弓如此，摇头笑了笑，使个眼色；
董顿过来，扛起来，往水里一扔；
赵弓被冷水一浸，醒过来，勃然大怒，追打董顿，二人打戏，再次上演，众人哈哈大笑，均感不虚此行。
与罗兰吻过之后，霍青脑子蒙蒙的，脸发烧，心跳愈加剧烈，深呼吸，无济于事，胸中像揣了头欢快的小鹿，蹦跳、雀跃，一刻也停不下来；
罗兰牵他手，像带刚过门的新媳妇一般，领入闺房。
闺房颇为宽敞，三个房间，却不隔断；
墙上挂一长弓，一汉剑。
（注：汉剑，长七十－九十厘米左右，且窄，靠近剑尖收腰，八面研磨。
汉乐府《陌上桑》有云：“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地上一书案，其材檀木，上刻花纹，淡雅清丽，案上各种书帖，旁一笔筒，笔密如林，正中一副题字，上书：
“心怀男儿志，家国往来愁。”
霍青移步近前，细细观看，字迹尚未全干，光下些许亮色，刚健婉转，笔势坚毅，柔似清风拂面、温润婀娜，刚如寒风入骨、雄峻刚烈。
“笔法拙劣，公子见笑了。”换下紧身劲装，罗兰一袭白色长裙，亭亭玉立，笑颜如花。
霍青心中一颤，有点失神：得此佳人，相伴一生，此生无憾。
他连忙一笑，掩其窘态：“姑娘笔走龙蛇、字体刚健，且文意颇有男儿气概。姑娘文、武、艺样样精通，能相识，三生有幸。”
罗兰眼中春波流转：“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霍青胸口狂跳、口干舌燥，他对罗兰充满欲望，但还是摇摇头：“不可。”
罗兰颇为诧异：“公子，你……？”
霍青凝视罗兰双眼，言辞真诚：
“姑娘为人所激，才出此赌注，在下若借此得姑娘之身，无异于乘人之危。
姑娘卖艺不卖身，陷身淤泥却一尘不染，在下又怎能污浊姑娘清白？”
罗兰没有掩饰惊讶之色，见霍青目光清澈、满是爱恋，不由心头一痛，娇躯颤抖，泪如雨下……
霍青走到近前，握住罗兰青葱玉手，十指紧扣：
“在下与姑娘初次相见，却一见钟情，愿与姑娘永结百年之好，不知意下如何？”
烟花之地，凭君莫问，清泾浊渭，去马来牛。
万般痴情，不过逢场作戏；
海誓山盟，皆是空口无凭。
问君所求为何？不就男女之事嘛。
罗兰久在其中，早已千帆过尽、过眼成灰，得遇霍青，见他一片赤诚，怎能不为所动，她凝视霍青，眼神复杂：
“公子，你是个好人，可叹罗兰命薄福浅，为时已晚。”
霍青求婚之后，预想两种可能：
若罗兰同意，他便去求马原做媒人；
若罗兰不同意，姑娘矜持，也能理解，他便慢慢追求，绝不放弃。
见她如此，遂柔声说道：“是在下孟浪了，望姑娘海涵，请相信，霍青对姑娘是真心喜欢。”
罗兰沉默不语，沉思良久，抬起头来，直视霍青眼睛：“公子如此痴情，小女子想问，可愿为我做一件事吗？”
霍青坚定答道：“请姑娘吩咐，霍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罗兰收住情绪，面如平湖，声音冷静，一字一顿：“公子愿为我，取马原项上人头吗？”
霍青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激灵，猛然一惊，倒退两步，惊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哼！”罗兰冷冷一笑，与适才脉脉情深，判若两人，眼神尽显嘲讽之意，
“刚才不是还说，愿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吗？
如果你杀了马原，我就和你远走天涯、白头偕老，军爷，你可愿意？”
“这……”霍青被打了个冷不防，他真心喜欢罗兰，但不知她何以如此仇恨马原，莫非沦落营妓，与马原有关吗？
霍青小心试探：“你和马原将军有仇？”
闻此言，罗兰内心大痛，撕裂般痛楚涌上心头，勉强抑制住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
“这与你无关。我只问你，杀，还是不杀？”
霍青见她如此，料想猜测没错。
罗兰色、文、艺、武四绝，此前定为良家女子；
以此天姿国色、风华绝代沦落营妓，定与马原有莫大干系；
罗兰不肯说，霍青也不好多问，对其愈加怜惜，踱步上前，欲将她揽入怀中好生抚慰。
罗兰见霍青沉默不语，却近身而来，以为他要借机占自己便宜，心中更为鄙视：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口口声声，真心爱你，一旦涉及功名利禄，皆薄幸无情。
联想之前举动，罗兰更觉此人虚伪至极，适才居然对这等伪君子动心，多了羞愤之气，更是恨从心中起，遂将手一摆，止住霍青：
“军爷既然不回答，我想问一个问题：
你可还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
霍青如坠冰窟，全身血都凉了，恐惧扼住喉咙，令他窒息。
弑父是他心底最深的阴影，一次次噩梦中，霍瘸子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地盯着他，无数人手指着他，无数个声音响起：
“他是个杀人凶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霍青惊恐看着罗兰，眼前的美丽女人犹如索命女鬼，柔情顷刻化为乌有，由惊转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哼！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罗兰眼神犹如两把利剑，“重要的是：如果我把这事儿给抖搂出去，不知军爷，你当何以自处？”
“我……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霍青连忙否定，太阳穴血管剧烈跳动，犹如一声声重鼓耳边轰响，他强作镇定，努力冷静下来。
“哼！你们男人都这德行？敢做不敢当？”罗兰取出一件东西，慢慢踱近，举到眼前，
“你埋你爹的时候，估计很匆忙，肯定没仔细检查一下，他手里还攥着这玩意儿吧？”
霍青定睛观瞧，是一块破布，下意识一把抢过来，慌乱喘息，寻找火源，却没找到；
看到梳妆台上有把剪刀，他冲过去拿到手里，颤抖着把破布剪成碎末，冲到窗前想扔出去，又怕被人捡到；
于是狠狠扔在地上，使劲用脚踩、跺、碾，直到碎末面目全非，才喘着粗气停下，瘫软在椅子上……
从头至尾，罗兰瞧着他忙活，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流出来，才强忍住笑：
“军爷，别紧张，这只是块抹布而已。”
霍青勃然大怒，狠狠盯着罗兰，恨不得掐死她；
罗兰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军爷，赤龙帝国以孝治国，《赤龙律》中，‘弑父’是‘十恶重罪’，当凌迟处死！”
“不过，公子，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向你保证，这事儿谁也不会知道。”
罗兰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换成迷人微笑，从梳妆台里取出一个小包，
“这药泡在水里无色无味，人喝了没有任何痛苦，会在睡眠中死去，用赤龙人的话讲，这叫修来的福气。”
霍青眼中杀气顿消，取而代之恐惧与茫然，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不知所措……
大棒用完，给点甜头，罗兰轻移莲步，挪到近前；
霍青缩了一下，罗兰笑了笑：“公子，别害怕，我还能吃了你吗？”
把药包塞进霍青怀里，玉臂揽上脖子，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我向你保证，公子，这事儿做完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弑父，是霍青难以回避的阴影，犹如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现在这炸弹的遥控器，攥在罗兰手中，霍青来到十字路口，他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七章《恩赐野狼无所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