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宵禁刚刚解除,我便悄悄出门。
我走到楼下,登上悬浮车,蓦然回头,只见明日香躲在窗帘后面目送。
她昨晚没有回家。
她穿着妻子的睡衣,面容隔着玻璃有点模糊,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亡妻,眼眶发涩,连忙钻入车厢。
她不知道,我此行是要去审问他阿弟。
悬浮车飞出租界,飞过公路,飞过田野,飞过树林,飞过湖泊,走的几乎是直线。
直奔富士山。
古代的炼丹师,将装有丹药的鼎炉放在富士山的火山口燃烧,认为此处最接近天,可以炼得长生不死的灵药,因此“富士山”又称为“不死山”。
如今,我们也在火山口架起高炉。
富士山原本是一座休眠火山,我们用地震发生仪控制着它,稳定地吐出岩浆。
清道夫怕高温,因此靠近火山口的危险工作都由猫人矿工完成。矿工们用榔头敲碎半冷却的岩浆,用铁铲装上推车,再拉到外面的高炉,提炼镓和钛等多种稀有元素,它们是制造仿生人身体的重要原料。
工作期间须万分小心,失足掉下去,在冒泡的岩浆里面翻滚几下,缓缓沉下去,连尸身也找不着。死亡的速度极快,仅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便结束了。矿工们时不时听到惨叫声,便知道又一个伙伴没有了。
前面就是浮雷区,车只能停在营地外面,步行登山。山上寒意更甚,我紧了紧外套,沿着石头上开凿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背后忽然有人高声大叫:
“喵~~李博士早,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
我转身,原来是牛将军。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显然是匆匆出门,来不及洗漱,头发乱糟糟,军大衣有个纽扣都错位了,脸色红扑扑,微微喘着气,拖着这肥胖的身躯追上来,倒也难为他了。
肯定是听风者告的密。
我一离开宿舍,听风者就马上报告牛将军。
我微笑道:“牛将军不也是很早吗?”
“矿场关乎帝国大业,牛某职责所在,怎敢偷懒。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吗,秘社正在筹划一个大动作,准备对我们的实验室不利。”
“喵~~他们不是已经入侵研发中心了吗?”
“情报显示,这只是开始。”
我心底一颤,望向牛将军,只见他又笑眯眯的说道:“话说李博士才是稀客呢,不去研发中心,却跑到矿场来了。”
我道:“我仔细想了想,你那个‘照妖镜计划’确实可行。”
“当然,照妖镜一照,是人是鬼,无所遁形。”
“但是有一点——我不是假装人体实验,我是来真的。”
牛将军耸然动容。
我道:“现在活体穿越实验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人体实验,我要征用矿场实验室,还需要十名志愿者。”
“这种小事何必劳烦李博士,你只要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将人送到实验室。”
“实验对象很重要,我必须亲自挑选。这是划时代的技术,你想象一下,我们可以随意穿越到喵星球任何一个地方。”
我越说,声音越激昂。
牛将军被我的情绪感染,眼睛里也闪烁着狂热。
“到时候我军的精锐部队,可以瞬间穿越到华盛顿、到柏林、到莫斯科、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整个喵星球都要臣服在我们脚下!”
这项技术足以扭转世界军事格局。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喵星球已经拜服在天空帝国的武力征战之下。
说话之间,便到了矿场。矿场比以前戒备森严,清道夫多了一倍,铁栅栏,叉丝网,出入都要细加盘查,幸亏有牛将军开道,一路畅通。
迎面一股热浪扑来,先是暖和,再往前走便觉得热,走到最后酷热难挡,脸庞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几座钢铁高炉,焦炭熊熊燃烧着,鼓风机、传送带和搅拌缸隆隆响个不停,溶化的金属在沟槽里汩汩流过,不时有火花四溅迸射。
山顶虽然满是积雪,千度高温散发出来,矿工们竟觉得炎热,都是光着膀子,露出一身壮劳的肌肉,毛发已经烤焦,皮肤都晒黑了。
清道夫持枪守在外面,猫人士兵躲在岗哨里面偷懒,时而走出去,挥舞能量鞭,大声吆喝几下,看着矿工们兢兢缩缩,他们就喵喵大笑起来,转头看见牛将军,猛然一惊,立正敬礼。
牛将军劈头就问:“怎么回事,这么少人干活!昨天不是新来一批矿工吗?”
“报告长官,新来的矿工正在营地里,接受安全生产培训。”
我和牛将军转至营地,墙上写着大红标语——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
中央用吊机吊着一个黑毛猫人,头和尾巴无力的耷拉着。寒风凛冽,众人裹着棉衣,他却赤裸着身子,横七竖八的鞭痕,怵目惊心。
新来的矿工们夹着尾巴,竖起耳朵,站成一圈,肃然无声。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照在他们的屁股上。
矿场长是大和人,向往天空帝国的强大,喜欢穿天空族的服饰,正当发福,满脸横肉,提着能量鞭,来回踱步。
“大家听好了!彼君以前卖卫生纸给秘社叛乱分子擦屁股,被捕后分配到我的矿场劳 改,明明应该知道悔过,却始终是顽固的存在。半夜企图破坏矿场设施,被当场拿获,是证据确凿的事情。这是绝对不可以饶恕的行为!”
他说话也喜欢用天空族的调调,但是学无所成,反而有点不伦不类。
“呸!不上不下,半吊贼!”
卫生纸老板吐了一口唾液,正中矿场长的鼻梁。矿场长抹了一把,满脸都是,大家想笑又不敢笑。矿场长挥舞能量鞭,在卫生纸老板身上添了一道血淋淋的新痕,大家便笑不出来了。
“八嘎……扑街!”
矿场长余怒未消。
“来人,按照劳改法,将他送入焚化炉!”
那是一个笨钝的钢铁装置,下部是圆锥形的漏斗,上部是半球状的罩盖,镶着一块透明玻璃便是窗户,顶端是高耸的烟囱,就像我们小时候热天最爱吃的雪糕筒插了一根吸管。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清道夫将卫生纸老板拖进去,他奋力挣扎,又如何挣得过外柔内钢的手臂。
助燃剂洒下来,他的毛发沾在一起,身子哆嗦几下,忽然飞扑到窗户,面容隔着玻璃看起来分外狰狞。众人吓了一惊,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他双手拍打着玻璃,大吼大叫,焚化炉的隔音非常好,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从他的口型依稀分辨出来,正是:
“燃烧吧,大和魂!”
矿场长冷冷按下开关,火矢逬现,炉子燃烧起来,烟囱开始冒烟。他在狭窄的空间里面捶打,翻滚,嘶叫着喉咙。人们仿佛能听见声音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微弱,直至安静,其实他们什么都听不到。
只留下玻璃上的那个烧焦的手印。
众人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一点儿也不觉得温暖。
不久,残余的骨灰从漏斗底部排出来,装进一个立方体盒子,激光刻上三维码,封存归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