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理想……那就是逃离这个世界。”他说。
而我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想。
他默默走向自由的终点。
耳畔有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他渐渐做完梦醒来。天还是那么热,他那窗帘现在变成了一道光墙,彻底刺醒了他。电扇吱呀作响,这跟了他将近十年的伙伴,似乎向他问好似的叫得更欢,它工作很久了。他抚摸电扇头似的关上它。
“我也工作很久了,伙计。”他睡眼惺忪地吐出一句话来,随便拉来两件衣服裤子穿上,拉开窗帘,天边有乌云缓缓飘来,他怏怏地走出房间,客厅更是闷热。
“终于有个假期了,今天。”他喃喃地说,活动下僵硬的颈子。上一次假期是多久?他不记得了。他抚摸着日历上包围7月23号的红圈,这个红圈描了好几次,已经凹进去快穿透纸了。
他早想过假期要干什么,但现在他想不起来了,真该早早记下来。一个要下雨的夏日,能干什么?从度假的角度看,这个天气糟透了,简直是选中劣质品,还不得不带回家的感觉。这还归功于他上司的安排。
抬头看钟表,现在上午十点。他干脆推门打算出去逛逛,尽管要下雨了。他看看自己的紫色短袖衣服,白色裤子,一眼就看出来很旧。他觉得喉咙发干,转身喝了口水,离开自己杂乱的家。他不禁想在三天前,他的屋子还没这么乱。
那晚,小柔——他的女友,小心穿过黑暗的小巷,来到他家。她不怎么开口,到最后,她捏着自己裙边的手终于放下来,然后转身开门。“我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追寻自己的理想这么多年,却依然待在不起眼的小屋里……我想我你在一起,也不会改变什么。”
他听出了言外之意。手里的水果刀正在削苹果,刀刃触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最后是他自己发疯,弄乱了自己屋子,小柔看不下去,淡淡收拾一下,走了。
没什么值得回忆。他走出狭窄脏乱的小巷,阴着脸,看见小巷对面那条屠夫的白狗躺在地上休息,肚子涨鼓鼓的,估计吃了不少肉。屠夫坐在板凳上休息,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早。”屠夫半开玩笑地说,手里拿着一根烟。
“早上好。”他竟鬼神使差地回了一句。满脸横肉的屠夫笑了,转烟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直接朝河边走去,无意间还在想,屠夫住的房子比他还好。
啊,他不该为这些烦恼。这些外在的、肤浅的东西不该束缚人,他有工作干,有房子住,他披着基本都拥有的躯壳,看似神气的走走停停。甚至,他的理想他都已经获得了,尽管还很不完全。家庭,他要家庭来干什么?他热爱自由,他讨厌小时候他待的家庭,长大后也不想自己亲手造一个把自己埋了。
走到河边,河边比他屋里更热。早餐店的豆浆和包子还摆在店外,他买了豆浆喝,一边悠闲地张望着。
河水并不清澈,在阳光下偏绿发黑。河边的树木非常茂密,盖住了铺着灰色地砖的路。它们已经扎根了十多年,深绿树叶在太阳下发亮。其中一棵百年老树,上面挂了不少的红带子,树枝垂到河中间,安详又宁静。
到这时候他才有充足的时间想东想西。比如他和小柔散步的时候。呃,怎么老想着她。想想小时候一个人蹲在河边的时候,那也是过去。那么现在,他可以站在路上俯视河流,除了凉爽以外,不指望河流带来什么。
但他还是在东想西想。当他年轻又愚蠢时,也曾想要做一个出名的人。他自以为唱歌不错,可是连连遭受挫折,获得名誉的永远是别人。他也曾安慰自己,不需要荣誉,但是他终于清醒,他并不适合这么想,他心中总是有团火焰,驱使他追逐想要的东西,他笑了,为了迎 合别人的做法多么蠢。谁会认真的在意他呢,不会。一切失败只因自己没有实力。
他认为他不适合沉在人海中。人类果然早就成为了海洋,沉进去令人昏眩作呕。现在他选择住在巷子深处,只因为他唱歌时无人知道,做什么也不会有别人泄露出去。父母不常联系,知心朋友已经带着家庭出去旅行,更没有邻居打扰。
他喝完了豆浆,继续散步。鸟儿在树枝间跳着,河边上没有人走,这时候也只有老年人坐在茶馆里聊天吹空调了,老人们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拉家常,打麻将才是他们值得注意的事。没人注意他,没人认识他,他竟感到了一丝假期的轻松,习惯紧张的肌肉和思维松弛了。
假期就该这么轻松。以后要不要去旅行呢?他思考着。小柔和他也去旅行过,不过那不远,只是到了相邻的另一个城市。他想去遥远的戈壁滩里,独自一个人走。要是遇见什么意外回不来,就回不来吧。
他意外看见发廊旁有个身材火辣的女人,化着妆,浓黑的头发,眼睛又大又深邃,笑得嫣然,完全是个美女。他打量着她,感觉她打扮得和小柔有点像。也许,这是今年流行的款式。也许,小柔就是这种人,明明和别人不一样,却说不出明显的特点,和他本该天生一对。
这时,低沉的雷声传来,很快下起了小雨。趁着这点时间回家还来得及,但他不想,淋雨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只有在年轻时候淋过雨,现在他想再次体验一下。他靠在河栏杆上等待。
河对岸的商店里突然放起了音乐,好像在下雨前赶着吸引顾客。有两个人撑伞从他旁边经过,一个白上衣的年轻人吸引那两人的目光,尽管年轻人低着头,却还是能看到五官端正,年轻人抬头,不知什么原因,竟显得气度不凡。
自然的光线宠幸了年轻人,年轻人很幸运。他站在阴影里默默地想,两腿微微岔开,继续靠在石头做的河边栏杆,听对面的音乐。
首先,那音响的噪音很糟糕,像块丝绸动不动就被划一下。音乐更糟糕了,什么声都混在一起。一阵钢珠落地声后,几声枪声单独响起,又来几句英语,接着是有节奏的拍掌声。他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仰头看天,心里什么时候落雨。
他无意瞥见白上衣的年轻人又走回来了,后面一辆崭新地警车停在桥上,警灯一闪一闪。他呼吸有些急促,很快自己放松下来。音响里枪声又来了,伴随着摩擦丝绸般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了无穷力气,快步往家里走去。年轻人伸手好像和他打招呼一样,追在他后面。
年轻人这个举动,比一声惊雷更令他颤抖,风刮过无数落叶,他奔跑起来。一道闪电就在他前面的天上,细细的一段白色,刹那收回乌云间,雷声清脆,豆大的雨倾盆而临。
他回头看见年轻人的嘴巴一张一合。
“站住。”他似乎听见年轻人说。不,他怎么听得见,那又是谁在说?
“你停下来,不要跑了。”
我得跑!他内心说道。
“你别跑。”女声不依不饶地说。
雨帘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她惊讶得以至于躲闪不及,他撞到女人,但他没有注意这些。跌跌撞撞地继续奔跑。
啊,自由!只要那个年轻人不追上,他可以独享这一份自由。夏季的雨并不可怕,和它一起疯狂发泄,就轻松得多了,风一次次想把他呼吸打乱,他尽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
他张开双臂尽情把雨拥入怀中。他跑下阶梯,河在他旁边溅湿他的鞋。他嘴角勾起,好似微笑,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恐慌。这副表情他根本自己没有注意到,他以为他在大笑。
他的自由来之不易。他已三天没有出门,而在三天前的那一刻,他沦落成了他唾弃的疯子。
雨水是温热的,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他的脑海里下意识误以为现在仍是三天前的那一刻。雨是汗,雨是血。
那夜,有星星在天空中寂寥闪烁,他发现他认清了自己。没有慌张,没有犹豫,什么也没想,大脑运转着下了如此惊人的决定,推门出去把她拉回来,曾威风凛凛的女王,成了懦弱的兔子,小柔满脸是泪,撕扯自己的衣服打算让他心软屈服欲望。但是人还有更厉害的愿望。那刀刀下去,小柔成了一块块肉,像个设计特别娃娃似的,他笑了,望着镜子里狞笑的自己,与过去告别。
丝绸裙里包裹的人体组织,四分五裂,那惊恐瞪着的美丽双眼,就是他坠入的深渊。她再也没法走了,再也无法说出刻薄的话来刺伤他的心了。
他想自己一定有当屠夫的天分,同样也有艺术天赋。呵,当时她是如此美丽,即使脸上有划痕,胸前的窟窿可以看到地板,两腿宛如舞者,叉成一百八十度,但她美丽无比。
她待在他的冰箱里足足三天,安静地好似沉眠,他仍亲吻那瓣唇,抚摸那肌肤,终于有一件独特的东西成为他的所有物。这不令人欣喜吗?
但他的确做了外人看来不可饶恕的行为。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跳进河流,正准备和他迎面相撞的中年人不由得一怔。水面勉强照出天上的雷电。
他在潜在水里,水冰冷刺骨,但是他奋力向前游去。在一次抬头时看见有道雷停滞了,可能有几秒时间。他全身湿透,狼狈地望着那道雷。他没有眼花,那雷比月亮还要闪耀。像小柔身上的伤口,像一把细细的剑,或者是剑上的反光。
他上岸了,天空一闪,雷声逼近,大地颤抖。
对面有个小孩!要是抱住他,追他的人还能怎样?但是他看见年轻人直接朝他住的那条街去了。那件黑色丝绸的裙子还在他的衣物下面。去吧,去欣赏吧。
他凝视着小孩,小孩看见他竟从河里爬出来,用可怕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不禁放声大哭,“妈妈——”
好吧,他不会带个累赘在旁边。他离开了。这哭声好像是从小柔嘴里飘出的那哭声的旋律一般。原来哭声也有固定的方式!
他混淆了周边的一切,他好像在仍他的屋子里,不过现在大得多了,小柔,小柔在哪儿?
两边都有人朝他跑来。
他的世界逐渐缩小。
他甚至看见他们腰间的枪。看见他们脸上坚定的神情。
他的心脏开始轰鸣,犹如一辆长长的火车贯穿了他。
小孩被母亲抱起,在雨里急速远去。
他注视着母女。曾经如果有人抱起幼小的他,甚至注意到他,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他不会接触到改变他性格的东西,进入血腥猎奇的世界,他多少次想打破屏幕,看血腥在身边上演。因为孤独,因为不甘。
狂雨之时,他还是在这里独自一人。命运未免也太过无情,它难道不能再仁慈些?雨,似乎战胜他了,冰凉的小剑刺进他的身体,他在颤抖。
“我!认输啦,哈哈哈……”他开口大吼。
他忘了,之前早就遗忘了,他大意地忘记了世界的游戏规则,不知哪天控制他脑海的螺丝散落了呢?
他不顾周围的冷笑着。他被捕了,仍是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头发凌乱,五官都被用来表达恨意。雨使他看不清周围的世界。他早已脱离了这个世界,那街上的车水马龙,嘈杂人声,他早就不为所动。
不管啦,他想,就这样结束吧。毕竟难得享受了假日时光。他也没忘转头对站在后面的屠夫笑了下,屠夫无意间成为他脱离世界的帮手,然后他再也没有留恋地回头。
黑色头套罩上他的头,他和一群守护规则的人走在狂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