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蕞的缘故,三人在风场上面等了一小会,默默地看着蕞儿来回穿梭在人群当中,忙这忙那的照顾那些不方便的人,途中他还回来过一趟,问三人会不会觉得难受,要不要下地去走走?她们选择同意了,蕞便驱散风场,让两人安全的降落回地上,随即又飞到别处帮忙了。
采儿说了很多次的佩服,舍提菩说了很多次的有病,只有茶姐目不转睛,沉默不语。
日近正午,蕞儿捧着一个巨大的木箱,带出了走在最后面的一家人,这才跑回来与三人打了声招呼,“嘿,抱歉啦,让你们久等咯?!”
“不会不会,我们三人才聊了一会儿天,你就已经忙完了,真厉害。”采儿高兴的迎上前去,充满敬佩的望着他。
茶姐似乎也已经对他的举动感到习以为常,只是站起身来把手上盘了半天的石子给随处一丢,回答他说:“罢了罢了,也没有太久,咱们走吧?”
“嗯”蕞儿应了一声,带着她们重新飞回上空,气流缓缓飘过人群头顶,却也很快掠过了队伍前端,数百具引路的尸体挥动着僵硬的四肢,嘴里依旧喊着“前进,前进……”因为泥沙的缘故,后面跟着的潺圩人和尸体差了一大截的距离,不过现在也必要理会,主城距此只剩下七百多米,谁都能认清路。
如今飞近了,视线也跟着变得清晰,那主城并非只是一座城池,它的四周环绕着六座奇绝高嵩的黑山,其山高低长宽工整无比,仿佛是受尽人工雕琢,半山腰处又有黑雾弥漫,恶虎豺狼为此盘踞,一排排撰写着金文的石碑斜插在树丛当中,千里长城也从南北山横跨,不过至此也抵达到了尽头。
六山环绕着的下一层还不是主城,有十四座与山平齐的神像屹立于此,它们做工拙劣,凿痕明显,体型修长,头颅畸形,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对于神明的敬畏,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做的敷衍,蕞儿当即就注意到了关键,又是“十四神”,便问舍提菩这些神像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她几乎都没有思考,张口答道:“大概十多天前吧,与祭坛一起。”
“祭坛?”
在十四神高举的双臂之下,摆放着不计其数的灰色莲花灯,那些莲花灯所点缀的,正是一座风光宏伟的祭坛,祭坛整体呈正方形,台阶出自东南角,中心是一座沙漏模样的白色高塔,高塔塔下已经站满了人,那些人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似乎就是修造祭坛的劳工,男女老少皆有,全然是目光呆滞,伤痕累累,脸色煞白如霜,与领路的僵尸无异,分明是一群活死人大军!祭坛位于主城之前,占地方圆约有一百二十万平方米,四个角落分别横插四根巨型玻璃廊柱,廊柱表面和满泥土,尖端有火炬燃烧,石砖地面上刻满了金黄色的纹路,其纹密而不乱,组成一个极其复杂的法阵。
祭坛的后方即是真正的主城,但现已是人去楼空,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房舍屋田,此刻所能看到的,也仅剩下各式各样的上等建筑,所有建筑都是以环形而建,高低冥迷,起伏不定,颇具艺术风格,宛如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蜂窝。主城的最北面是一座玉石宫殿,它背靠着六山之首,富丽堂皇,好不威严!
舍提菩看向主城,表情淡漠,只是有一丝微不足道的遗憾,她和采儿解释说:“啧,真没想到祭坛已经完工了那些王公贵族都还没有回主城去,现在手里还攥着榔头和钉子呢,看来我们今天是不能在城里潇洒咯~”
采儿赶紧摆手,“哈哈,改天也可以呀!”
“贵族?贵族也要被充当劳工吗?”蕞儿感到大为不解,向舍提菩问。
“那当然,我早就说过,父亲已经动用了举国之力,无论贫富,一视同仁。”
“可是,身为娇生惯养的贵族,他们有建造这些东西的能力吗?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哼,谁在乎呢?这可不是由我管理的事。”
“蕞儿...”茶姐叫住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了?”
她沉思片刻,但还是选择开了口:“这些人...不,更确切的说是贵族吧,他们早就死了。”
“什么?!”
蕞和采儿的神情几乎一致,他们都不敢相信,哪怕身份地位如此高贵的人,在潺圩当中竟也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如果是死人的话,短时间没日没夜的建造这种东西也就不奇怪了。”
采儿对他们满是同情, “的确是啊,毕竟...他们也不会累了。”
可舍提菩仍是一种事无关紧的态度,她将两手摊开,面不改色的说:“不过是些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们又不熟悉,替他们难过什么?”
“我...也不知道。”采儿低下了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蕞儿却忽然开口:“舍梗现在最有可能在哪?”
“我哪知道去?反正不可能在主城,时候没到,他不会出现的。”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在这等着?”
舍提菩反问道:“呵,要不然呢?”
与此同时,祭坛中央传来一阵宏亮振奋的号角声,它们化成一道道可见有形的黑色波纹向外扩散,原本平稳的气流忽然被扰乱,蕞儿只能解散风场让大家落回地上。
不料三人前脚刚一着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也接踵而至,整个地面都颤抖了起来,声音传荡百里开外,他们咬着牙,不禁伸手捂住了耳朵。
六座奇山的黑烟于此刻蔓延,它们将整座祭坛包括主城都笼罩进去,带来腥臭刺鼻的气味,熏的人眼都睁不开,四周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天空越来越亮甚至远超过悬挂在上空的太阳,前方闪过了很多人的人影,蕞儿忍着剧痛猛地睁开眼睛,身旁的采儿已经消失不见,装着舍提菩的匣子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他正要伸手去捡,却见一根血红色的舌头已将匣子缠住,即将要往远处拽,蕞儿心中顿时火起,将匣子连同舌头一并抓住,环绕在手背一圈就往回扯,见它和卷尺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完,便腕力一使,把舌头给捏断了。
断掉的舌头迅速松开缠住的匣子,一半化为烟尘,一半被收回到了上空。蕞儿知晓了敌人的方位,调动气流汇聚于掌心,顿时所有遮眼的黑雾全都被他压缩成了一团,一击风拳就直朝那个方位打去。
“啊——啊啊——咳咳!!!”
漂浮在上空的舍梗被蕞一击命中,口吐鲜血仓皇向远逃离,黑雾和那些嘈杂的声音也跟着消失,蕞儿正打算前去追赶,却被眼前的一番景致给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见祭坛上方的每一块地砖都被潺圩人给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将前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的神情是一致的震惊与茫然,怎么在后面走的好端端的,突然就来到祭坛上了呢?
“蕞儿!我找到采儿了。”
蕞儿因突如其来的这一声而恍过神来,原来是茶姐带着采儿回到了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们去哪了?”
“我也说不清楚,在黑烟弥漫的时候,我看到号角形成的波纹仍在不断扩散,它们透过潺圩人的身体,直接将人传送了过来,好在我们运气不错,采儿只是被送到祭坛圈边,我一眼就瞧见了她,便让她卧倒躲过号角形成的波纹,这才带了回来。”
匣子里的舍提菩见着采儿没事,终于松了口气,与采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道是因为庆幸还是因为心慌。
与此同时,祭坛上的人们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惊呼,只见舍梗已然站在了沙漏塔的塔顶,他身披黑色长袍,手持三尺玄铁剑,奸佞滑溜的眼珠朝人群当中扫了那么一扫,就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去,他的瞳孔瞬间皱缩,露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奸笑,随即大手一挥,扭动着身躯做出和蟒蛇一样浮夸的姿势,冲着下方的人群大喊道:
“哈哈哈,我的子民们,不远万里的来到主城,可算是辛苦了!”
站在祭坛塔下的潺圩人立即跪地磕头,齐刷刷的倒下一片,场面尤其壮观,舍梗见罢满意的点了点头,蕞儿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让茶姐把长刀给他,手中攥紧武器,随时都能“一剑封喉”。
“好,不愧是我潺圩的子民!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潺圩人隆重的磕了三响,生怕身居高位的舍梗没有听清,看到沙漏塔顶的他抬了抬手,众人这才相继起身,整个场面静的出奇,没有半点闲言碎语。
舍梗见罢又笑,却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君民情谊,他敞开双臂,无比自豪的放声大喊:
“本王特召尔等于此,是为了宣告天下,在我们潺圩,也有属于我们自己的乐园之土!今日,我将带领尔等前往那片神圣之所,从此告别忧愁、告别病苦、告别贫弱、告别死亡,尔等可纵享仙世繁华,永生不灭!!!”
在场的潺圩百姓将舍梗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潮无比澎湃,暗淡的神色顿时就来了光亮,祭坛之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对于长期处于苦难当中的人们而言,怎敢贪图永生不死?只不过是想要衣食无忧罢了。
舍梗缓缓地将手中利剑高高举起,喧嚣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他高声发问道:“尔等,想不想即刻前往?!”
“想——!!!”
数百万人都发出撕心力竭的呐喊。
舍梗的神态端庄,举起了自己的拳头,重申一遍大喊着:“——你们——想不想去?!”
那数百万人也像是被打了鸡血,在如此浩荡的场面之下,心如一体团结一致,异口同声的喊道:
“想,我们想!!!”
看的数百万人全都上下一心,齐声拥护自己的君王,蕞儿和茶姐的额头上都已经冒出了冷汗,想飞身夺命的利刃也不得不收住寒芒,罪该万死的舍梗近在咫尺,谁也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只能感觉方圆百里草木皆兵。
采儿拉了拉蕞儿的衣角,天真无邪的问:“蕞,我们真的会长生不死吗?”
“……”
蕞儿怔住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阵刺耳的鸣音从天际落下,无情的回荡在人们的脑海,祭坛之上的光芒更加耀眼,脚下的金文法阵绽放出血红色的灾光,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仰望上空,蔚蓝的天空竟赫然变成了一面无边无际的银镜,镜面上所反射着的并不是祭坛神像或者是高山主城,而是无数潺圩人第一次被毒光照射到的,茫然无措的脸。
“蕞,茶姐姐...那是什么?”采儿伸手指向镜子当中的自己,那时的她,身旁还有她的父亲和母亲。蕞的心脏猛然骤停了三秒,舍梗手中的玄铁剑脱手飞出,完全命中穹顶之上的镜面,镜面立即产生了恐怖的碎裂,穹顶上方印刻着的所有潺圩人竟也和银镜一样,身躯出现了破碎的痕迹……
“采儿!!!”
三人瞪大双眼,只见采儿身上的玻璃裂痕正散发着耀眼的凶光,蕞儿伸出手来,想抓住她,可她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就不再继续了,她浑身颤抖着,化成玻璃的皮肤和血液一点一滴的散落在地面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装着舍提菩的匣子交到蕞的手里,用那最为轻柔的语气说:“舍提菩姐姐,可能...我真的要走了,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说,我知道...你不会抛弃我的,你会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还有啊,蕞,茶姐姐...我,你们说...那个地方,能见到我的父亲大人...和母亲吗?”
“不,采儿,你明明没有在那里啊!”舍提菩跪在地上哽咽着,她拼命的摇头,泪水止不住的滴落,就像是一场永不醒来的恶梦,“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蕞,你不是很厉害吗?快想想办法啊......”
没等舍提菩把话说完,眼前的采儿就和祭坛上的数百万人一样,带着最后的遗憾...碎成了一地玻璃残渣,死去的冤魂们正要脱离苦海而远去,塔顶的舍梗却在此时拿出了一个洁白的王冠,王冠产生黑色波纹,将所有魂灵卷入其中,血红的颜色取代了原先的洁白,他得意的大笑起来。
蕞儿的神情恍惚,手中长刀掉落在脚边,祭坛上,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天空所幻化成的镜面已经消失了,地上的玻璃海洋在太阳之下闪闪发光。
“喂!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想办法……让采儿活过来啊!她不能就这么死了...蕞。”舍提菩的语气里越发接近恳求,脑海中回想着那几日的经过,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不,不只是采儿死了,还有跟着我们一起来的潺圩人,两百多万的...人。”蕞儿浑身颤抖着,仿佛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的这一句话。
刹那间,蕞和茶姐的后方突然出现上百块镜片,散发出冰冷的毒光直朝两人的死角照来,那是间之神在两人伤心之余,想要趁机偷袭一招制胜,没料到蕞的反应竟如此之快,回身一甩袍袖,仅用两根手指划出的风刃就将那道毒光劈开,反将所有镜片斩成碎渣。
“……”
蕞儿感到无比愧疚,对他而言,抵御毒光是如此轻松的事,可那数百万人却偏偏就是死在这样的毒光之中,他没办法给那些人一个交代,也没法给自己一个交代,因为失败的代价太过沉重。
舍提菩根本没有理会刚才袭击两人的镜子,仍旧不死心的问:“蕞,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救活采儿?”
……
蕞缓缓地摇了摇头,他闭上眼睛,却也没法止住泪珠滑落,喉咙里发出脆弱而又悲伤的声音: “对不起啊,他们不会死而复生了,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冥界之主,再也没有百年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