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完毕,舒遒愐放笔直腰,靠在御座上深吸一口气,却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柔媚薰香,顿时变得浑身酥软,差点瘫倒在案上,迟姗姗、棠传芳见状连忙过来搀扶,舒遒愐告诉他们:“有股奇异的香气令朕遍体乏力、下腹灼热、头晕目眩。”
“嗯,我也闻到了。”话音未落,迟姗姗便昏倒在舒遒愐怀中。
“醒醒,姗姗!传芳,你快去看看这香气究竟来源于何处!”舒遒愐知道这绝非铜鹤嘴里的龙涎香味。
棠传芳不敢怠慢,先取了些丼中冰凉的冷水,替舒遒愐、迟姗姗拍湿额头,舒遒愐霍然清爽许多,迟姗姗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不必惊动殿外的锦衣卫,你自去殿角四下搜寻,必要将香气找到。”舒遒愐吩咐,棠传芳本想边嗅边找,孰料香气早已弥漫丹墀四下,难以断定来源,只得殿角边、丹墀下、屏风后、御案下四处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搜老虎洞。”舒遒愐走到丹墀边,伸手往镏金狮子的嘴里一按,丹墀下当即便立刻吱嘎作响,一扇小门豁然开启,棠传芳取烛一照,吓了一跳,里面赫然盘膝端坐着一个小太监,双手捧着一柱香,红光点点,香气扑鼻。
那小太监见自己已被暴露,也吃了一惊,想要逃跑却被棠传芳一把扭住,拉出来厉声喝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最好老实交代谁是幕后主使!”
小太监陡然来到明晃晃的烛光下,过了片刻才恢复视觉,随即向身穿龙袍的舒遒愐磕头:“万岁爷饶命,是魏公公指派奴才如此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私自藏匿于乾清宫罪同行刺吗?”棠传芳往小太监胸口处狠踢一脚,小太监趴在地上痛哭:“奴才知罪了。”
棠传芳作势还要殴打,动了恻隐之心的迟姗姗连忙劝阻,小太监泪汪汪地看着舒遒愐,舒遒愐开口道:“也罢,朕问你,刚才燃的是什么香?”
“是勾魂香。”小太监回答,“此香乃加劲年间的道士始创,名为红铅法,是取美貌端庄的少女月经初潮,盛在金桶银壶内,加乌梅水后阴干,如此反复七次。再加乳粉、麝香、辰砂、南蛮松脂、童子尿粉搅拌均匀,用火慢慢煮干提炼,制成天铅神丹,个个滚圆殷红,光亮异常。无论男女,嗅得片刻便会催动情欲,不可抑制,必要交欢而后解。万岁爷定力非同小可,真是天上的紫微星下凡。”
“好你个奸邪小人,刚才还企图谋害万岁爷,现在又来曲意媚上、哄骗万岁爷——什么勾魂香,为何我一切如常?”棠传芳不以为然。
“像我们这样肢体不健全的人,当然不起丝毫效用。”小太监的解释羞得棠传芳面红耳赤,迟姗姗却表示自己对此羡慕有加,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了缓解尴尬:“多好啊,我也想像这样不受影响!”:
“闻香心动,皇考、皇兄皆为此误!”舒遒愐扼腕长叹,转而对小太监说:“你既讲了实话,朕也不为难你,只是宫里你是留不得了,朕不罚你,自会有人罚你,你还是出宫去吧!”
小太监面露难色:“半夜三更的,别说出宫不易,就是出了皇宫,四处都是锦衣卫缇骑和东厂坐记,奴才该往何处去?”
“朕倒有一计可救你性命。”舒遒愐若有所思。
“奴才谢万岁爷开恩!”小太监喜出望外。
“明日晚间你照常来乾清宫。”舒遒愐话音未落,小太监吓得连连摆手:“奴才再也不敢了。”
“无妨,将勾魂香暗暗调换就可以了,先下去吧。”舒遒愐叮嘱完毕,小太监感戴万分地退下,棠传芳不满道:“就这么放啦,他究竟靠得住吗?”
“如何靠不住?他若向魏恭贤通风报信了,哪里还回得来?”舒遒愐拍了拍棠传芳的肩膀,“你速带几个可靠之人到乾西二所值房,查查那四名女子身上可有什么物件,不可伤了她们,也不要为难她们、令她们警觉。”
棠传芳欣然领命,不到半个时辰,回来将数粒红豆大小的青色丹丸呈上:“这些丹丸全部都是从那四名女子的绣带、裙角、胸襟、袖口、衣领处搜得,浓香袭人。”
舒遒愐招气入鼻,一股浓郁的香味直逼丹田,使他两颊赤热、双眼朦胧难睁、不由自主地心猿意马起来,于是,一边后退远离一边庆幸自己没有靠近那四名女子的舒遒愐询问棠传芳:“你是如何搜到的?”
棠传芳嬉笑:“奴才只称宫里规定伺候万岁爷需要沐浴更衣,领她们去了混堂司,将她们脱的衣服上下细摸了一遍,就连内衣内裤都不曾放过。”
“差事办得不错,赏银六十两。”舒遒愐向棠传芳投来赞许的目光,“以后每日都要如此,但万不可惊动了她们。”
“奴才遵旨。”棠传芳环顾四周,“万岁爷,迟姗姗呢?”
“那丫头尚未彻底恢复,朕这样的正人君子又不可能趁人之危占她便宜,所以就将她托付给她的父亲迟默含与好姐妹连翘照顾。”舒遒愐打量了一眼棠传芳:“你如果担心她,就去看看她。”
“笑话,奴才为什么要担心她啊?”棠传芳嘴硬不过三秒便改口:“万岁爷,奴才想去看看她。”
“你呀你,快去快回。”舒遒愐简直哭笑不得。
……
“宝贝闺女,你不是一直靠历史知识见招拆招吗?这次怎么栽进去啦?”迟默含低声询问迟姗姗。
“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迟姗姗理解迟默含不忍让她躺着也中枪的心情,此时此刻,连翘凑了过来:“你们父女俩背着我说啥悄悄话呢?”
“没说啥。”迟默含搪塞道,“连翘啊,既然太医来诊断说姗姗并无大碍,静养即可,那咱们就别在这里打扰她休息了,出去下盘棋吧!”
“好呀!”连翘誓要扳回之前的输局。
对弈进入白热化状态,棠传芳不告而来,迟默含与连翘都没空搭理他,棠传芳便独自一人走到迟姗姗床前。
“难为棠公公专程来看我。”迟姗姗从床上爬起以示感谢,“其实,我身旁有连翘跟老爸,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嘛!”
“就是说啊。”棠传芳红着脸挠了挠头,“姗姗,你不该羡慕咱,应该是咱羡慕你,因为咱比你悲惨,自幼没了爹娘,跟哥嫂过活,嫂子嫌弃咱无能,将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拿残羹冷炙打发咱不算,还老对咱恶语相向,咱一怒之下,在爹娘坟上磕头谢过养育之恩,偷跑到城里净身进宫了。师傅为咱去势的时候,咱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就发现下面的宝贝儿没了,插着一节麦秸管,光身躺在挖了一个小洞的门板上,也不敢多吃饭,怕撒尿用劲憋崩了伤口,只喝臭大麻水,没日没夜地腹泻拉肚子,差点丢了小命。”
棠传芳自顾自地垂首讲述着,抬眸时才发现迟姗姗早已泪流满面。
“对不起,咱不是存心想要弄哭你的!”棠传芳慌忙伸手为迟姗姗拭泪,又自扇耳光:“瞧咱这张臭嘴,怎么每次都惹人家不高兴?”
“你干什么,疼不疼?”迟姗姗轻轻地揉了揉他那已经红肿起来的脸颊,然后紧紧地将他拥入怀中:“棠公公,我虽然没有办法为你抹去这些痛苦的回忆,但一定会努力为你提供幸福的记忆。”
“你为什么对咱这么好?”棠传芳受宠若惊。
迟姗姗正欲作答,可勾魂香对她的干扰尚在,导致她产生了幻觉,将棠传芳错认成舒遒愐,伏在他耳畔呢喃道:“因为我喜欢你。”
“你喜欢咱?”棠传芳不禁大叫,惊动了迟默含与连翘。
……
“奇怪,总感觉最近棠公公对我的态度改变了不少。”迟姗姗话音未落,连翘打趣道:“你都跟人家表白了,人家对你的态度能不变嘛!”
“表白?”迟姗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错,表白。”连翘拍了拍迟姗姗的肩膀,“你仔细回想一下。”
“啊,我当时意识模糊,不作数的!”迟姗姗红着脸回忆道,“不行,得赶紧去找棠公公向他解释清楚。”
“如何解释?告诉他你不喜欢太监,当时只不过是戏言,耍他玩的?”连翘反问,拐角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迟姗姗与连翘跑去查看,发现原来是失魂落魄的棠传芳。
“咱刚刚出宫办差的时候瞧这套首饰不错,于是就想着买回来送给你。”棠传芳显然已经听到了迟姗姗与连翘的对话,强颜欢笑着将首饰盒交给迟姗姗,仓惶离去。
“棠公公,请等等!”迟姗姗气喘吁吁地追上了棠传芳,“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咱若不走,难道还留下来自取其辱吗?”棠传芳沮丧地低着头,“你什么都不必再说,咱已经全都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迟姗姗轻轻捧起棠传芳的脸,这才看到他眼里竟泛起了泪花,怜惜地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说好了要为你提供幸福的,怎么可以让你又陷入痛苦呢?”
“你不是说,那些话都不作数吗?”棠传芳问。
“因为我当时的表达不够准确——我确实是喜欢你的,但这种喜欢与性别无关,是一种纯粹的喜欢。”迟姗姗一脸真诚,“棠公公,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懂了,原来你喜欢咱就如同喜欢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一般。”棠传芳自嘲地笑了:“也是,咱连男人都不算,有什么资格奢望男欢女爱?”
“不许你这样贬损自己!”迟姗姗气急,“我从未以这样的标准衡量过你!”
“真的吗?”棠传芳羞涩不已,“那你是否愿意考虑和咱做对食?”
“我们不适合做对食。”迟姗姗斩钉截铁。
“为什么?”棠传芳疑惑不解。
“难道宫里有魏恭贤、巴芭葩做对食还不够吗?”迟姗姗一语点醒梦中人,棠传芳恍然大悟。
“所以,这套首饰还给你,别再在我身上花钱了。”迟姗姗将首饰盒递至棠传芳手中。
“这钱是万岁爷赏给咱的,咱乐意花在你身上。”棠传芳欲将首饰盒再度交给迟姗姗,迟姗姗坚辞不受:“将这些钱先攒起来,日后国家危难时再捐出去。”
“好吧,听你的。”棠传芳妥协,“咱承认,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被你的美貌与气质所打动了,咱不该在你面前拿姿作态,希望你也不要拒咱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