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与楚齐的通话仅半分钟后，我突然收到了她发过来的照片。
这是一张男人的单人照，上面的主人公不用问也知道就是程浩之。
照片中的他穿着白色的连帽T恤，下配蓝色牛仔短裤和一双白色的人字拖，身材属于颀长偏瘦的类型。
这一身轻松简洁的装束，为他减龄了不少，再加上四六分梳半遮眉眼的发型，更为他保留了几分少年感。
但他双手环胸、嘴角轻挑、随意地斜靠在栏杆上的样子，却又十分精准地诠释了一个慵懒不羁的公子哥形象。
照片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度假时该有的放松与惬意，也都被他拿捏得非常到位。
只可惜，他的长相、打扮和环境给人的感觉，与他身上的某些细节所透露出来的讯息，却是自相矛盾的。
比如，他选择的衣着分明是朴素低调、亲和力十足的风格，但手腕上却戴着一块奢华的镶钻名表。
还有他小拇指上那枚造型浮夸的红宝石尾戒，总觉得他在暗示着一些什么。
再比如，他明明长着一张斯文俊秀的书生脸，可气质中却没有丝毫的书卷味，反倒隐约透着一股邪气。
或许有女生会为他这种内外相悖的男人所倾倒，就连心境澄明的楚齐也不例外，但我却只觉得危险。
他的五官之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双像狐狸一样的眼睛。
不过不是指眼型，而是指他的眼神——很复杂、不纯粹，还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
所以哪怕他是笑着的，也莫名地让我有一种‘他时刻都在算计人’的感觉。
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只要有价值就都是他的猎物，连度假时面对着镜头他都尚且如此，何况是平时呢？
也正是程浩之的这双眼睛，促使我心里之前被压下的那丝违和与不适感，立刻又翻腾了起来……
等等……不对，那傻姑娘为什么要发给我一张单人照，而不是他俩的合影呢？
后来我才知道，楚齐既然那么想公告这段恋情，却为什么有合影不发，只发了一张男方的单人照过来。
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程浩之当时的一句话。
他说，楚齐与他同框出现时，怎么看都很像是一对好兄弟。
这句话或许有玩笑的成分在，但楚齐却十分介意，因为这是她心底的隐痛。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假小子的打扮，虽说多半是她本身的性格使然，但却也有自卑心理在作祟。
她的长相不太符合国人传统的审美观，身材更是贫瘠得令人绝望，否则也不会有“太平公主”的外号了。
可是以我学画多年的眼光来看，她的五官给人的视觉舒适度并不低。
我甚至敢断言，她美得很高级，如果她愿意进军国际平面模特界的话，一定会很抢手。
要是身高也能达到标准的话，她还完全有机会成为时尚秀场的宠儿。
不过这些都还是次要的，在我看来她最大的闪光点，是充斥在她眉眼之间的那种英气、明朗和豁达的感觉。
这是她自己与生俱来加上父母对她后天培养的成果，或者说是内因和外因双重作用下的产物。
更是用最精妙绝伦的化妆技巧，也很难化出来的气质。
上述这些从专业角度给出的评价，我自认为十分中肯，也曾反复地告诉过楚齐，而她也都听了进去。
结果没想到，我用了三年才帮她树立起来的对外表的自信，被程浩之只用了一句话就土崩瓦解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爱人与朋友，在她心里所占份量的体现吧？
楚齐经常说羡慕我的容貌，但她不知道，她的自卑始终只流于表面，我的自卑却早已深入骨髓。
所以我对她的羡慕，远多于她对我的。
尤其是在听了她与程浩之的恋情始末之后，我对她的羡慕又飞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只有那些被家人捧在手里用爱浇灌长大、有退路有后盾的孩子，才会有这股敢于挑战未知的勇气。
而楚齐的勇气，在程浩之的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毕竟程家的历史背景和当前环境都非常复杂，家族内部的经济状况和成员结构，也都说不清理还乱。
且不论程浩之本人如何，只说与这样的家庭牵扯，就意味着与麻烦结伴，这还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所以，她但凡有一丝的犹豫和顾虑，二人的关系都不可能发展得那样迅猛。
假设以这样无畏无惧一腔热忱的她为镜，我过度的自我保护、胆小和怯懦都将无所遁形。
不过这归根结底，其实还是我那个原生家庭的问题。
因为自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在不断地失去，但失去多了并不会让人变得习惯，只会让人不敢拥有……
看着程浩之的照片，我一时间想了很多，倒不是在琢磨这个连认识都还算不上的男人，而是在想楚齐。
我把从跟她第一次见面到当下的林林总总，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应该相信她！
应该相信她作为一个有过感情经历的成年人的判断，也应该相信她身后的楚家，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好她。
想到这里，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可还不等我放下手机去做睡前准备时，就被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了……
裴玉珩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为我真实地再现着恐怖片的某个经典桥段。
至于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以及听到了多少我与楚齐的对话，我无从得知。
唯一庆幸的，是我的小心脏还算强健，否则我现在很可能已经心梗猝死了！
裴玉珩并没有理会我受惊吓过度后的愤怒，只将自己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这个细节提醒了我——他看到程浩之的照片了。
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有想过，要不要解释一下，但马上又想到以我跟他的关系，解释很像是在自作多情。
所以还是不解释的好，他不需要，我也丢不起这个人。
在心里拿定了主意，我就迅速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然后站起身佯装淡定地向洗手间走去。
可惜我不知道，自己下意识捏紧手机的小动作，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
而落在他眼里时，更是被解读成了“我在丰城有了新欢、我想保护他不被发现”的意思……
裴玉珩在这个晚上像是发了疯似的，无论我怎样示弱求饶，他都不肯放过我，却又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
直到我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才冒出了一个令我当时虎躯一震的猜测：他不会是在吃醋吧？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出现，就被我自己给拍飞了。
所谓因爱故生怖忧妒，而我与他之间就只是一场荒唐又可耻的交易，有什么都不可能有爱……
时隔多年后我才知道，这个猜测原来并不是无中生有。
那晚的裴玉珩的确是吃醋了，而且醋劲大到只要是正常人就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
毕竟有哪个逻辑清晰、双商在线的人，会在事实未明的情况下，就已经锁定了情敌并采取行动的？
更何况那时的我，出行必有人监视，哪里有什么结识“新欢”的自由呢？
不过，也正是由于裴玉珩不分青红皂白的降维打击，才逼得程浩之提前暴露了自己隐藏颇深的狼子野心。
而楚齐也是因此才看清了后者的真面目，并得以及时止损的。
所以就这个歪打正着的结果而言，某个醋精附体后心智严重退化的老男人，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当然，这是后话。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这天是我与楚齐第二次见面的日子。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这回是带足了人手过来的，于是钟氏姐妹就被拦在了我们约见的咖啡厅门外。
钟琪倒是很识时务，知道无谓的反驳与抗争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安静地等着。
可惜她那个双胞胎妹妹，就没有她的这份涵养、耐心和理智了。
钟瑶当即摆出了一副要用武力杀出重围的架式，嘴巴也没闲着，撂了许多带有污辱性质的狠话。
楚家的保镖自然不愿意惯着她，不过看钟琪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们也就只出了一个女保镖来应战。
二人刚一交手，就吸引了路人纷纷前来驻足围观，而我和楚齐也隔着玻璃墙，看得津津有味的。
钟瑶的身手确实不错，但人外有人，十几个回合过后，她就渐渐落了下风。
这让她原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起来。
等到她被对手按趴在地上的那个瞬间，更是直接黑成了几十年没刷的锅底。
不过那个女保镖在制服她之后，立刻就放开了她，毕竟点到为止，才是切磋时该有的武德。
围观群众的鼓掌叫好声响成了一片，不料就在众人以为热闹已经结束时，钟瑶却突然拔出匕首向对方刺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楚家另一个保镖猛地飞起一脚，踢中了她的手腕。
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危险解除，但还是令人后怕不已。
钟瑶这一卑鄙的偷袭行为，终于彻底激怒了那个差点受伤的女保镖。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人们亲眼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完虐。
对方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实力，拳拳到肉不再留手，只三下五除二就将她打得满脸开花姹紫嫣红了。
看这种输不起又报复心重的人挨揍，现场除了钟琪以外，所有人都觉得十分解气，包括我和楚齐。
只是碍于我们见面的时间有限，楚齐在看了片刻后，就拉着我言归正传了。
这姑娘像是汇报工作似的，把过去半个月以来，她与程浩之新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给我讲了一遍。
直到多年后，我在偶尔回忆起这段过往时，仍然清晰地记得这一幕——
当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临街玻璃墙撒进来的时候，仿佛在我眼前搭建了一个光与影的平行空间。
有个姑娘正在里面，一边冲我温暖又甜蜜地笑着；一边诉说着女儿家的心事，以及对未来如童话一般的憧憬。
空间外，有着不和谐的喧嚣吵闹人声鼎沸，甚至还有暴力的殴斗，但空间里，只有她的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