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7月28日
今天上午召开了第二季度的减刑、假释兑现大会，我借口说场基上太忙，拒绝了参加这场大会。其实场基上并不忙，只是我不愿意去大会上经受别人接第二次减刑裁定书的讽刺。尽管我没有去参加这场大会，心里还是给什么掏空了一样地难受。
吃过午饭，干部通知我去大队领些东西，得到这个通知我就拉上一部板车去了大队部。
来到大队部，我先是去了武大姐家，可我没有想到在武大姐家见到了王新。王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位合法公民了，今天上午的减刑大会之后他的余刑也就结束了。王新能再度减刑，不光是我不能理解，整个中队的犯人也都理解不了。
“尧克，来大队领东西吧。”王新先与我打了招呼，“以后刑满回到社会上，有机会就去我们那儿玩儿。”
“恭喜你了！”不管我对王新的第二次减刑有什么样的想法，此时他能重新回到社会上，毕竟也是他一生中的一件大喜事儿，我向他道贺了一声。
王新止不住高兴地向我笑了笑，为我感到惋惜地叹了一声说：“按说呀，你第一季度减刑大会之后就应该回去了，可你没有玩好呀。处在你这个位置上，只要稍微动点儿心眼儿，劳改队里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可你太直了，把劳改队里的事儿都想得太简单了。今天我自由了才给你讲这些。你想吧，你在场基上也干一年多了，这中间你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中队一年收多少出多少，不到年底干部都不知道，但你心里很清楚，你向干部说多少它就是多少，这中间就能给你留下了机会。只要你在这中间手狠一点儿，多做点儿手脚，把中队里的每一个干部都维持好了，还能减不了刑？不光能减刑，你还能为你回到社会上存点儿积蓄。这一年多来，你在场基上是为整个中队节省了不少开支，可你想过没有，你节省出来的那些开支，中队干部落不到，他们只会说你干得不错，绝不会因为你为中队节约出那么多的开支儿考虑到把一些好事儿分给你。就去年来说，如果你不是节约二十万，而是把这二十万折腾出十万元的现金，拿出五万元，两万送队长，两万送指导员，另外一万平均分开了送给其他干部，什么好事儿都是你的了，第一季度减刑你就该回家了，你手里还有五万块钱的积蓄。回到社会上，有这五万元的积蓄，干个什么买卖不行啊？只可惜我在场基上呆的时间太短了，我要是在场基上干到现在的话，明天回到家，后天我就在我们城镇上租房子开个酒楼。”
虽然我不赞成以前王新在场基上的做法，但是，此时我不得不赞成王新对劳改队这个地方看得这么透彻。大哈没有刑满的时候曾在场基上跟我说过，王新进工棚当小组长，原因并不是跟几个女老百姓睡觉，是因为王新做事儿太莽了，在用机务队往船上调稻子的时候，两天时间私下里卖了四拖拉机稻子，然后就把得到的一拖拉机稻子的钱送给了干部。干部担心王新的胆子太大，说不准以后还会这样卖多少稻子，就把王新弄到工棚去了。如果只是几个女老百姓跟王新睡觉，干部绝对不会动他的位置，因为他王新平时的小恩小惠已经把中队干部都维持得相当不错了。
“我在场基上的时候，每天干部出来带工了，我都准备好两包阿诗玛烟随便他们抽，还有各种水果随便他们吃。我也不傻，我不可能让家里人送钱过来这样伺候他们，场基上有的是东西，什么东西换不来烟和水果呀。你到了场基上之后，干部到场基上再也瞅不到阿诗玛了，更吃不到什么水果了。你想，干部嘴上不说，能心里不抱怨你？还有，每个人都自私，场基上你可以不供干部抽烟吃水果，但每个干部家里你要经常去呀。队长和指导员家，你两个星期去一次，其他干部家你三个星期去一次，你这样经常到干部家去，干部的家属就能帮你把什么工作做好了。这些干部家你去过吗？肯定没有，要不然，第一季度的减刑你也走掉了。”王新向我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管在这儿也好，在社会上也好，当官的都是一个德性，嘴上喊出来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你呀，就是把这儿的干部都想象的太高尚了。”
这个时候，我不得不佩服王新对这儿的认识了。
“当然了，靠自己的实干能减两次刑的也有，原来犁田组的那个小贵子，你也认识，他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的活儿，他装车上稻包，一个胳肢窝里夹一包，后背上还驼一包。可咱们不行啊。小贵子那样干法儿，干部不给减两次刑，良心上过不去，大局上也说不过去。我们没有小贵子那样能干，也就别指望着靠自己的实干减第二次刑。像咱们这样的人，第二次减刑靠的就是路子。你是读过书的人，这些你应该看得明白，也想得明白。反正你的刑期也不长了，干部也不可能再给你减第二次刑了，以后在场基上只要有机会，该搞就搞，给中队节省再多都没用，钱搞到自己的口袋里才是本事。”王新的话说得很诚恳。
就在这时，武大姐提着一个兜子从外面回来了，见到王新，就从兜子里掏出了一摞钱交到王新手里，说：“一万四，你再数数。”
王新接过钱数了一阵儿，就把钱装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了，然后与武大姐说了些客气的话儿，又与我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武大姐家。
“你看王新，在场基上干的时间不长，光在我这儿就存了一万四，在别的人家存多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他在别人家存的也有钱。今天上午减刑大会结束后他就到我们家来了，让我去给他取钱，在银行里我还碰见上面那个小店里的胖娘们儿也取钱，我估摸着那个胖娘们儿也是帮王新取钱。这不，我刚给他从银行取钱回来。你呀，在场基上干一年多了，啥也没有。”王新走后，武大姐看了看王新离去的方向，回头似乎在抱怨我似的说。
原初，人们说有的犯人刑满后能从这个地方拿走很多钱，我还不大相信，今天我亲眼看见王新往口袋里装钱了，不信我也得信了，这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几年来一直没能看清，现在反而感到更模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