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外面的风更大了,呼啸猛烈,拍打客栈窗棱。韩骞抱着周天上了楼,哄着他沉沉地睡去后,悄悄地走出来,进了亚坤的房间。
亚坤额头突出,眼睛深邃,鼻子高高地隆起,留着络腮的胡子。他站在一张桌子前,紧盯着羊皮地图,上面画着沙罗半岛的疆界,用黄、绿、黑和蓝色进行区分:黄色代表了广袤的沙漠,绿色代表着丰美的牧草,黑色则是山川沼泽,蓝色意为湖泊与河流。
“亚坤大哥,从鄯善关出发到朔漠,咱们还需要多日才能到达?”
“若是老沙驼王在世之时,沙罗半岛商路畅通,以我们现在行进的速度而论,不出十日便可到达。”
“现在难道办不到了吗?”
“舒翰当上沙驼王后,不再保护商旅路上安全。一些小部落贪图财宝,便藏匿于山谷河泽,劫掠无镖队保护的商队。为了避免白天被袭,商队和镖师只能昼伏夜出,故而大大延缓了行速。”
“此番受我拖累,害阿里普兄弟与我行险,韩骞实在心中不忍。眼下我们已出了漠海,我看这地图上标注颇细,若我一人独骑而行,想必那些部落强匪不会对我怎么样,不如明日咱们就此分手吧!”
“忽温的父亲曾追随老沙驼王,与昭皇率领的亚夏大军作战,因为孤立无援受伤被捉。昭皇知道他是布赤部落首领,礼让有加,命人医治伤患,后来又送回了部落。老人家一直感念昭皇,临死时还叮嘱忽温,要其寻找机会报答昭皇。昭皇去世不仅令亚夏族同悲,我与忽温也颇为心伤,苦于不能报答昭皇恩德。如今昭皇的孩子有难,亚坤怎么可以坐视不理?”
“哦,没想到忽温助我,竟是有这样一层原由。”
“何况我已收到消息,沙驼部严控疆域边境,已命色腾部封锁了绿海北岸色腾山至漠湖的边境,又令尼迪部关闭库石山和漠湖的北境。两处关隘都是险要之地,即便有攻城器相助,也是易守难攻的,若无通碟插翅难过。”
“如亚兄所言,舒翰封闭边境,难道只是为了不令商旅通过吗?”
“据我所知,色腾山东北方有胡杨林,乃是胡楼部所居之地。胡楼部发展壮大,对舒翰凌辱各部落颇有不满。舒翰早有心想灭掉哈妮两姐妹,此次封境必是为了对付胡楼,若是我们一行去朔漠,恐怕会被刀兵裹挟。”
“那我们该去哪里呢?”
“出了鄯善关,若向北行,势必先路过沙棘林、小善山,渡过罕河后,便出了粘罕部势力范围。此时,我们可有两个选择,第一条路是走甘山西边,绕过赛里湖,穿越噶岂盆地,再通过蛮湖,可至库石山南坡尼迪城,然后沿着漠湖畔边前往朔漠。这条路商旅最喜欢走,景色优美,可以落脚的休息区多,弊端则是盗匪很多。赛里、噶扬、博斯腾、乌伦古等部落都在沿途,尤其是蛮湖勃格部,更是对商旅加意盘剥。”
“亚坤大哥这么说,一定是打算走第二路了?”
“没错。甘山东边是六百里丹掖戈壁无人区,虽说补给非常困难,却不会受匪帮部落搔扰。一路向北可至萨西曼河,渡河之后,北疆又是四百里安库戈壁,直到雪驼山脚下。这两片戈壁虽然广阔,生活的部落却没有几个,其中之一就是我刚去过的安雀部,对我们都难形成威胁。”
“莫非我们要再去安雀部落?”
“不。此番我替桑楠护送名贵药材,听说腾格高山北边海边,曾有尘服大陆商船停泊。”
“腾格高山北边极其寒冷,域外大海尽是冰川,怎么会有商船出现?”
“也许这商船探得新航道,抑或其船长驾船奇巧,想避开金角湾沙驼部的控制,在沙罗半岛北疆开拓商路。”
“莫非亚坤大哥想让我离开沙罗半岛,乘商船去尘服大陆躲避?”
“韩兄弟,事到如今我实话对你说吧!桑楠拜托我去安雀不假,但更为重要的是,他受娥帝之命,想请我找到昭皇的孩子,如果不能安全送回昭阳,就在当地除掉这个心腹之患。”
“亚坤大哥为何现在对我挑明呢?”韩骞诧异道。
“若韩骞将军知道这件事,还敢跟我一同离开安兰吗?桑楠虽知道亚坤身为阿里普首领,以替人效命为职责,却不知我对昭皇的崇敬之情,更不知忽温父亲所嘱。所以,即使我粉身碎骨,也一定要保周天万全。”
“韩骞替昭皇和周天皇子谢谢亚坤大哥。”韩骞说完,跪倒在地,向亚坤连磕了三个响头。
“我虽假意答应桑楠,难保他不另派人手暗害,所以沙罗半岛你们是待不下去了,不如走丹掖戈壁,穿过曼佗山和甘山间的甘曼山口,一路向西走布鲁克戈壁,直到尘海之滨。如果海外商船之事属实,你们可乘坐域外海船,到尘服大陆寻找生机。”
“既然桑楠有心除掉昭皇后裔,他不会再暗中联络其他部落吗?”
“所以沙驼部封锁边境,可能也是出于此种原由。你们走布鲁克戈壁,所行路线在土库曼部势力范围,我与其部落首领恰特洛关系不错,他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嗯,我听龟勒祭司说起,舒翰担心其他部落崛起,总调粘罕、勃格两部伺机偷袭,打击可能壮大的部落。”
“没错。土库曼部与胡楼相似,有心向血驼部学习,迁往巴布草原生活,与亚夏中土建立贸易往来。”
“看来闭关自守不得人心,半岛各部落早晚会抛弃沙驼部,重新建立与亚夏中土的商贸线路。”
两个人正在说话之际,客栈里突然传来嘈杂之声,有人正大声呼喊,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亚坤十分警觉,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韩骞虽不明所以,但也知道出了事,忙跑回自己的房间,抱起了熟睡中的周天。
这时,韩骞看到窗外火光冲天,正是客栈后院柴草垛方向。
他轻轻打开窗户,外面的情景令他大吃一惊:数十条黑影跃过客栈矮墙,手中提刀拿剑冲向客栈,与亚坤手下阿里普勇士斗了起来。马棚倒塌了大半,几匹马倒在血泊之中,正挣扎着想站起来,驮着货物的骡子惊恐地嘶鸣,缩在墙角挤成一团。
那些黑影身法矫捷,一批主攻客栈大厅,另一批则专门去杀骆驼、马匹,目的十分明确:不让阿里普们逃走。客栈的伙计四处乱跑,却被黑衣人们堵回来,有的被砍倒在地,有的则躲到土缸后面,大声地叫骂着。
阿里普不愧训练有素,虽遭遇变故却不见慌张。解弋带着十名阿里普,冲到马棚旁边,围成了一个半圆,背脊互靠,弯刀向外,抵御着敌人的进攻。亚坤领着十名阿里普,与解弋遥相呼应,集中力量攻杀敌人,其他阿里普守住客栈,一边射箭击杀黑衣人,一边招呼客栈中的镖师相助。
尽管不知是何方来人,但韩骞清楚定是为了自己,连忙拿出背囊把周天束在胸前,然后在外面套上软甲。自从到了安兰城,龟勒便请来有名匠师,专门为韩骞订制了一套软甲,方便其行走沙漠绿洲。
韩骞迅速扫视房间,发现没有遗留下紧要东西,便拔出了宝剑,大步走出了房门。他心里非常明白,若自己不能助亚坤击败来敌,自己和周天都将命丧此地。韩骞刚跑下二楼,客栈后墙轰然倒塌,五六个黑衣人冒着尘烟,杀入大厅。
韩骞隐身到一根梁柱之后,见一个黑衣人闪身而过,自己的剑悄无声息地刺过去,将那人结果了。黑衣人头上都戴着黑面罩,见韩骞设伏击敌,连忙挥剑冲了上来。韩骞眼观六路,闪展腾挪,躲过几人暴风骤雨的攻击。他递剑而出,不是刺中对方手腕,便是击中肩头,很快就打倒了四人。
此刻,后墙方向又冲入二十几个黑衣人,有些人手中不仅拿着刀,还提着盾牌抵挡箭矢。韩骞正心下着急,亚坤已从外面闯了进来,脸上虽满是血迹,却势如猛虎般挥刀直奔敌人。韩骞与亚坤联手搏斗,虽然威力增加不少,但黑衣人越来越多,阿里普们只得收缩阵形,形势越来越不利。
“韩兄弟,敌人人数太多,看来客栈守不住了,你赶快带着孩子走,我让解弋几人护着你,余敌我们来抵挡。”
“亚坤大哥,现在形势危争,我怎么可以逃走不顾?何况没有你相助,我又能逃到何处去?”
两个人正争论时,突然院子里传来高呼之声,黑衣人似乎背后生异。不及片刻,客栈外冲进来十几个人,头上戴着一个面具,上端有角,下端则是灰胡子,中间左白右黑,竟是面目狰狞的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