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红光乍现,万灵俱颤。
大地颤抖着,好似一个衰弱的老人,心脏突突地跳动不停,兀自承受着自然力量的撞击。这场深秋之雨下得甚大,筑阳城内水深及膝,厥喜率领部下冒着暴雨,开掘出一条排水沟,将水汇入到城东的蓄水坑内。
筑阳城内靠近阳关双峰的东侧,有一座不高的土丘,丘上立着一座金顶大帐,那是天后周薇的中军帐。中军帐的旁边,设了一座临时帐篷,里面停放着谭清欢的棺木。
谭清欢的死给周薇很大的打击:又一个想要保护她的人死去了。周薇有点儿无所适从,心中更是无比愤怒。
归墟宫!
我早晚要灭掉归墟宫,为谭清欢大哥报仇。周薇暗暗发誓。
此刻,帐外狂风暴雨依旧,周薇调整呼吸与心态,紧盯着桌上的沙罗半岛地图,聚精会神地看着。
沙罗半岛地域甚广,以横贯半岛的雪驼山为界,分为南疆和北疆。北疆靠近被称为冰海,生态条件极其恶劣;南疆以安湖为界,形成了沙漠游牧部落与草原族群。
老沙驼王舒沙一度统治半岛,包括呼达、勃格、安亚和粘罕四大部落,都接受了舒沙的领导。后来,舒沙病死在朔漠,舒翰继任了沙驼之王。沙驼、勃格和粘罕部留在沙漠,安亚部改名为血驼部,与呼达部合并,迁徙到了巴布草原。
如今,血驼部与沙驼部不相上下,成为沙罗半岛五大部落最强的两个,勃格和粘罕今非昔比,徒有其名罢了。不过,位于安湖南方的胡杨林,崛起了后起之秀胡楼部,已成为五大部落之一。除了五大部落,安湖西北方的曼佗山土库曼部在首领巴尔汗带领下,部落实力大为提升。
若想对付沙驼部,周薇必须拉拢盟友。恰巧,血驼部祭司希布暗中与胡楼部落联络,替周薇与哈妮、克孜姐妹建立了联系,双方达成了默契。原来,胡楼部老族长去世后,舒翰曾想乘机兼并其部,结果哈妮两姐妹拒理力争,最终不仅保住了族人和牧区,还顺利地成为部落首领。
哈妮虽是女流,却颇有男子气魄,大力开垦新牧区,打击旧贵族势力,解放了不少奴隶。得到哈妮结盟的承诺后,周薇命乌武秘密派出使者,携带贵重礼物前往粘罕等部落,分化、瓦解和孤立沙驼王。
我还需要得到安兰城的支持!周薇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安兰古城上。安兰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连接沙罗半岛东西两域,实是兵家必争之地。
周薇正在思量之时,大帐外帘被人挑起,方钊从外面走了进来。周薇曾一度十分迷恋方钊,盼望他成为自己的男人,没想到世事变化无常,如今她已为孀妇,方钊则成为她的部下。
“启禀天后,血驼部祭司希布已至筑阳,还带来一位尘服大陆佗罗僧。”
“方大哥,眼下,帐中无人,我希望你仍旧叫我‘薇公主’。”
“君臣有别,方钊怎可僭越?”
“哎,我们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毕竟是再也回不来的了,真心为我出力的人越来越少了。”
“天后千万不要这么说。”方钊连忙说道。
“冷月已经启程了?”
“是。她与花火、‘蝙蝠老怪’一起走的,荆哲则返回了阳关双峰。”
“可惜,卜老前辈不肯留下来助我啊!”
“天后放心,我已经加强戒备,一定确保万无一失。”
“好。希布此刻在何处?”
“他正在丘下随从帐中休息。”
“好,请他来见我吧!”
周薇说完话,转回身坐下来,用手轻轻敲了敲粗了一圈的腿。
不一会儿,有人走上小丘,帐帘再次被掀起,方钊、希布和一个光头僧走进大帐。
光头僧身材极高,脸膛宽阔,额头隆起,双颊紧缩,目光柔和。他穿着一袭黄色袍子,外面披着一件蓑衣,裤脚已经挽起,赤脚,穿着一双麻鞋。
“希布见过天后。”希布躬身施礼,向周薇表达敬意。
“祭司不必多礼。我听乌武将军说起,你在天狼城建塔,想要打造腾格天神新圣地?”
“我与沙罗半岛各部祭司交流多次,他们都认为天后恩泽深厚,是腾格天神的使者,故而才使族人们得享农耕之地,保护族人免受北方严寒侵袭。”
“祭司太高抬我了,血驼部落发展壮大,全倚仗各部落齐心协力,绝非周薇一人之功。”
“希布此次前来,乃是受胡楼部哈妮首领之托,向天后引荐尘服大陆的著名慧僧安臾。”希布说完,那僧人双手合什,向周薇微微俯身献礼。
“我听说梵教又称做太阳神教,在尘服大陆的地位堪比七子神教,僧侣分为七个等级,每个等级各有使命。”
“没想到天后日理万机,还听说梵教一宗,足见梵教若扎根亚夏,传播教义精髓,绝不再是无根之木了。”
“我自幼生活在西京,那里有位梵教僧人,名字叫做渡厄,曾与我讲起梵教妙义,乃是‘众生皆灵,心随灵动’,强调教众归附圣灵,便可解脱万般苦楚。对于那些教义,我记不得太多,但梵教晋阶颇难,我却印象十分深刻。据说,在梵教中地位最高者被称为梵帝,有点化世间万物苍生的之能,连国王见其面也要拜服。”
“天后说得不假。梵帝修为高深莫测,如果一位僧徒极具天赋,每次晋阶只用五年,也需要有三十年修为,才可以通过论法成为梵帝。”安臾答道。
“我听说梵教在尘服大陆教众极多,看来是与众位僧人推广有关。”
“所谓梵教,既是渡人,亦是渡己,正是创世之祖的真义。梵教起源于佤珥王国,乃是佤珥王子梵涅所创。起初,梵涅颇受其父国主排斥,不得已才避居外邦,躲在菩提山上的石洞冥想。”
“七子神教因七峰而聚,可见流行于世的教派,皆需避世修习。”
“天后说得没错。梵涅王子苦思多年,始终突破不了自己。偶然一日,他到山间散步,见到一头猛虎捉住了一头小羊,正准备将小羊吃掉时,母羊慢慢悠悠地走回来,轻轻地伏在地上。那猛虎见了母羊所为,竟然退后而去,放掉了已被捉住的小羊。远处本有伏击的猎户,见到这一幕也大深感动,竟收起了捕兽夹。梵涅从中得到领悟,明了若要得道,必弃心魔,只有忘掉舍、得,才可解世间万物之曲。”
“母羊为了小羊,舍了自己的命;猛虎舍了口欲,得到了宝贵的生命。这确是难以常人思之的景象啊!”周薇轻轻地赞叹道。
“梵涅以此渡化自己,开创了梵教时代,被教众尊奉为梵涅摩尼。梵教开创之今,已有三百年,经历的正是亚夏纪年的元世纪。眼下在大月、织逻、普吉、莱马、诺卡、青宛、菲济、瑜伽、佤珥、玻俪、车师、卡拉、喀罗、布提亚和巴影诸国,梵教都成为国教,完全取代各国曾经普遍存在的多神教派,而梵涅摩尼被称为唯一真神。”
“这倒非七子神教在亚夏的地位可比了。除了亚夏中土外,不少蛮荒之地仍有各种教派,亦有许多神明。”
“百年之前,亚夏大陆在庄帝统治之下,文化昌盛,经济繁荣,成为梵教僧侣们的向往之地。第一位来到亚夏的梵教徒是息世安,他本是玻佤半岛高安国的王族,后来皈依了梵教,修习多年终成高僧。他听说庄帝治国开明,兼容并蓄各宗教派,于是变卖了全部家产,雇佣了数条商船,携带着大量梵文典籍,经历了千难万险渡过金角湾。可惜,他到达沙罗半岛的安兰古城时,得了一场大病,无法再前往亚夏中土,最终埋骨在了安兰古城。他的弟子支娄,本是玻佤半岛迦谶国的奴隶,追随息世安多年,梵法经义精通。支娄在安兰城翻译梵教经文,最大限度地与亚夏语融合,使梵教在安兰扎根,成为最大的亚夏译经中心。”
“据我所知,梵教并非晦涩难懂,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得益于另外两位高僧:宣皇、成帝时期的息道远、慧摩罗什。息道远七岁出家,领悟教义之后,前往安兰古城翻阅梵经,随后又去了帝都昭阳,开坛讲解梵教之义,颇受昭阳氏家贵族推崇。正是在他的主持下,梵教经义与亚夏文化融合,渐渐得到中土名士的了解。慧摩罗什则制定了一套规矩,开创了如今流传更广的成实宗,与发源于尘服大陆的涅槃宗,略有些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