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整个百步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汤氏父子善钓一事。
有道是:酒清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能凭空从河中钓到如此多的鱼,令众人羡慕不已,即便是在钩饵上花上一些银钱。
家中田产颇丰的自不必说,像大部分薄田不过两亩,长年佃租人家田地的人家无不想着也学钓技钓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多人夜里都做了钓鱼的美梦。
第二天清早,百步岭村西石家,两个孩子都随大人起来了,二狗揉了揉眼睛。
“娘亲,刚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带着弟弟一起去钓鱼,开始钓上来一条小的。”
二狗拿手比划着,仿佛真的钓到一条半尺长的鱼。
“后来又钓了一条大的,我拉不动,喊弟弟来一起拉也拉不动,那鱼好像猪崽一样大!”
“昨日爹爹晚上喝了酒回来,讲了九哥哥的事,九哥哥好厉害的,不但抓到了贼人,还能钓那么多的鱼!爹爹,我也想钓鱼。”
二狗的父亲石启杰听了儿子的话说道,“昨日喝酒时听那汤小九说,汤三曾救了一个害了病的道人,是那道人传下的钓技,故此才这么厉害的!若说那道人,爹爹好像也曾有点印象,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爹爹有回正在种田,天有些热,那道人向我讨碗水喝,我就没管他!哎,谁知道那道人有如此本事,早知道请到家里吃饭养病,那神乎其神的钓技就是我们石家的了,还种什么田啊!”
石启杰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二狗啊,一会儿让你娘亲取三十文钱来,爹爹去墟上买个鱼钩,我们也去试试!”
“他爹,这事儿怎么没听你说过,要是把那道人请进家来,我定会像菩萨一样供着,让他把会的东西都教给咱!”石家娘子说道。
“别说了,这都是命啊!谁知道汤三走了狗屎运!”石启杰接着说道。
这就是以讹传讹,石启杰或许真遇到一个讨水喝的人,多半不会是道士,但现在似乎认定就是道士一般。
……
正月二月在乡野之中,农人除了服徭役或者到富人家打些短工,平日里的事很少,只是天冷少出来走动。
这次知道了汤氏的事,不少人都动了钓鱼的心思,汤小九能行,我等又差什么,照着做就是了。
家中有点闲钱的,准备了几十文去买钩线,钱不够的去借个三四十文也要买些。
正巧今日又是广缘开墟市的日子,村人除了留在家中的,很多家安排两三个人出来,一路是到那黄华河边,看汤三父子钓鱼,一路是为了省那一文钱路费,走着去广缘买钩线。
蒋三收拾东西往担子里装,欲出门去墟上的铁匠铺,家中娘子说道,“三郎,你这些日子赶工太过辛苦,前几日还赚回了七八吊钱,不如今日歇息一日吧!”
“哎,昨日见到喜鹊冲着我喳、喳、喳的叫,我估摸着肯定有喜事!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墟上走一走,没有活早早回来就是了!”蒋三说罢,挑着担子出去了。
大正月的也没什么活,故此蒋三也没有急着赶路。待到了铁匠铺,外面已经站了三个汉子。
“你这铁匠,好生惫懒,这么迟才开门做生意!”其中一汉子斥责道。
蒋三忙放下担子,拱手笑着说道,“恕罪恕罪!小可家中有点杂事,耽搁了时间,对不住了!请问几位想买何物?”
另外两个汉子也围了上来,“这广缘就你蒋三一个铁匠铺吧?”
“确实只有我一家,宁远县城我师傅在那开了一家,另外还有两家,全县八个墟市,除了冷水铺是两家外,其他的都只有一家。”蒋三对宁远的铁匠铺如数家珍。
“怪不得在广缘从头到尾也没找见别的铁匠铺,我且问你,你这铁匠铺里可有鱼钩呀?”另外一汉子问道。
“这鱼钩?”
蒋三迟疑起来,鱼钩平日里也不见有人来买,去年剩那几个都给汤小九了,前几天又给汤小九订做了一批,都交了出去,现下手里是一个也没有了。
“没有了。”
“没有了!那汤小九的鱼钩从何而来?”
一听到汤小九三个字,蒋三马上反应过来,“汤小九啊!他的鱼钩都是从我这买的,我是说我的鱼钩都卖给他了!”
“你再去打造一些,我要买点。”
“你的鱼钩都多少钱一个?”
“对了,汤小九都从你这定什么家什了,说来我听听。”
“老石,你也来买鱼钩了!来的好早啊!”
“彼此彼此!”
石启杰与那几个村人寒暄道。
这时又来了几个百步岭村的人,吵着要买鱼钩。
“我的鱼钩大的三十文,中等的十八文,小的十三文,这都是不带倒刺的,带倒刺的每个再加一文。”
这蒋三倒还仗义,没有见买的人多而顺势涨价。
“倒刺是什么意思?咱这大老粗没听过!”
“倒刺就是在钩尖上锉出一个毛刺,如同倒须钩一般,鱼咬到嘴里,不易把钩吐出来。”蒋三解释道。
“原来如此!”
“那汤小九从我这买了七八吊钱的东西,除了鱼钩,还有好几样,稀奇古怪的,我都叫不上名字,都是些小玩意儿,不过都是精铁打磨的!”
“花了如此多的钱!”有几个人掂了掂手里的铜钱暗想,怕是不成了!
墟上来往的路人看到铁匠铺围了七八个人不知何事,也纷纷驻足观瞧,人是越围越多。
蒋三对几人言说鱼钩是冷门货,做出来不好销,每人须告知购买的数量,还要留下两文钱作定金。众人欣然应允,纷纷把定钱交了上来。蒋三前前后后定钱就收了五十文之多。
离蒋三不远还有一个地方也围了不少人,围在当中的竟然是李瞎子。
“李道长,你就告诉我等,你有没有什么师伯师叔的,也在我宁远县,在永州府的也成啊!”
“李道长,你师门有没有姓邱的道长啊?”
众人说话倒是恭谨。
有的则干脆问道,“李道长可会钓鱼?”
一时间把个能掐会算的李瞎子弄懵了。
“你等这话是从何说起?”
旁边有人将汤小九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瞎子。
李瞎子听后白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哎,要说我师门,确有几个师伯师叔,我那六师叔就姓邱,平日里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自号云梦山人,七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大半年前邱师叔还来宁远找过我一次,可惜我正在火烧墟给人看风水作法事,一时脱不了身,邱师叔几十年闲云野鹤惯了,哪里等得,竟自去了,日后再相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呀!”
“那你邱师叔可会钓鱼?”有人问道。
“钓鱼,小技尔!邱师叔自然是会的,邱师叔所学驳杂多端,就连小道勘舆定穴、看相占卜之术也从邱师叔那里受益颇多!”李瞎子侃侃而谈。
“李道长,那你可会钓鱼?”
“这个!术业有专攻,小道不曾习得钓技。”
众人闻听此言心中皆是叹息,这老道士还不知什么时候再来,看来学这钓技是无望了。
有些人听李瞎子言说从道行高深的邱道长那里学过风水之术,不禁对他也高看了一眼,渐渐的找其看相算命的人也多了些。
汤三父子起来后照例匆匆吃过早饭,汤小九捡了根竹子用小刀劈成小块,在上面刻上了莫名的符字,从其中找了一个插到了院门上,这是为古有年准备的标记。青皮还是拴在了狗窝旁。
两个人又拿着钓鱼的工具出来了,本想悄悄地走,岂不知不少村人早就出来等在了附近,有些性子急的已经到了黄华河边。
没办法,汤三父子只好讪讪的笑着与人打招呼。
“毛二哥,好早啊!今天没有去打猎啊!”
“这不是牛蛋么?大正月的也不多睡一会儿!”
“刁婆婆……”
父子二人到了黄华河,村人跟过来的足有三四十人。
“屎蛋,要不你和爹爹回去吧!这人也忒多了,你那钓技可别让人学了去!”汤三低声说道。
“爹爹,孩儿这钓技如果不是我亲口相传,就是把东西都给他们,他们也只能学个皮毛而已,我钓十条或许他们才能钓上一条来!”汤小九信心十足的低声说道。
到了老钓位,汤小九双手一抱拳,冲着众人说道,“各位乡亲,小九在此钓鱼,本来邱道长千叮咛万嘱咐,钓技不让外传,小九以为只要不是亲口指点就不算外传,但是有一点,小九鱼竿长一丈,鱼线也长一丈,这鱼竿甩起来,鱼钩之上有寒毒,方圆两三丈内容易伤到人,故此劳驾各位乡亲在三丈以外观看!至于能悟到多少钓技,就看你们的造化了!如何呀?”
听了汤小九的话,众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了一下,自然是都应允了,同时也在三丈之外围了一个圆圈观看。
汤小九蹲下身子开始整理渔具,上次的浮漂已经调过了,但是没准备立刻用,打窝器打窝这个技巧还是先不用,好在还可以用散炮和抽窝子。
先换上最大号的双钩,插上浮漂,把窝料挂到钩上,用手攥紧,轻轻抛到一丈二三尺远的钓点上。稍等一下,然后再把钩线快速的拽上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又叹息几声。
汤小九反复的这样做,看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都半个时辰了,也没上一条鱼,依我看根本就钓不上鱼来,都是骗……嗯,天有点冷,老娘先回去了!”
一个粗壮的妇人吸了吸鼻涕,扭着肥硕的屁股走了。
“我记得有人钓鱼都用蚯蚓,油葫芦,这天也找不见呀,汤小九用的是什么,有点红,莫不是猪肉吧!”一个汉子说道。
“怎么可能是猪肉,这鱼饵到河里就散开了。”
“他用的是什么浮漂?中间仿若一个织布的小梭子,两头又细又长,尖尖的,上面还有花花绿绿的彩漆,真搞不懂!浮漂不都是用鸡毛鹅毛做的么?还有底下居然绑了两个钩子!”
“不要说了,好好看吧!昨晚的鱼你也没少吃,断不会错的。”有一个汉子大声说道。
这时汤三轻轻走了过来,“张老七,小声些,你等都小声些,莫要惊了鱼!”
“是!是!”
那张老七不禁捂住了嘴。其他的人也止住了议论,静静地看着。
汤小九看抽的窝料差不多了,把鱼钩又换成小号的,裹了一块重铅皮找底,简单几下把浮漂调好了,还是调平水钓两目。
鱼饵换上新的,将鱼竿轻轻地抛了出去,一个人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浮漂,不再有其他的举动。
一刻钟以后,拽回了钩饵看了看,又换了一块鱼饵,再抛入水中。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浮漂略有颤动,汤小九嘴角上翘,微微笑着,鱼进窝了!
汤三一边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边看着众人,防止他们有不良的举动影响到钓鱼。
果然转瞬间,浮漂突然下沉,汤小九手疾眼快,在浮漂没入水中之前将鱼竿提了起来,一条金黄色的大鲫鱼挣扎了两下被钓了上来。
“上鱼了!上鱼了!”旁边围着看的众人不禁低声惊呼。
汤小九回头望了一眼,众人才觉不妥,纷纷闭上了嘴。
汤三接过鱼放在了水桶中。
汤小九接着上饵抛竿,自从第一条钓上来之后,再上鱼就容易多了,一盏茶的时间又上了两条鲫鱼,其中一条竟然是鱼钩锚到鱼腹上,看来窝子里已经聚了不少鱼。
在距众人很远的一个山丘上站着两个人,竟然是汤家大爷汤达绅和二爷汤达维兄弟俩个。
“大哥,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了?”汤达维看着远处在人群之中钓鱼的汤三父子慢慢说道。
“哎……没想到这个庶出的三弟竟有如此际遇!小九得仙人传授钓技,又得卢教谕垂青,并拜入其门下,前途不可限量啊!”汤达绅长叹一声说道。
“老六和老三都是二姨娘生的,老六应该能和他们爷俩说上话,不如让老六和杨氏去劝劝,终归要他们重回宗族才好!”汤达维说道。
“难啊!当初为兄收回田产的时候,心中多少有些不忍,私下里曾携钱欲赠与三弟再置办些家产,哪想那小九竟有志气,撺掇三弟婉拒了!看来只能徐徐图之了!”大爷汤达绅说罢唏嘘不已。
……
黄华河边,众人一阵一阵低声惊呼。汤小九钓上来的鱼是越来越多,快到午时末,两个水桶已装满了鱼,其中有两条鲤鱼稍大些,差不多有三四斤重,鲫鱼则大小都有,三两到一斤不等。
“爹爹,差不多了吧?家里只有青皮,可不要像上次似的遭了窃贼,再说这鱼也要收拾一下。”汤小九说道。
“这鱼是不少了,最少二十五斤,反正要做成腊鱼,也不怕它立时死了,要是能再多钓些就好了!不过你说的也确有道理,以前你娘还在的时候,爹爹也不用操这个心,现在咱们家多少也有一点家当了,不得不小心些!罢了,先回去吧,日后再慢慢想办法!”
汤三听了儿子的话,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向周围的众人拱了拱手。
“各位,我们爷俩今日就钓到这了,劳驾,让让路,我们先回去了!”
汤三与汤小九分开众人,带着渔具和鱼获回家去了。
这三四十人中男女老少都有,在这黄华河边就议论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这小九哥还真神了,两个时辰钓了有二十多斤鱼,这一日就是两三吊钱啊!”
“他这钓鱼是不是和这个地方有关系,明日我先来把这地方占了!”
“李老三,你想占地方,你有钓竿和鱼钩么?”
“张老七,你说的对,我让五弟去墟上买鱼钩了,我家里还有些麻线,一会回去看一看,下午能不能绑好!”
有那机灵的,寻思着自己的三姨母就在邻近的西湾村,他们家曾有人钓过鱼,何不去把钓具寻来,明早就来占这个地方,想到这撒腿就往西湾村跑,旁边的人看着直发楞,心说这汉子怎么了,呆呆地就跑了呀!
“我看汤小九用的鱼线可不是麻线啊,人家的线是透明的。”
“他那个是蚕丝,好贵的!你们也上广缘买蚕丝了?”一个婆娘问道。
“哼!我等可不傻!蚕丝和麻线可都能钓鱼,买那样贵的东西,如果钓不上来鱼,岂不是折了本!”
“汤小九的浮漂好奇怪啊!不知是用什么做的?”
“能浮在水上的定是木头,我二哥认识崔木匠,下午去请他帮着照着样子做两个试试!”
“让你二哥跟崔木匠说说,帮我也做一个!”旁边一个矮小的汉子低声央求着说道。
“拿钱来,五文钱一个!”
“还要钱哪,帮帮忙么!”
“没钱,没钱!给你做个屁呀!”
“哈哈哈!”其他的人听到都笑了起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真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吴老四,你二哥要真能让崔木匠做出和汤小九的一模一样的浮漂,连彩漆也一样,我就买两个,不就是十文钱么!”
“这个……我只能让他试一试,倒不敢打保票!”这个叫吴老四的汉子讪讪的说道。
“浮漂还可以用鸡毛和鹅毛做么,我以前看人用这个钓过鱼!”人一多就什么见多识广的人都有了。
人多口杂,每个人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