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实验室。
是从矿场实验室临时改建的。
全身武装的清道夫把守着大门口的铁栅栏,歪着帽子的猫人士兵躲在岗哨里面,穿着防辐射服的年轻助手在计算机面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横横竖竖的折叠桌,大大小小的仪器,层层叠叠的铁笼子,品品种种的猴子,看见陌生人走过,猛地扑过来,抓着栏杆唿唿乱叫,将众人吓了一惊。
十一个被挑选出来的实验品站成一排,士兵叫他们脱 衣服,全部脱掉,鞋子也脱掉。他们忸忸怩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好意思。士兵恼了,挥舞能量鞭,作势要打人,他们这才动起来,没几下便剥得精光。
男人先脱,接着是女人。千叶舞大大方方,一副傲人的身材登时吸引不少目光。其余女猫人遮遮掩掩,一手遮住下体,一手掩住上身,只恨没有第三只手盖住脸孔。到最后只见男女老少,一团团白花花的肉体,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接着他们被赶进一间密室,铁门砰的重重关上。里面空无一物,墙壁实不透风,脚底踩着硬邦邦的地板,冰冷透骨。明明没有风,他们却觉得阴风飕飕,瑟瑟缩缩,互相对望,眼神中都是兢惧。
忽然哗哗声响,天花板莲蓬头有液体喷洒下来,瞬间将众人淋成落汤鸡。
野夫仰起脸,被淋个正着,抹了一把,一股刺激的味道钻进鼻孔,忽然想起卫生纸老板的遭遇,失声尖叫:
“不好!是助燃剂!他们要烧死我们!”
众人喊着叫着四散窜逃。有人拼命擦身上的液体,又如何擦得干净。有人觅处藏身,但是密室逼仄,哪里有地方可藏。有人拍打着铁门,求放他出来。
菊池母女在墙角抱成一团只是哭。
千叶舞哭着哭着,忽然仰天大笑,张开双臂,在莲蓬头下旋转,任其淋洒。
左兵卫跳起来,恶言怒斥,天空语、大和语夹杂着从口中蹦出来,骂人已到融通共济的境界。
没有人理睬。
不久,密室里面慢慢安定下来,偶尔还有低低的啜泣声,大约众人已经接受自己的命运。
过了一会,没有人打火。
又过了一会,还是没有。
众人揪紧心窝,默默地等啊等,等待死亡的来临比死亡本身还要煎熬。
终于,密室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猫人士兵吼道:
“刚才是淋消毒水,你们闹什么闹!”
众人都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到确认没有听错,纷纷破涕为笑,互相抱成一团,乱蹦乱跳,还有男女亲嘴儿,对方是陌生人也无所谓了。
话说果然实验室的伙食比矿场好,管饱,还有素菜汤,虽然是一大盆白开水漂着油花儿,但总算有油有盐,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捞一根大骨头呢。
野夫先拿大铁勺子顺时针搅拌几下,趁菜叶子荡起来的时候,马上逆时针反着捞,菜叶子便到手了。后面排队的左兵卫伸出大拇指,一个劲儿夸他好身手。
左兵卫贪吃,一口气吃四碗猫粮,最后满足的揉着肚子说死也值了,临走时还偷偷往怀里揣两个馒头。
菊池母女也是,别看个子瘦小,吃起来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千叶舞倒是斯文,娇滴滴的半天才吃三分之二碗,幸亏她不用去挖矿。
……
不知不觉入夜,墙外就是密林,四野极黑,暗红色的月牙儿高高挂在树梢上。
我悄悄来到他们的宿舍。
所谓宿舍,不过是一排临时住人的集装箱,一张铁床,一个枕头,一条被子,外面有公共厕所,与监狱的牢房差不多。没有门,只有铁栏杆,巡逻的卫兵可以将里面的活动看得一清二楚。
清道夫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面回荡,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他们的脚步声十分有规律,显得我的脚步声格格不入。
我在野夫房间门口停住。
只见狭隘的长方体里面,红蒙蒙的月光斜斜从高窗的铁栏杆洒进来。床角有人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耷拉着脑壳,被褥堆成方块。他一个人默默地躲在晦暗的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瞥见门口有一团黑影,乍的惊醒。
“是谁?”
隔着铁栏杆,我看着这个热血满腔的爱国少年,穿上统一的囚犯服,剪了短寸头,人也精瘦起来,比起在东京大学的初见锋芒,眼前的他多了几分沉稳,大约这便是所谓生活的磨砺吧。
他大喜道:“喵!是阿姊叫你……”
我猛然咳了一声,目光游移,一个猫人卫兵正在巡逻经过。
他会意,眨了眨眼睛。
我问:“还住得惯吗?”
野夫苦笑,说自己已经很满足,总比大通铺要强。昨晚他和矿场几十个男劳工挤在一起,满屋子都是汗酸味和呼噜声,彻夜难眠。窗外天色泛白,才迷迷糊糊入睡,接着被吼起来,接受安全生产培训。
猫人卫兵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附近出没,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谈。
此时他心头窃喜,说话也利索起来:
“话说那天你离开我家,我们一家人就坐在一起说话。阿姊说你家里有NO.000号仿生人,还有一个好大的书架呢。”
“阿母说可惜你是天空人。”
“阿姊便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然后一个劲儿替你说好话,说李先生是很好的人呢……”
我低低喵了一声,想起此行目的,心底惴惴不安,可是这件事情不问个水落石出,我终究不得安心。
两人各怀心事,话不投机,扯谈几句,味同嚼蜡。
猫人卫兵巡逻一周,终于走远。
野夫瞄了他一眼,忽然压低嗓音道:
“是阿姊叫你来的?”
他想起阿母和阿姊,此刻一定为自己操碎了心,心中酸溜溜的,什么民族大义反倒淡了。
我道:“算是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里跟阎王殿差不多,一般人只能有进无出。我有个办法能救你出去,但是你必须先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 杀森林。”
他脸色微变。
自 杀森林,位于富士山脚下,枝叶参天,人迹罕至。无论天气如何晴朗,里面都是阴森森。更可怕的是,只要踏入森林深处,指南针就会失灵,一旦迷失方向,便再也出不去。每年都有大量的猫人慕名专程来此自 杀,因此被称为“自 杀森林”。
万没想到,天国军机处居然偷偷在此处搭建一间人体实验室。
细思极恐,此处确实是最理想的处理尸体的地方。
他冷笑道:“原来如此,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集中营。”
“随便你怎么叫,都是一个称呼而已。”
“这样看来,外面的谣传都是真的没错呢,果然你们在偷偷做违反人道主义的事情,你们将来要上国际军事法庭的!亏你当天还口口声声说,富士山实验室是用来提炼矿物,从来没有进行过人体实验!”
“以前的确没有,现在有了。”
“八嘎!”
野夫爆怒,猛扑过来想掐我的脖子,双臂已经伸到最长,奈何被铁栏杆所隔,够不着。
我将脖子凑过去,此时锋利的猫爪距离我的鼻尖只有半指宽,我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胳膊上青筋条条勃起。
他犹自不甘心地在空中乱抓,嘶哑着嗓子道:
“我宁愿死也不当你的‘衣冠猴’!”
猴子是最接近智人的生物,许多人体实验都是在猴子身上进行,因此人体实验对象又被形象地称为“衣冠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