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拉看了看窗外,依稀临近傍晚,远处的云朵呈现出美丽的玫红色,一团团堆积起来宛如云端的宫殿。或许是睡眠给了乌苏拉短暂的精力,她现在觉得自己同健康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窗外,同乌苏拉直对着的是一个树桩,不知为何,乌苏拉认为自己要把挖开那里,但这个事情却不能被别人看到,谁都不行,这是只能乌苏拉自己去办的事。
长子萨克一直守在乌苏拉边上,皮克应当送他的祖母回她的家,毕竟在乌苏拉和长子萨克毫不客气的回应下,祖母十分不情愿同他们呆在一个屋檐之下。乌苏拉不知道自己短暂的精力还能够维持多久,在这座山里,她唯一的感受就是自己的精力像被什么东西在吸食,而现在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精力又回到自己的身上,如果要做那件事,或许,只能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
怎么能将长子萨克离开一段时间呢?乌苏拉在思索这个问题,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有时,甚至她认为只有这个长子才是她的家人,皮克和次子不过是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朋友。
外面传出啄木鸟的咳咳声,一下一下得犹如一架永不停止的钟。乌苏拉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听见啄木鸟的咳咳声的情形,那时她很小,大约不到十岁。
乌苏拉的童年生活在城市里,一栋栋的屋子犹如森林,钢与水泥铸的森林,那是乌苏拉的生活,她是生活在那样的地方的一只小兽,长期没有同龄的朋友,以至于她将孤独和寂寞当作一种常态,她总是渴求着些什么,但却不知道是什么。
乌苏拉记得皮克当时也像一只胆小的兽,悄悄地画了张她的素描,当时乌苏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模特,后来她察觉到总有人在跟着她时,皮克才小心翼翼地出现并把那张画拿给乌苏拉看,并问能不能再给她画一张。
乌苏拉就这样成了皮克的专属模特,学生时期的皮克不知道画了多少乌苏拉,有开心的,有生气的,大多时候是寂寞的。乌苏拉很喜欢那些画,因此也连带着对皮克有些不同,加上她自己本身属于那种对其他人不太容易产生兴趣的性格,这一切使得乌苏拉在适婚年龄时,身边只有皮克一人。他们就这样结婚了,彼此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们的生活中也没有出现过别人。
啄木鸟的咳咳声一直在持续,乌苏拉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让长子萨克能离开一会的好借口。她对长子萨克说那些啄木鸟吵得她头疼,想让萨克找到那些鸟并把它们赶走。尽管长子萨克认为母亲的的要求近乎无理取闹,但考虑到她尚在病中,大约脑子也有些不清楚,便点点头出门了。
乌苏拉看着长子萨克的背影直到不见踪迹,便拿起放在门后的一个小铁锹走到那个树桩边,明明很短的距离,却花了很长时间,乌苏拉意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了,尽管还没有感觉到疲倦,但乌苏拉的直觉告诉她,她那短暂的精力恐怕快要离她而去。
乌苏拉如同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一般挖开了那个树桩前面的一块块泥土,或许是山里太过于潮湿,她看到很多虫卵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令人十分厌烦。乌苏拉将这些虫卵铲了出来,用泥土盖住后用力拍了下去,埋在泥土中的虫卵发出沉闷的爆裂声,乌苏拉听着这串响声,心里不知为何涌出一种快感。当乌苏拉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拍碎了那些虫卵而感到高兴的时候,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乌苏拉始终认为自己的一生平淡充实但毫无意义,她如同她的父母一样过活,一切都像是演着提前写好的剧本,除了现在,好似只有现在是剧本以外的生活,乌苏拉第一觉察到突如其来的快乐。
在那些虫卵之下,乌苏拉见到了梦中的景象,同梦里一模一样,三具小小的骸骨就摆在那里,有的地方已经被虫子吃空了,乌苏拉扭过头吐了出来。
一番止不住的呕吐让乌苏拉差点摊到在地上,其实她听说过婆婆杜娜的事,但她始终认为这不过是山里人闲来无事而编造出的故事,但现在三具小小的骸骨就在那里,眼前的这些超出了乌苏拉的认知,对于这一切,她只觉得恶心。
无休止的呕吐停止了,乌苏拉早已筋疲力尽,但她没有忘记要把这些再照着原样埋回去,这是杜娜的秘密,皮克不愿提及的家人,乌苏拉明白一个道理,假如有件事没有人提过,那么最好的选择就是假装一无所知。
当乌苏拉将这些恢复原样后,她抬起头,看到眼前有一个半模糊的影子,杜娜的影子,还是少女时代的杜娜,眼睛清澈如同小鹿。乌苏拉对着杜娜的影子招了招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理智告诉乌苏拉,这是因为她太疲倦了,她将梦与现实搞混了,这也没有什么,因为杜娜已经死了,乌苏拉不相信有灵魂这种东西。
死了就是死了,一切都会死去,一切都会以生命的另一种方式延续,比如被虫子吃掉,比如变成泥土再将养分供给植物,不过如此。乌苏拉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长子萨克还没有回来,啄木鸟的咳咳声还在继续,乌苏拉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