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斜对着响马湖，足有百丈之宽，两侧崖壁陡然而立，苍松古柏遮天蔽日，使人观之胸怀舒畅。泰平自幼生活在北靖，虽未到大小柏岭去过，但参天古松却见过不少，竟似均不如墨山松大。
谷外立着会盟土台，正对着响马湖，占地面积不小，高约有五丈，上面插些羊角旗幡，被秋风翻卷乱摇狂摆。台上堆着一小堆石头，五颜六色，奇形怪状，不知是何用意。
山谷西边数里外，立着数百座帐篷，零零散散地分布，看似毫无章法，但却前后呼应，颇有防御阵法之效果。帐篷北边围着大围栏，里面圈着数千匹战马，可知那里屯住了数千勇士。泰平心下估量，响马部族人骑士强悍，若能真心归顺苍陵，自己便可集四大部落武士，组建玄天和飘雪两军，七彩大军便可成了。
会盟台下有一支骑兵，护卫一群穿着高原吉服的人，每个人头上戴着一顶狐皮帽子，脖项上戴着长长串珠，有绿松、密蜡、珊瑚和天珠各种材质，颜色十分艳丽华美。
这群人远远地看到苍陵王师，已策马迎了上来，为首者共有八九人。
仁环引着响马与悍马两部，向西而行去选了地角扎营立寨。苍陵中军原地不动，辎重营开始建起简易营地，以安置王师休整。芈雄亲自指挥驻营，虽不及设置路障壕沟，但也在外围安排了明暗各哨。荣泽等众将陪同，泰平提马来到军阵之前，望向对面来的众人。
那几人居中的一个身材不高，生得有些矮壮，头发又长又卷，鼻子极大，像一只癞蛤蟆。他穿着一身天蓝色锦服，外面罩了一件黑雕皮斗篷，与周围众人的高原吉服极是不搭。此人身边跟着一人，却是长得又高又瘦，脸上坑坑洼洼，显得甚为可怖。
“矮壮者是仁憎，瘦高者则是达和罗。”蒙佑小声地向泰平介绍道。
“尊贵的苍陵大良，仁憎与墨芝高原各部首领前来相迎，愿美丽的高原尽享和平荣光，祝愿苍陵王莫柏永享安乐。”仁憎说完，右手摘下帽子，放在左肩头处，微微弯下了腰。
他身边众人皆是如此，泰平知道这是当地风俗，是对远方来客极高的一种礼仪。
“我代苍陵王感谢仁憎首领，祝愿萨迦教那由他宗师的智慧，永远为各个部落开启心智，祝愿格鲁宗像雪山雪红花，永远开得明艳灿烂。”这番话亦是蒙佑所教，乃是对信奉萨迦教的人最高的礼赞。
“泰平大良是响马部最尊贵的客人，会盟之后，更将是萨迦教最信任的守护者，仁憎与族人世代尊从苍陵王国，盼天朝上国一统亚夏，各部落族人早日同沐天恩。”
“此番莫柏大王派泰平督领王师，就是为墨芝高原各部着想，助仁憎首领率族人共享亚夏文明，广垦田地以养族群，开创响马部祖先未达成的伟业。”
“响马部早有心向亚夏中土之意，更敬服庄帝、昭皇等一代伟主，愿为苍陵王称霸亚夏，略尽一些微薄之力。”
“没想到仁憎首领穿着与亚夏中土相近，连说话也颇有中土之味。听说响马部以药海谷为宝地，不知何时可一饱眼福。”
“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天光大亮，我亲自陪同大良入谷，仔细看看那巴雪杜鹃和各种药材。”
“也好。不知这几位都是哪个部落的首领呢？”
“哈哈，怪仁憎粗心大意，光想着与大良亲近，竟忘记介绍各位首领了。这位是野马部首领达和罗，他旁边的是香奈部首领才让。”仁憎介绍众人，达和罗再次向泰平表达敬意，脸上露出微笑。
“此刻天色微暗，正是天域雪山诸神圣灵降世之时，乃是各个部落祈祷的佳辰，仁憎请泰平大良移步会盟台，共同举起马奶酒怀，一起宣唱会盟的吉事吧！”
“泰平恭敬不如从命。”
仁憎等人分开左右，陪着泰平向会盟台而去，后面跟着荣泽、戎悍等人，还有一支亲兵卫队。会盟台下跪着几十名奴隶，头上顶着大陶罐，手里捧着陶碗，纹丝不动，犹如雕塑。
一行人翻身下了马，各由亲兵和武士牵到两旁，仁憎拉住泰平的手，率先登上会盟台。这土台由巨石与泥浆混合而筑，虽不及中土会盟台华丽，但异常稳固。众人跟在两人身后，原本跪着的奴隶站起身，在一名祭司的指挥下，慢慢地走上台来。
会盟台中央堆着石头堆，远观并不甚大，到了近前才发现，至少也有两丈高，中间有巨大空隙，摆放着新剃的牛头、马头和羊头。石堆前站着一个老祭司，看不出年龄多大，估计至少有七八十岁。祭司满脸的褶皱如同深壑，皮肤暗红，眼神空洞。
“这位是哈普老祭司，乃是宁玛山格鲁宗的格老，位次仅低于教宗，乃是达和罗亲自请来，为响马各部宣扬教义。”
仁憎向泰平介绍着，然后弯下腰，双掌合什，向哈普献礼。哈普好似不去看他，嘴里却喃喃自语，仁憎、达和罗和其他首领面色沉静，表情严肃地聆听着。泰平不懂哈普其意，只得与荣泽等人垂手站定，任夜风吹拂衣摆。
过了一会儿，老祭司不再说话。他将双手举起，展臂迎向天穹，仁憎连忙弯腰行礼，脸上更显得虔诚。待老祭司放下双手，仁憎才站直了身体，转身面向泰平。
“泰平大良，老祭司已向那由他先尊祷告完毕，我们现下喝了这马奶酒，墨芝高原各部便永为苍陵王所驱。”
仁憎说罢，那些奴隶走向前，为台上众人各送上一只碗，然后取下头顶陶罐，给每只碗斟满马奶酒。
马奶酒性温，有驱寒、舒筋、活血等功效，被当地各族称作天元浆，乃是天域八珍之一，每当远方来客至此，族长都会手捧马奶酒，请对方连喝三碗，以示对贵客的尊重。泰平端起马奶酒，鼻中闻着醇和爽净的奶香味，心里不由得感慨，自己离开白峰诸事顺遂，难道真是冥冥中的上苍保佑？助他这个变天者成就大事？
众人一饮而尽。
仁憎将酒碗交还奴隶，仰天大笑，展开双臂抱住泰平。达和罗等人也一一效仿，各自抱住荣泽等人，并用脸颊相互触碰。泰平知道这是结盟为兄弟的礼节，也就不以为怪，照着样子回了礼。台下响起了欢呼声，远处似乎传来响马湖的水声，好像为这场结盟鼓掌一般。
大家下了会盟台，仁憎与各部头领陪同，一起往苍陵大营而来，后面跟着百余名奴隶，各捧着酒罐和烹制好的牛羊肉。芈雄迎出营帐大门，请众人走入一顶大帐，帐内灯火通明。大帐十分宽阔，地上铺着厚厚毛毡，摆放着数十张桌子，已经备好了茶水，还放了十几种不同的美酒。
墨芝高原各个部落以勇为尊，勇士除了好武尚斗外，最喜饮酒放歌。马奶酒虽是美酒，终不如中土美酒著称，因而族人外出商贸，多喜欢购买烈酒。各部落首领虽富有牛羊，亚夏美酒所尝却是不多，眼见美酒香飘四溢，无不乐得喜上眉梢。
芈雄交待营内待卫引领，请各部落首领落了座，然后吩咐火头营上菜。泰平与荣泽众人除去衣甲，各自找了位置坐定，同仁憎等人喝了起来。蒙佑、肃慎、蒙佐等天马高原各部落首领陆续来到，帐内高声喧哗之声此起彼伏，污言秽语更是不绝于耳。
泰平知道此乃军中常态，倒也不以为意，便举杯与众人共饮。不知喝了许久，泰平停杯住手，抬起头看着帐顶明亮的灯光。
人总是需要重新认识自己。蓝石公的话又在泰平耳边响起，仿佛在提醒他似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