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的魏恭贤最终还是捡条命活着离开校场上了青缦大轿,他想去宣武门外的老宅,半路却又打消了念头,折转向西回钓鱼台别墅。
魏恭贤在轿中心烦意乱、无精打采地闭目养神,吴优用在轿外紧随其后。
出了西直门,前面便是一片疏密相间的林子,杨柳榆槐,杂树丛生。进入林中直道、将到林子中央时,路边的树梢上有人高喊:“奸贼,还我父命来!”随后一棵高大的杨树上飞下一团人影,带着风声直向轿顶砸落。
锦衣卫将轿夫肩上的轿杆奋力一推,只听一声脆响,那人将轿顶砸破,穿轿而出,落在地上,没入一半,定睛细看,是一柄玄色带链的尖形铁椎,抬头向树上望去,那树上的人一击不中,已有几分慌乱,攀着树枝往旁边的树上跳去,不料杨树枝条脆硬易折,不堪重负,他惊呼一声,直坠下来,好在草丛茂密,摔得似乎并不沉重,他挣扎着想要站立,结果尚未来得及起身就被锦衣卫用绣春刀严严实实地架住了脖子。
魏恭贤在轿中朦胧欲睡,听得响动,正要喝令落轿,突觉一股大力涌来,连轿带人直飞出去,重重跌落在一丈开外,摔得轿板散乱,轿杆断裂。魏恭贤情知遭遇了刺客,顾不得身上疼痛,爬出大轿,众人怕刺客不止一个,忙将魏恭贤团团围护在中间。
良久,再不见动静,魏恭贤这才开始整理衣帽,吴优用边伸手将他身上的尘土拍净边吩咐:“将那狂徒押来,看看他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九千岁?”
锦衣卫将一个瘦弱的书生推搡过来,魏恭贤见他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身材中等,一领半旧的玉色道袍粘满草籽草屑,头上的软巾歪斜塌瘪,撇着一条腿,想必是跌得重了,哪里像什么刺客,倒似个下第落拓的秀才,便欺他文弱似地审讯:“你这小贼受了谁的指使?同党在哪里?”
书生恍若未闻,抬头看看偏西的太阳,又看看绿草茵茵的地面,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吴优用上前掌掴:“好小子啊,问你也不答,是聋啦还是哑啦?”
“你个不知廉耻的贱奴才,做了阉猪的走狗,便胡乱咬人了?”书生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啐道,依稀是江浙一带的官话,却也夹杂着只言片语的京白。
吴优用见他出言恶毒,便要挥拳飞脚,却被魏恭贤制止:“别伤他,一个小小的白衣青衿没什么名分,也就弄弄口舌罢了,还能将天说裂、将地说塌?扯破了喉咙又能如何?”言毕,魏恭贤瞪向书生:“你小子最好乖乖供出背后的人来!”
书生冷哼:“什么背后背前的?苍天后土教我来杀你这衣冠禽兽,天下凡是想吃你这阉猪肉、喝你这阉猪血的仁人志士都是爷爷的弟兄同党!”
魏恭贤气极反笑,不屑道:“哼,你这狂妄的小辈,凭你一柄铁椎就想奈何咱家?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书生义正辞严:“当年张子房为天下除暴秦,悉出家财,募力士持百二十斤铁椎击嬴政于博浪沙,误中副车。今日苍天无眼,只将你的轿顶砸了,也是人生憾事,但爷爷足可与古人一起流芳百世,只是便宜了你这老贼!”
“咱家与你何仇?”魏恭贤问。
“不共戴天。”书生回答。
“咱家没见过你,如何不共戴天?”魏恭贤疑惑不解地端详书生片刻,只见他面目清秀,眉宇间隐隐有股英气,睁大的双眼几欲喷火,显得凶神恶煞。
“你这阉猪杀人无数,哪里会个个记在心上?你如今要问,爷爷偏不答,要杀要剐,随你动手,多问也是无益!”书生视死如归。
“搜他的身,咱家不信查不出这娃娃的底细!”魏恭贤压住怒火发号施令,吴优用将书生浑身摸了一遍,从衣内贴胸的地方搜出几张皱巴巴的白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有几处用朱笔涂抹批改过了,首行端正地写着“太极图讲义”五个大字,次一行写有“余姚”,剩下的文字被汗渍浸透,涣漫而无法辨识,于是回禀魏恭贤:“这厮想必是浙江余姚人,却不知道他的姓氏。”
魏恭贤烦躁地挥了挥手:“那就先将他押到诏狱,交给田你耕、牛我牵表兄弟俩审问,务必要将他的身份查实。”
锦衣卫正要将其捆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林中传来,一匹火红的龙驹飞也似地窜出,马上一个黑衣壮汉,用黑巾遮了脸颊,只露出两只眼睛,手中挥舞着一条长长的皮鞭,众人都觉得他是来帮书生的援手,急忙将魏恭贤护住。
那马上的黑衣壮汉如风般贴近,果然将皮鞭一抖,灵蛇般地向魏恭贤发动袭击,锦衣卫连忙举刀隔挡,不料黑衣壮汉声东击西,将皮鞭往怀中一撤,顺势将书生裹起,另一只手一接一托,书生被轻轻巧巧地放到了马背上,黑衣壮汉双腿一夹,那马如箭般跃出,瞬间跑出数十丈外,几个动作兔起鹰翻、电光火石、一气呵成,锦衣卫来不及追赶,眼睁睁地看着二人穿过树林、绝尘而去。
“速命田你耕、牛我牵表兄弟俩多派人手,务必抓住那俩家伙!”魏恭贤咬牙切齿地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