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时,两辆乌篷骡车停在钓鱼台前,徐曼春、许应援等宫中管事皆受邀而来。
“你们总算来了,我家主子正恭候大驾呢!”吴优用赔笑。
“嗯,带我们去找他吧。”徐曼春见魏恭贤严禁别人再直呼其九千岁,对他的态度也不似原先那般毕恭毕敬了,下车后摆着臂走,却被那高大的门楼所震憾,待进入院门,看惯了皇宫富丽的她还是不由得地暗自赞叹天子脚下竟还有如此的气派。院落重重、堂奥深远,穿越数间回廊,七折八绕,走过卧虹般的石桥、石板砌成的月台,进入一座三面临水的高阁,发现大厅的正中央早已摆好酒宴,魏恭贤热情地邀请众人落座。
“咱家这有几坛上好的御酒,都是往年先帝爷赐的,一直舍不得喝,怕看到酒坛上的黄绢就想起君恩浩荡,睹物思人——难得今天是个喝酒的好日子,权且开了封给各位养养酒虫吧!”魏恭贤倡议。
“既是御赐的东西,怎好分沾?” 徐曼春假意推辞。
“徐姑姑若再不收回此话,就是不肯让大家沾些雨露、沐些圣恩了!”魏恭贤笑着指指满桌的珍馐佳肴:“这些暂且慢用,先端看盘上来如何?”
“酒宴上竟还有什么只看不吃的菜?”徐曼春十分惊讶,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三尺见方的青花平底大瓷盘进来,上面用红纱遮掩着,不知放的是什么,凹凸有致仿佛一架盆景,早有一个太监将花梨木的盘架子在桌上放了,将那大盘小心地放好退下。苟富贵伸手将红纱慢慢掀起,盘子里赫然是一个出浴的美人,身上一丝未挂,双腿交叉,一手放于腹部,一手扬起掠着云鬓,苟富贵不禁有些呆了,伸手在那美人的前胸摸了一把,只觉触手微凉,似非人的肌肤,正打算询问,魏恭贤戏谑地望着他:“小苟子想必走眼了,这是用保定府进贡的水萝卜雕拼而成的,府里的西施厨娘忙活了大半天呢!”
苟富贵细看,这才发现这个雪白的水萝卜雕出的美人小于真人,只是构思太过新奇,出人意料,兼以刀工妙到了毫发,纤微毕现,那美人双目含睇,顾盼传情,神采飞扬,栩栩如生。再观其眉眼、双唇、乳峰都是用上好的各色珠玉镶嵌而成,与真人无二,不由得呆呆地怔了片刻,抚摸着那雪白的脖颈慨叹:“可惜是只能看得却入口不得了。”
“怎么,你还想尝尝滋味?”徐曼春挑眉。
“唉,去了势的废人,不过动个念头而已,终究是有心无力——咱这身子不中用多少年了,好在眼神还行,毕竟能瞧上一瞧,饱饱眼福。可惜却是假的,少了些景致。”苟富贵万分无奈。
“无妨。”魏恭贤起身拍了三下手,门外响起裙裾悉嗦之声,九个宫装的女子一字长蛇式地从外面摇摆着进来,手里各托一个红漆木盘,上面覆着香帕,一般的身材、发髻、服饰,站定后捏起香帕,屈下双膝在众太监身边稳稳地跪定,双手将木盘高举过顶,众太监低头一看,木盘内似是放着个拇指粗细的小萝卜,一边各摆一个如剥皮鸭蛋大小的卵丸。
“咱家之所以能够和奉圣夫人结为对食,全仰仗它们——中间的小萝卜是蓟辽总督赠予咱家的长白山野参,这大小,没有五百年的光景决难长成,那两颗卵你们想必都知晓的,乃是新鲜的龙卵,都是白牡马身外的那颗,最为美味有效。为取这十八颗龙卵,咱家专程派人到喜峰口守军那里挑选马匹,一早就用高汤浸着,参枪龙卵摆在一处,取个样式,聊以慰藉,大伙也正好补补!”魏恭贤说完夹起一颗龙卵便咬,众太监也纷纷跟着一同吃起来,魏恭贤见状欣喜至极:“感谢捧场,咱家这薄礼还怕难入各位公公的法眼呢!”
苟富贵淫荡地捏了捏身边擎盘的女子:“入不了咱的眼倒是没关系,只要能够入得了她的眼就行。”
“小苟子若真舍得将这几百年的老山参入了她的眼,也算不改以往的豪气——想当初小苟子实在是是英雄本色,宁肯将衣服脱 光了,也要玩得尽兴才止,摇骰子时几百两银子轻轻一掷就打了水漂,大方得紧呢!”魏恭贤的话令苟富贵红着脸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
魏恭贤放过苟富贵,吩咐道:“这几个女子是咱家赠与诸位公公的,看也看了,这看盘该撤下好教大家吃菜。”
擎盘的女子们手臂早已酸痛,兀自咬牙支撑,闻听此言如蒙大赦一般,忙将手中的木盘小心放在桌上,依次退下。那两个小太监也将大盘并盘架撤了,换上一盆热气腾腾的狗肉来,魏恭贤起身介绍:“这是西施厨娘煮的狗肉,天下独步,偌大的京城多少家馆子,没有如此美味的。”
众人顾不得烫,将盆中带骨连皮的狗肉抢在手里大嚼,片刻间仅剩下了一些汤水。魏恭贤吃得满脸流汗,取巾擦手,举杯劝酒:“今日难得相聚,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众人纷纷开怀畅饮,魏恭贤教换了大杯,满满斟了,对许应援说:“咱家老迈了,做不得事、管不得事了,不久就将司礼监印、厂印让与许公公,倘若万岁爷在许公公面前问起咱时,许公公可回说咱这几年来赤心报国,一意服侍皇上,费了许多力气,若是有人在万岁爷面前数落咱的不是,还求许公公遮盖。”
许应援举杯与魏恭贤轻轻碰了,一饮而进,并不吃菜,推委起来:“咱不过是万岁爷的旧臣,万岁爷念咱平日里殷勤,略瞅两眼,其实仍旧是个蛮内相、没名目的官儿,无牵无挂、赤裸裸的一条光棍,论什么也不及九千岁万一,全仗九千岁抬举指点,怎敢有任何欺心?倒是万岁爷如果知道咱来了九千岁的府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要担负结交权臣的罪责呢!”
“许公公,‘九千岁’三个字万请再勿出口,那都是帮无知草民在胡乱奉承,许公公切不可如此称呼了,天子脚下,死罪死罪。”魏恭贤有些尴尬。
“魏公公,您老人家大老远将我从宫里面请出来,是过来给这群公公当摆设的吗?”一直被边缘化的徐曼春终于忍无可忍地宣泄出了心中的不满,愤而离席,魏恭贤哈哈大笑着从怀里取出一沓银票:“这是五万两银子,京城各家银号都可支取。”接着又从袖中摸出一张房契:“这是咱家在隔壁市街上的一所宅子,虽未及此处宽敞豁亮,但五进的院落总也住得开几个人,一并送与徐姑姑,还请徐姑姑笑纳。”
饶是众人在官 场混得久了,见过无数的排场,也暗惊魏恭贤出手豪阔,一掷万金已属惊世骇俗,那座雕梁画栋的宅子单是建造起来怕是几个五万两银子也不够的,不用说里面的奇珍异宝无数了。
徐曼春双手抱了这些纸片,欲推又接、欲拒还迎,转怒为喜,忙将银票、房契贴身藏好:“就是路人见了同类水深火热也要伸伸手搭一把的,更何况你我也算是老相识了,有事只管打个招呼,若要如此,岂不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