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
“母亲！”十岁左右的孩童仅仅抱住了自己的母亲，这个在世界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亲人。
“母亲，小琪去哪了？”
“小琪她……”
母亲的遮掩让他明白大事不妙，他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你们找到她了？小琪出去了？”
他就不该留在柴房生火。
透着草屋外的窗子，他看到艳红的天，那就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存在，要把他们这个小小的村庄给灭了。
数百年来，他们的平静，仅仅因为两个手脚不干净偷了祭物的家伙，就要毁了吗？
“母亲，我们离开吧。我们带着小琪离开。”
他用力拽动母亲的衣服，十岁的少年力气还是不足以和大人对抗。
女人摇头。
“那我去。”
下一秒，她挡在了他面前，把后边的门死死堵住：“不，阿姆，这和你无关，你不能出去。”
“为什么？人各有命，你是传承的火种，和她不一样。”
“为什么母亲，你应该是心痛的，你是心痛的不是？！”
他冲上去拽着女人的衣服，眼里的泪串成珠子一样，不断掉下来。
他看见她微微扬起头颅的样子，她的眼眶通红，但却不曾有眼泪流出。
“为什么？小琪不也是你亲生的吗？”
女人好像有点受不住他的拉拽，她的眉头猛然皱起。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让她没办法，只能拽着胸口那一部分捶打。
她以为疼痛可以做交换的，猛锤的钝痛或许可以和这种被撕裂的痛苦做交换。
少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知从哪里生来的力气，一把将自己的母亲推到了一边。
门被他推开了，映入眼帘的一团烟。
黑漆漆的烟混着天边的血红，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啊！不要！不要！”
他想要冲过去，身后的人一把抱住了他，像是哄孩子一样，对着他轻声道：“乖，不去，不去。”
身后的女人哽咽到最后，没了声音。
几秒后，他终于挣开了他的母亲。
可跑到那可怕的殿台前，他被村民团团围住。
“阿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年迈的族长让众人放下手持的长矛。
“她是我妹妹啊！我妹妹啊！”说完，他摇头捶胸，再次抬起眼的时候，族长震惊少年眼里的情绪。
他在恨。
“孩子，不要这样。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
他没有去听眼前这个年迈老人的话，他也是强行压制住自己的血气，才没有对着这个拦着他的老人拳脚相向。
他用了点力，便推动了族长。
“拦住他！”其中一个村民喊了一声，但众人都没有往前冲。
“就……让他去吧。”族长转过身离开。
没有了拦阻，他很快到了殿台。
台子上的火熊熊燃烧，草堆烧后的味道极其难闻，而躺在草堆上的人，他再也看不到形体，也听不到这个形体本来有的笑声。
他一时腿软，没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膝盖重重砸在黄土地面上。
这片他以为可安居的家园，最终却成了杀害他亲人的存在。
他的指甲深深嵌入黄土，胸口积压的怒火无处发泄。
他死命抠住黄土，像是想借以某种途径得到释放。
他不能杀人。
不能让人一命偿一命。
不能报复把他妹妹推向死亡深渊的这些村民。
“起来，你是这里的主宰，不要让你看到你跪在地上卑微的模样。”
背后的话像是一把冰刃，刺在他身上，他却不觉得痛。
或许是痛过头了，他觉得浑身发冷，甚至发麻。
记不得那天到底是怎么回去的。
他从流言中听说，是母亲把他背回来的，照顾好他之后，又找了个地方把他妹妹烧成的灰埋了。
醒来后的他常常感觉自己的生命就如那黄土一样，被摆布，被蹂躏，被踩踏。
毫无价值感。
他甚至想过，那么就随着她去了，想以此了却注定悲伤的一生。
可在他准备自行了断时，他的母亲却把刀对向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你的命格与她不同，你是未来的族长，是生命的火种，你必须带着你的使命活下去。”
“那她呢？”
“她本来就是为了拯救我们的族类才降生，这不只是她的命格，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
“哥，你长大要做什么呀？”
比他小两岁的妹妹，在七岁的时候总是被长大要做什么的烦恼纠缠，而彼时他根本无心于此。
于他而言，他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于是，他只说自己不知道。
他想不明白，明明七岁还不懂自己要做什么的小家伙，怎么才大了一岁就说自己找到了此生的选择。
后来他觉得这事一定和自己的母亲有关。
“哥，我知道，母亲说每个人要做自己最合适的事，摆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可是我不想和她一样。”
“和她一样什么？”
女孩抬头望向殿台，作为哥哥的他当时还不明白她眼里闪耀的光是什么。
“我不想和母亲一样找一个男人，了却此生，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连块安葬的地方都得不到，可你们却还能被摆在殿台后边。”
殿台的后边，那是男性死后能被埋葬的地方。
而女性自古以来，除了某个特别的存在，否则她们只能被葬进海底。
“你也想死后被摆在殿台后吗？”
“不，我要成为最前面的那个。”
妹妹的这句无意中的话被他记在心底的某个角落。
某一日因为天变，族长召集大家开会，说是因为有人偷祭物，惹怒了保佑他们的神灵，还说村里大概率会有一劫。
轻则死伤一半，重则灭了全族。
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直到村里的人一个个得了怪病。他才把这话当真了。
他是害怕的。可是当听到自己的妹妹要被拿去献祭的时候，破天荒地，他开始觉得自己对这病，也无所畏惧了。
他宁愿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死，也不愿意看自己的妹妹被拿去做这种事。
他以为他是可以保护她的，以为只要把她藏在自己平时玩耍不被人找到的秘密基地，村民们就找不到她。
“哥，我决定了，你就让小妹这么做吧，如果我的一条命能够救这里的一花一树，一生灵，那这也是我的福分了。”
可当她在山洞里对着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心里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把她关了起来。
他以为没人找到，再给他点时间，他大概就有办法说服大家。
可他没能来得及这么做，她就自个儿冲出去了。
很久之后，他渐渐将心底落了灰的东西拿出来，那些记忆涌出来，她眼里的光照进了他的心底，他才终于明白她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葬在殿台之上，不是谁都能有的，她不想要你为她难过。”
母亲想要安慰他的一句话，瞬间击中了他的心。
她不想要，他就能够不难过了吗？
“真狠心，那我想要的，她知道吗？”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下辈子一世安稳，做个平凡人就好了。
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