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舍提菩已是万念俱灰,她瘫坐在地上,木讷的垂下头,蕞儿深吸了一口气,心灵又何尝能够平静呢?他轻轻地敲了敲罐子,还是选择安慰舍提菩,“别伤心,你是永生的,请等着我,等我夺回采儿他们的灵魂,让轮回继续,你们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相遇的。”
“……”
舍提菩微微抬起头来,那个眼神,仿佛在一瞬间丢失了所有带着价值的东西,蕞儿脸颊上的泪水分明是和她一样的,唯独嘴角却还坚强的挂着一丝微笑,那种笑是温柔的、可怜的更是让人心疼到不像话的,是治愈的、温暖的更是让人难以忘怀的,这一路上出力最多的人不就是他吗?他把那些不相识的潺圩人照顾的无微不至,不论是怎样的艰险,他都挺身而出,累过、伤过、苦过、痛过唯独没有哭过,现在...所有人的生命都在一瞬间凋亡,究竟是怎样狠心的人,才能忍得住不落泪呢?
“哈哈哈,蕞!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时,你会是这般狼狈啊?!”沙漏塔上传来一阵难听的笑声,蕞儿艰难的抬起头,说话的家伙就是间之神,它像条蟒蛇一样缠绕在舍梗的身体上,眼中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蕞儿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含着眼泪,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问:“你们,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舍梗!你害死了这么多人,害死了这多自己的臣民,究竟...是为了什么?”
舍梗和间之神不禁咧开嘴相视一笑,“为了什么?呲呲,当然是为了把你杀死了!”
“......把这么多人的命换成玻璃碎渣,就能把我杀死了?”
间之神转了一圈脖子,阴沉地回答说: “哼,你会知道的。”
“呲呲...”舍梗的血已经冰冷到了极点,他仍为自己的杰作而感到傲娇,跟着间之神出言讥讽蕞说:“呲呲...真是够愚蠢的,多亏你一路好心的将他们护送着啊!哈哈哈哈...我的祭品们,一定不会将你忘记,你能想象的到吗?这些人踏过千山万水,受尽苦难终于来到这个地方,呵呵...哈哈哈...没想到最终的结局却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们最恨的人是谁?一定是煞费苦心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你啊!你就是千古罪人!!!”
“我呸!潺圩百姓最恨的人分明就是你这个满嘴谎话的无能君王!若不是你给他们的希望,怎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一直沉默着的茶姐怒火中烧,气的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舍梗亢奋的捂住额头,仰天大笑:“呵呵哈哈哈,呲呲...既然我都做到了这种地步,又怎么会在乎那群死人呢?!”
“我知道。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和前世一样草菅人命。既然你不在乎他们,就来看看你的女儿吧?”蕞儿的语气中少去了往日对敌的威严,他的声音很轻,双手举着匣子。
“呲呲...我的女儿......”舍梗望见神色幽暗的舍提菩,淡漠无情的心果真产生了波动,他从高塔上面一跃而下,用神之舌作为缓冲安稳落地,随即收回长舌,迈着四方步朝蕞这里走来,不过还是警惕的与他相隔了二十米远。
“你想和我谈条件?”
“对。”蕞儿将高举着的匣子放下,面对眼前狡猾的敌人没有丝毫畏惧,甚至刻意向前走上几步。
“呲呲,你想要什么?”舍梗问。
他沉吟半晌,将手指指向地面,有气无力的说:
“你给我们磕两百万个响头,这样,我就把舍提菩还给你。”
“呲呲...哈哈哈,两百万?你疯了吗?!”舍梗的脸上还挂着那种令人憎恶的笑,他认定自己绝对不会磕上哪怕一个响头,甚至是向蕞跪下,他只当做是蕞的天真。
可是蕞的回答也是义正言辞,他收回了手,直视着舍梗的眼睛。
“几百万条人命就能在一念之间抛弃,难道疯掉的人...不是你吗?”
“哼”,茶姐举起蕞儿掉落的长刀,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只能斥声呵道:“蕞儿,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动手把他杀死便是!”
“呵呵...”舍梗不屑的笑了笑,“如果你们是带着怨气与我谈条件...我想,就没必要说下去了。”
“舍梗。我们现在愿意站在这和你说话,就已经够抬举你了。”蕞儿的神色忧伤,呢喃细语般地把这段话讲完,反将茶姐手中的利刃给压了下去,眼里根本就没有舍梗,茶姐正想开口,可一看到他那忧伤的脸,却又哑然失声。
“....这么说,你不答应?”
“呲呲,我当然不会答应!”
“那我还有一个办法。”
“说。”
“我和舍提菩打过赌。现在,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用你的命,来换你的女儿?”
“呲呲...我要怎么相信你肯将我的女儿放过?”
“很简单。我现在就能让舍提菩回到你的身边,到那时,你就在我的面前自杀吧?”
舍梗愣了一愣,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选择同意了这种可笑的交易,和间之神一样再次发出充满嘲弄和讥讽的笑声:
“呵呵,好啊,我可以与你交换。”
茶姐难以置信的看着蕞,摇摇头,拉住了他即将伸出去的手,可是蕞儿的神情依旧平静,舍梗笑够了,敞开双臂说:“一言为定,你先把我的女儿还回来吧!”
“我...说到......做到。”蕞儿缓缓闭眼,利用风场将罐子悬浮至半空,随后在嘴里念动起咒语……
匣子表面出现了裂痕,舍提菩化作一道白光从里面钻了出来。
“我这是?” 她浑身颤抖着,眼睛慌乱的观察四周,完全不能适应这样的环境,舍梗见罢更为兴奋了,急忙朝舍提菩呼喊道:“我的女儿啊,你真的受苦了,快回到我的身边吧?!”
舍提菩怔住了,甚至都没有从失去采儿的悲伤中缓过神来,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蕞儿问:
“你真的...放过我?”
“真的。还记得我们在之前打过的赌吗?”
“...我记得。”舍提菩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回答道。
“嗯,你走吧。”
“什么?!”
“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说明他是在乎你的,所以,我遵守约定,你走吧。”蕞的声音听上去更轻了,他已经非常疲惫,只不过吐字依然清晰。
“蕞儿!”茶姐急忙拉住他的手,认为他是伤心过头,思绪混乱了,忙问:“清醒一点啊,你在想什么???”
“好,我知道了。”舍提菩木讷的点了点头,神情恍惚,一步一步的朝舍梗的那边走去。在她走到第三步时,蕞儿却忽然从后面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你要记得我们的赌约啊....舍梗是在乎你的,也别忘记我们,请当心。”
蕞的力气很大,向上捏住了她的手腕,钻心的疼痛立即让她回过神来,她只是低头看着蕞儿,没有喊疼。蕞儿不再多说,终于将手松开,舍梗的长舌也于此刻猛然射出,直接把舍提菩拉回了自己的身边,“呲呲,我的宝贝女儿啊!你当初怎么不听我话,受苦了吧……”
舍梗松开缠绕在她身上的长舌,扶着她的肩膀,上下打量起来,语气当中可谓是真挚满满的父爱,不料眼前的舍提菩竟没有丝毫反应,眼神晦暗无光,与曾经的狂傲天差地别,他气的冲蕞破口大骂:
“蕞!你这个畜牲,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
然而,蕞没有解释,他缓缓的眨了眨眼,“舍提菩回来了,你的命,是不是该交了?”
“呵,可笑!”舍梗把舍提菩护在身后,将嘴里的舌头吐得老长,任它在空中肆意摆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也不禁开始嘲讽起来:“呲呲,什么打赌?什么交换?天真!我怎么可能真的会用自己的命来换取我的女儿?只有你才会幻想着谁都会遵守约定,如果是我……”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把舍提菩看得寒毛卓竖,仅在眨眼之间,两人就化作一道红光突然消失了,耳畔落下间之神的最后一句话:
“蕞,你真是蠢到可怜,就在这里慢慢呆着吧,无能的为这两百多万亡魂痛哭!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茶姐急得直跺脚,冲上前去拉住蕞儿的手,问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拦着?可蕞儿的反应却真的越来越奇怪,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荒谬过,难道说那两百多万人的死,真的让他精神失常了吗?
她的脑海正幻想着,蕞儿竟突然扑进了茶姐的怀中,忍耐了许久的玲珑泪滴又止不住的落下,他满是憔悴的说:“你可以抱抱我吗?茶姐。”
“!!!”
茶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这句话,从蕞的嘴里说出来,真的...她都在为眼前的孩子而感到心痛,她跪在地上将蕞儿抱紧,用脸贴着他的额头说:“好了,别哭了...你已经很努力了,我知道,没事,没事……你,别哭啊……”
“....都是我的错,我说好的,要保护好他们的,我又食言了,我没有负好责任。”蕞儿哭的更伤心了,他蜷缩成一团,惭愧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茶姐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不,说什么责任?你根本没有义务这么做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你没有来到潺圩之地,他们还不是早就死在路上了吗?无论是沙丘异兽、暴雨落雷、魔龙线斗还是官兵泥水,不都是你帮他们打通的吗?没有人会责备你,他们就算是死,也会感谢你,不是吗?”
蕞儿微微抬起头,喊着眼泪对她说:“可我不想要感谢,我只想让他们都好好的活着。”
“我知道。”茶姐又凑近了蕞儿一些,小心的轻吻着他的额头,“但那些都已经无法改变了,你忘了吗?你自己说过的,没有谁会一直赢。”
“……”
蕞儿点了点头,将眼泪擦干,撑着她的肩膀缓缓起身,“嗯,我们会赢的,在这之前...先给这些玻璃碎渣挖个坟墓吧?”
“什么?!”茶姐难以置信的望着蕞,“现在吗?”
“嗯。”
“可舍梗还没有被杀死……”
蕞儿用双手捧起采儿化成的玻璃,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掌中流下,他侧着脑袋,冲茶姐惨惨的笑了笑,简直凄凉无比,“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实在想哭,也还有想知道的事,所以,擅作主张的让他们多活一会了。”
“蕞儿……”
与此同时,舍梗带着舍提菩进入了一个昏暗狭窄的地窖当中,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他点燃一根蜡烛,将其放置在桌子正中,又从怀里拿出了那顶...血红色的王冠。
“我的宝贝女儿,快将它戴上吧!”
舍梗双手捧着王冠,快走到舍提菩的近前,显得万分焦急,正要把王冠给舍提菩带上,可她却倒退了两步,一脸严肃的质问道:
“父亲,你为什么要杀死采儿?!!”
“采儿?那是谁?也是我们潺圩人吗?”舍梗其实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也更不想知道杀的是什么人,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往前走,昏黄的烛光下,他显得更加阴沉恐怖。
“听话,把王冠戴上。”
舍提菩也跟着后退,极其抗拒的大声呵斥着让他停下,嘴里不满的问:“我为什么要戴上这种东西???”
“呲呲,戴上它...我们的敌人,蕞,就会永远消失。”
“嘁”,她闻听此言攥紧了拳头, 搬起身旁的镜子直朝舍梗砸去,大喊着:“他消不消失我才不在乎!”
舍梗没有躲闪,镜子砸到他的身上裂成碎片四散飞溅,鲜血也跟着一滴又一滴的滑落,他怔在原地,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舍提菩:
“不,怎么可能?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告诉父上,我会把他们碎尸万段,替你报仇雪恨!”
舍提菩缓缓地闭上眼,浑身战栗着,脑海中全都是与三人相处的种种回忆,仍有说不出来的心酸苦楚,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对人的生死视而不见,可这次,她却动摇了,从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她还是忘不了采儿。
她是杀人的帮凶,是她将蕞送入镜中,让蕞和潺圩百姓分离,最后酿成如此灾祸,她永远的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望着面前的舍梗,望着面前的父亲,她第一次发出质疑,眼前的这个家伙,究竟是人...还是鬼?她回到舍梗的身边,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她真的会有个安身之所吗?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蕞的声音,那段话是多么讽刺:“如果舍梗不愿意拿命救你,我也会主动放了你,算你赢。” 她是赢还是输了?蕞所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仅仅是舍梗对她的父爱吗?
“舍梗是在乎你的......【请当心】”
——无数画面在舍提菩眼前晃过——
“难道说,蕞,他真正所赌的东西...是我会站在哪一边吗?!”
舍提菩鼓足了勇气,冲着舍梗大声回答道:“不,他们什么也没做错,我反而要感谢他们,他们给了我,你从没有给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