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是谁啊?你不问,我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白发老者声音沙哑,语气悲怆,却掩盖不住雄浑的气韵,沉默片刻他仿佛想起什么,顿了顿说:“我叫楚狂歌,天下第一的楚狂歌,这回你该知道了吧?”
陆斩浑身发抖,蜷缩着坐在地上,摇摇头说:“不知道。”
铁链一阵摇晃,发出刺耳声响,白发老者道:“连我的大名你都没听过,你活着还有何意?”
陆斩身体虚弱之极,苦笑一声说:“你叫狂舞也好,狂歌也罢,我没听过就是没听过。我本就是将死之人,爹娘也不在了,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
“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样最好。”陆斩躺倒在地上,闭着眼睛悠然说道:“我经脉残缺,最多有几个时辰寿命,看老伯您这副模样,想必也是自身难保,就不劳您杀我了,您歇歇吧,别为难自己。”
陆斩本以为这几句话会激怒对方,却没想到白发老者瓮声瓮气笑起来,笑罢说道:“江湖上都说我是千年一遇的狂徒,我压在这牢底数年不见天日,不曾想见到的第一个人,竟也是个狂傲的小鬼。你真以为我这副模样就杀不了你?”
陆斩懒洋洋答道:“随意。”
“我不用手脚,也有一万种办法杀你!”
楚狂歌说罢十指微微张开,指尖拨动,犹如抚琴缫丝,陆斩感觉被一股巨力包裹,躺在地上的身体突然腾空飞起,手脚不受控制地被操控挥舞,像个肢体不协调的提线木偶。
看到陆斩在半空挣扎呼喊,楚狂歌笑道:“小子,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么?”
“你先放我下来,咱们有话好说。”陆斩遭到这番戏弄,反而感觉身体恢复了几分气力。
楚狂歌却说:“老夫在为你诊脉,你说你经脉残缺,我猜是骆乘风那老匹夫搞的鬼,叫什么圣手补脉之法,对不对?”
“对,他提取我们经脉中的阴阳之气炼丹,为一个大人物续命。”陆斩挣扎说道。
“狗屁的大人物,只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却位高权重的恶徒,在吸你们这群布衣百姓的血。”
这句话正说到陆斩心坎里,转瞬间,他对这个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的怪人竟少了几分抵触,“前辈说得对,大对特对!所以晚辈宁可死在这里,也不给他们做药引子。”
“有几分骨气,合我的脾气。”楚狂歌指尖微颤,一股真气在陆斩体内游走,他悬空诊脉,片刻后凝眉说道:“你任督二脉俱已受损,又耗费精力游到这里,按理说的确活不过三个时辰,但能来到此处,可见天不想亡你。”
“前辈能救我?”陆斩忙问。
“怎么?你不想死了?”楚狂歌反问。
陆斩用力说道:“能活着,当然不想死。我活下去还要报仇,为我爹娘和那些枉死的冤魂报仇!”
“报仇?”楚狂歌笑起来,“你可知,那些人杀你犹如捏死一只蚂蚁?”
“就算是蚂蚁,我也会咬他们一身包。”
楚狂歌稍作沉吟,“你能逃到这里遇见我,也算咱们之间的缘分,我闭关数年,神功初成,正好拿你试手,但丑话说在前面,我没有十成把握救活你,你敢一试么?”
“有何不敢?前辈尽管来试!”
楚狂歌手腕转动,吐纳间,狂潮般的真气在山洞中纵横穿梭,三丈开外的陆斩被这股气息操控,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像傀儡般任由摆布。
那无形之力剥皮蚀骨,在陆斩残缺的经脉中横冲直撞,他感觉浑身胀痛,犹如万蚁噬心,每处穴位都在疯狂跳动,每个关节都已扭曲变形,五脏六腑,骨骼血肉,无不被摧残,整个身体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
他禁不住撕心裂肺大喊大叫,瘦弱的身躯就这样被颠来倒去,眼睛里天旋地转,耳朵里山呼海啸,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煎熬不住,昏厥过去……
半个时辰后,当陆斩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刹那,他像只离开狼群的幼狼,警觉地观察周围,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山洞冰冷的地面上,面前还是被六条铁索悬挂起来的楚狂歌,耳边却安静得犹如地狱深渊。
他缓缓抬起胳膊,两只手试探着握在一起,只觉皮肤冰凉刺骨,没有半点温度,整个人像一具冻僵的尸体,可他自己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你醒了?没死就好。”楚狂歌轻笑一声,陆斩能活过来,对他而言似乎也是意外之喜。
陆斩坐起身看他,“前辈,您救活了我?”
“你经脉已残破不堪,我只能走一步险棋,破罐破摔,索性震断你奇经八脉,重新为你注入真气,把你三个时辰的寿命延续成三年五载,还好你这小子属石头的,命真够硬。”
陆斩心生感激,无论如何,这怪老头儿的确让他活了下来,他缓缓疼痛的手脚爬起身,正要磕头谢恩,楚狂歌却叫他坐好,口传他吐纳之法,让他先恢复些气力。
“前辈,您是神仙?用什么仙术救了我?”陆斩好奇。
楚狂歌答道:“上古颛顼氏绝地天通后,天地间灵气断绝,这世上便再没有半个仙。我在这洞底辟谷三年,费尽所有神思参悟出这套举世无双的内功心法,不是仙术,胜似仙术。”
“内功心法叫什么?”
楚狂歌一怔,“还没来得及取个摄人心魄的名字,不如你帮我想一个?”
“我斗大的字只认识一箩筐,不配给前辈的神功取名字。”
“不要妄自菲薄,这神功如今便在你体内,我纵横江湖这些年,孑然一身,你好歹也算我半个传人。”
陆斩想想说:“话虽这样说,但我是屠户之子,出身卑贱,若非机缘巧合,前辈也不会传授我这样一个山野小子……”
“仗义每多屠狗被,负心总是读书人,是非善恶在于人心,不在乎多读少读几本书,有些人书读得多了,做的恶更多。”
陆斩微微点头,楚狂歌又问:“你可有名字?”
“我姓陆,名斩,我爹最喜欢一把跟了他一辈子的斩骨刀,便给我取了个斩字。”
“陆斩,虽粗俗了点,但干净利落,算个好名字,跟你性情也很契合。”楚狂歌说到这里灵机一动,“苦思冥想不如信手拈来,你是第一个得此神功受益之人,天赐机缘,不可枉费,这心法索性便叫斩神功,如何?”
“斩神功?虽粗俗了点,但干净利落,是个好名字。”
听陆斩学自己说话,楚狂歌大笑起来,“你这小鬼可一点都不蠢笨,依我看,你机灵得很。”
陆斩讪笑,“晚辈听人说过,任督二脉一旦打通,人的精气神便也通了,何况前辈帮我重塑经脉,我自然比之前机灵些。”
楚狂歌笑道:“虽是阿谀奉承的话,却也没错,你此刻肉身有别于常人,不惧冷热,不食五谷,是个活死人,吸风饮露反而可以延长寿命,加之经脉通畅,确实有助于你习武修行。”
“前辈,斩神功能让我成为像您一样的绝世高手么?”陆斩忙问。
“我也不清楚,毕竟这心法刚有所小成,我不知它究竟有多大威力。”
“既然如此,晚辈便是前辈的磨刀石,帮您试试这神功的威力有多大。”
“你小子可真会说话,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楚狂歌说到这里神色一转,兀自长叹,“当年我那孙儿像你这般年纪时,也是虎头虎脑,可惜……”
“您孙儿他……”
“八十年前便已过世了,活了仅仅七十岁,终究是没能打通玄关,成了个俗人。”
陆斩一时怔住,暗想这楚狂歌莫不是在拿自己找乐子,他孙儿有七十岁高龄,竟然在八十年前过世,相加起来便是一百五十岁,如此算来,他岂不是有二百岁。
“敢问前辈高寿?”陆斩试探问。
“记不清了,应该过了两百岁吧。”
“两百岁,您是神仙?”
“眼下还不是,但早晚会得道成仙。”楚狂歌漠然道:“我一人活这么久,全家上下不是被熬死,就是被仇家所杀,想来长命百岁也不是件好事。”
陆斩见他沉默下来,便知他定是想起悲伤往事,也跟着唏嘘片刻,又问:“前辈,您神功盖世,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百年前,我杀了太多该杀和不该杀的人,结下的仇家多如牛毛,走到哪里都不安生。这骆乘风是个阴奉阳违的小人,假意帮我,却暗中下毒,把我关在此地,想熬死我,然后取我内丹。”
“我打开锁链,救前辈出去!”
楚狂歌大笑起来,“多谢你好意,我想从这里出去,千军万马也挡不住。此处与世隔绝,没有那些仇家来打扰,正好用来参悟内功心法,这才有了斩神功。”
陆斩稍作思考,“原来如此,前辈打算何时离开此地?”
“该离开时自然会离开,也许明日,也许明年,等我神功大成之日,便是我出关之时。”
“祝前辈早日大功告成,早日出关。”
楚狂歌一笑,沉声道:“我出关之日,便是这江湖腥风血雨之时。”
陆斩皱眉,“您还要像当初那样大开杀戒?”
楚狂歌摇头说:“我不想杀人,可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廷和江湖中有太多人想要取我性命,我本已放下灭门之仇,却被他们一次次点燃,岂有不杀之理?”
见陆斩低头思索,不再说话,楚狂歌问:“你在琢磨什么?是不是在想,像我这样穷凶极恶之人,出去了还不如死在牢底?”
陆斩忙答道:“晚辈绝无此意,您是我恩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我只是在想仇恨两个字。”
“说来听听。”
“我常听村口的说书人讲,冤冤相报何时了,像前辈您这样的盖世英雄,也无法摆脱仇恨的纠缠,你杀他,他杀你,仇越来越深,那报仇又有何意?我的仇……”
楚狂歌一怔,“你自己也有血海深仇,不报了么?”
“报,当然要报,但我不想滥杀无辜,将来最好能找到办法,让仇恨终结在这一代,不要延续下去。”
楚狂歌淡然笑道:“你年纪不大,读书不多,却颇有些慧根。等你走的路多了,便知这爱恨情仇是世间最难解的题,爱而不得便生恨,情深似海化为仇,这四个字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荒废了多少雄途霸业,你年岁尚小,不懂也不奇怪。”
“多谢前辈指点!”
“谈不上指点,我只想告诉你几句道理,想要报仇,你先要活下去,还要练成一身本事,这世道就是欺软怕硬,只有你自己变强,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做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懂了么?”
“懂了,晚辈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