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开我!老东西,丑八怪!再不放我下来,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阴暗潮湿的宫殿内,几盏煤油灯在微风中摇曳闪烁,彤彤火焰打在古老的青砖墙壁上,幽光浮动,形如鬼魅。
四四方方一张白玉石床上,一个十四五岁的麻衣少年仰面朝天,嘴里不停叫骂,激动恐惧的情绪让他脸色涨红,唾沫飞溅,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和床上凝固的血渍混在一起,泛起浓郁的血腥味。
他手腕脚踝被镣铐紧紧锁住,石床旁边立着龙凤龟麟四大灵兽的青铜雕像,锈迹斑斑,做工质地都很粗糙,四条铁索由机关牵引,从雕像嘴里吐出,少年的手脚被锁链抻的笔直,如同被四条蟒蛇牢牢缠住。
“你这小崽子可吵死老子了!闭上嘴,老朽给你个痛快,再敢骂一句,就多折磨你几个时辰,晚点送你去见阎王!”
石床旁边,一个驼背老者步履蹒跚,左手拄一根镔铁锻造的龙头拐杖,右手指尖掐一根金针,不耐烦地瞪着那少年,语气和眼神一般阴冷。
眼看驼背老者手中金针刺向自己眉心,那少年情绪更加激愤,头一歪,一口痰吐出去,继续破口咒骂。
老者年纪虽大,须发花白,身形也佝偻残疾,但手长脚长,动作灵敏,侧身躲过那口痰,手中金针一颤,刺中少年眉间的印堂穴,快如闪电。
少年吓得一皱眉,感觉鼻尖眼角冰凉麻痒,想要起身反抗,却根本无力反抗。
驼背老者瞥他一眼,得意地冷笑起来,哑然道:“你呀就别瞎折腾了,人要懂得认命,做药引子就是你的命。”
“我的命不是你说了算!丑八怪,放我下来!”
驼背老者一顿拐杖,“小小年纪,倒有几分臭脾气,杀这么多个,你是第一个不求饶,还敢骂老朽的。”
“我不光骂你,我还要宰了你!”少年愤然道。
老者转身走向墙边,从桌案上的楠木匣中又取出一根金针,在煤油灯上炙烤针尖,一边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老朽虽然不怕你这小鬼,但也要跟你讲明白,杀你的人可不是我,你真做了鬼呀,去找他,别来烦我。”
“不是你是谁?老东西,你怕了就放我下来!”少年使出浑身力气挣扎。
驼背老者余光瞟他一眼,叹口气说:“我虽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善人,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名声,可若非那位爷要用你们的命来续命,这滥杀无辜的事有损阴德,我也不想做啊。”
“要杀我的人究竟是谁?我爹娘呢?他们在哪里?”
老者转身走回石床边,金针对准少年头顶的百会穴,轻描淡写说:“为抓你们几个小毛孩子,你们全村上下鸡犬不留,你也别惦记你爹娘了,等会儿把你经脉中的元气提取出来,就送你去地府跟他们团聚。”
石床上的少年名叫陆斩,听老者说出这话,他想起父母,禁不住潸然落泪,颤声问:“叫你杀我们的人是谁?你告诉我!”
驼背老者叫骆乘风,在江湖中有圣手神医的称号,他手腕一抖,把金针刺入陆斩的百会穴,摘下腰间的铜葫芦喝口酒,笑呵呵说:“那位爷的名字可不能提,让旁人听到,我全家老小的命也保不住。”
“是皇帝?”
“啧啧啧,你一个将死之人,打听这些有何用?”
“我要报仇!杀你们报仇!”陆斩咬牙切齿。
骆乘风哂笑,“那就更不能告诉你。但老朽让你死个明白,那位爷是九幽绝脉,天残地缺,按理说活不过二十岁,老朽用提经取脉之法,提取你们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中的阴阳之气,为他炼丹续命。”
“用我们的命给他续命,凭什么?”
“因为跟他的命比起来,你们这些草民的命皆如蝼蚁。”
骆乘风说着用龙头拐杖轻戳陆斩小腹,内劲所至,刺入陆斩任脉的二十四根金针同时受力,犹如二十四把钢锥来回抽动,陆斩感觉浑身经脉震颤,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仿佛魂魄都要被抓出身体。
听到陆斩一声声惨嚎,骆乘风禁不住皱眉,自顾自说:“可惜这法子最多能给那位爷续命十载,将来等他升了天,老朽怕是也要跟着陪葬喽。”
他猛一发力,金针同时从陆斩穴位中弹出,他一根根取下来,握在手中,看到陆斩一动不动,他试探着摸摸脉搏和鼻息,只有微乎其微的起伏,看来已经昏厥过去。
任督二脉总领人体内的阴经、阳经和五脏六腑,骆乘风的“圣手补脉”之法独步江湖,传说有起死回生的奇效,只是这法子要用成百上千条人命换一条人命,因此被江湖中人称为天下第一邪术,他圣手神医的称号也常常被人叫做圣手妖医。
骆乘风打开陆斩手脚上的镣铐,给他翻个身,让他趴在石床上,接下来要取督脉中的阳气。
见这孩子奄奄一息,骆乘风放松几分警惕,懒得再用镣铐锁住他手脚,转身把那二十四根金针送回木匣里,取出另一根金针在火上烧烤。
“几百个童子,上万条人命,只为换那位爷十年阳寿,罪孽深重呐。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老朽不杀你们,他可就要杀我,你说我有什么辙?所以你们这些小鬼真做了鬼,千万不要来找我,去找他……”
他正不厌其烦唠叨,听见身后一阵细微声响,起初没在意,只当是风吹落叶,可听着听着忽然察觉不对,转身一看,陆斩竟光脚逃下石床,此刻已经来到宫殿门口。
“呦,兔崽子,站住!”
骆乘风断喝一声,抄起拐杖追过去,他身手虽灵活,可毕竟是个驼背,年纪也大,行走起来多少有些不便,一迟疑的功夫,陆斩已经夺门而出。
宫殿外是个偌大的院落,院中花草繁茂,还有假山和池塘,回廊上挂着许多气死风灯,随风摇荡。陆斩慌不择路,左瞧右看,一时不知该向哪里逃。
骆乘风追出殿门,气的两眼喷火,一顿拐杖说道:“好个小崽子,竟敢耍你爷爷,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听到喊声,几个身穿短打衣衫的壮汉提刀闯进院门,凶神恶煞般拦住陆斩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陆斩无路可逃,站在池塘边不敢乱动。
“逃啊,怎么不逃了?”骆乘风冷笑两声,“这池子里面都是鳄鱼,通常是喂死人的肉,要不然你下去给它们尝尝鲜?”
陆斩余光看向水池里面,时值傍晚,天色渐暗,但还是看到水面上漂浮几只黑鳞黑甲的鳄鱼,江边长大的他对鳄鱼自不陌生,深知此刻跳进池水,被这些畜生缠上,必然九死一生。
“乖乖滚回来给爷爷磕头认错,老朽见你这小子有几分骨气,人也够机灵,可以饶你不死,说不定还会收你做徒弟……”
骆乘风话没说完,陆斩愤然说:“老东西,你杀我爹娘,杀了那么多人,让我做你徒弟,还不如去喂鳄鱼,变成鬼朝你索命!”
骆乘风沉声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算你能逃出去,你任脉中的元气已经被我取走,阴阳失衡,五内和经脉受损,你活不过六个时辰。”
“不劳你这丑八怪费心,就算死,小爷也不会做你的药引子!”
“来人,把这小子捆起来……”
骆乘风话音未落,陆斩纵身一跃跳进池塘,一个猛子扎进水底。水面上浪花翻涌,十几条鳄鱼应声而动,也纷纷跟着钻进水下。
“庄主,他会不会闯进水牢?”一个壮汉问道。
骆乘风朝水面啐一口,“这么多鳄鱼难道是摆设?就算他进去了,牢底那狂徒要比鳄鱼凶残百倍,我倒要看看他命有多硬!”
“牢底那人挑断手筋脚筋,穿了琵琶骨,三年不吃不喝,难道还活着?”
骆乘风用拐杖轻点水面,叹道:“你懂什么?寻常人自然不能,但他可不是寻常人。你们这几日多向池子里放几条鳄鱼,严加看守,若看到那小子尸骨,捞上来见我。”
……
陆斩时常跟伙伴去江里打鱼戏水,练就一身极佳的水性,然而此刻他经脉受损,浑身上下如同火烧冰冻,忽冷忽热,难受之极,再加上这潭水冰凉刺骨,他在水底游着游着,神智便有些模糊不清。
好在潭水清澈,他隐约看到周围几个黑影游过来,不用猜便知是那些鳄鱼,惊恐中强打精神,用出残躯最后一丝力气拼命向前游动。
水潭极深,但面积不大,他游几下便来到边缘,约摸在五六丈深的地方,他发现石壁上有个鼓面大小的洞穴,来不及多想,剑鱼般扎了进去。
倘若找不到出路,水性再好也会憋死在水底,身后那些鳄鱼穷追不舍,转身向回游更是自寻死路,因此他只能孤注一掷,在黑暗中继续向前摸索。
就在他体内这股气力将要油尽灯枯时,周围的水流发生细微变化,他跟随直觉向上游,不一会儿便钻出水面。
喘了几大口粗气,陆斩感觉把魂儿从鬼门关拉回来。他边游边观察周围,发现身处的地方是个洞穴,四周零星散落许多发出荧光的石块,虽然这些夜光石不足以把整个山洞照亮,却也能映照出洞壁的轮廓。
陆斩奋力游到岸边,双手撑在冰凉湿滑的石板上,手脚并用,折腾几下终于上了岸,转身看到几条鳄鱼又追上来,他顾不得把气喘匀,接着向前爬。
正爬着,忽听前面一阵锁链晃动的声响,他连忙抬头看,借幽光渐渐看清,就在山洞正中有个人影被铁链悬挂起来,四条铁链分别锁住那人的手腕脚踝,像个即将被五马分尸的囚犯。
“你是谁?”
陆斩不敢再靠近,眼睛慢慢适应周围光线,看的越发清楚,面前的确是个蓬头垢面的白发老翁,被铁索悬在半空,不仅锁住了手脚,还有另外两条铁索横贯山洞,穿了他的琵琶骨,在如此幽深诡异的洞穴内,看起来异常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