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两个人无所事事，要是那几个神使能活着从桃源里出来给他们发工资，可以说等于白给。看着他们的废物腔调，我也懒得想什么方案了，直接和断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站在他们跟前。
“喂，我能问你俩几个问题不？”我一脚踹过了左边一人的椅子，他还在愣着神，差点摔翻在地。
他方才清醒，大叫了一声，一腿撑住了地才没摔下去。“哎呀！这是闹鬼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看见那个张海印？”
旁边另一个人已经举起了手，缩着脖子也不乱动，而是支支吾吾道：“你们要问什么？”
本来以为他们还会反抗一下，结果我连刀都没拔，这就准备好兜底了。
“哟，怎么这么听话？”我半蹲下身体，手指来回撇着。“可别诓我，不然我杀了你们。”
“不敢啊！”左边的人抚着胸口，一副示弱的姿态。
右边倒还算淡定，帮他接过了话头。“你都能追到这里了，我们诓你也没用了吧？”
“哼。”我冷笑一声，右手插起了腰，“你们是不是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们互相对视着，尴尬的嘴角弧度，使他们看起来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
“把这里发生过的事情都告诉我。”我站直侧过了身子，微微偏向偌大的湖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吧？”
“你说对了。”
依这两人所说，不久前万和上层对桃源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桃源模型的构建直接引起了内讧。有一半以上的人并不想相信此模型显示出来的结果，包括那几个神使，所以他们处死了全部研究人员——也就是那天在刑场被审判的教授和学生。他们还认为，只要能够进入到桃源深处，就有办法修改所有的法则和定律，成为真正的“神”。还有小部分人则是觉得，执意闯入桃源会遭到神的诅咒。
听了一会儿，我无聊地挠了挠下巴，半天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哦”。
没意思，和前尘的那些蠢货区别不大嘛。
“他们……内讧的时候，不打一架吗？”我酝酿了半天蹦出这么个问题，这也确实是我的美好幻想，幻想他们自相残杀之后我能过去顺手收个人头。
两个人摇头，直言不知道。我也不再追问下去，但凡万和真的要在桃源最深处对世界做了什么手脚，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就是像印十一的过去一样，来的人都死在里面；另一种就是成功了，我们所做的前功尽弃。耗下去只能是浪费时间，说多了无用，快点进入桃源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桃源内的时间比外界更快，不需要担心万和下一秒就能做出什么，我们现在继续前进，总归是来得及的。
想来，眼前这两个人我还是不知该怎么处理妥善些。杀了他们太过了，可放走他们的话，又怕他们回去以后管不住嘴，把桃源的事情重新泄露出去。
“带上他们走。”断影看出了我焦虑的点，便代我拐住了那两人。他实在是表面上看起来老实不爱算计，做事狡猾得并不输我一点。毕竟把他们带进桃源的话，兴许就能有一个下杀手的正当理由。
我摸索着记忆中第一次来到桃源的情景，估计还要走上个半天，这并不麻烦。当离山脉越来越近的时候，沿湖几乎就没有能供人行走的像样的小道了。到了挨着山脚的区域，我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自意识中的强烈冲击，那是我与桃源产生的共鸣。
入口就在这。
桃源向我传来的波动如潮水般，我沉浸其中寻找着发端。循着熟悉的过程，不需要使用任何重明的感召，世界天翻地转。桃源从湖中升起，遥遥一个宛若海市蜃楼的幻影，很快展开覆盖尽了天地所有景象。
于此间行走，走过的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潮水永不停歇，它向岸头拍去，携着数不清的晶荧虫子游走。我确定这就是来时的路，当年的张念玺正是于此地遇见了属于她的无解死局。
“我们到了。”望向水面，依旧透如明镜，它映射出我上一秒的动作。和曾经不同的是，通透视界给我带来了过去的种种经历。我能够一眼望穿湖底，看见所有事件开始的尽头。回忆的刹车就此失控，瞬间把我拉回了希望与失望交叠的噩梦。
我的心紧紧一抽，想起了穹顶上亦能看到未来。难以自抑地向上望去，竟有一个久违又怀念的身影闯进我的视线。
他不可能是会出现在未来中的人。
“啊！”我倒抽一口凉气，惊地转身回望，与天上镜中相对应的位置那里，他不近不远地站着。
是假的吗？
是因为我的思念，桃源才造出一个他来欺骗我吗？
“张海羽……”我不可置信地走过去，每一步都极为沉重，“是我的幻觉吗？”
他也缓缓向我走了两步，水面的波纹从他那一侧推动至我跟前。我听见他说：“我不是你的幻觉。”
“怎么可能呢？”我收到了这句认可，即使左右无法思清因果，还是快步靠近他。很快，我跌入他的怀抱中，真实的触感让我无法质疑面前的人是我用意识堆砌出来的傀儡。干涸的肢体语言生疏地表达爱意，只有情绪波动带来的眩晕感，令我将身体支点全部交给了他。
怎样才能忍住不哭呢？我甚至分不清那时的我到底有没有杀死他，可是悲叹的记忆已经无法被修改，它们皆深深烙在我每晚的梦里。“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托起我的重量，用食指轻抚去我的眼泪。我抬起头才看清了他，原来是一副充满了怜惜的表情，正微微锁着眉，疲惫的眼中刚刚长出一丝光彩。“这件事情，忘尘会比我清楚。”
这时，似乎是某人听见了这句话，一阵非常开怀的笑声从头顶落下，而人也凭空跃现在了张海羽身旁。衣袂飘动间，那根尔雅端庄的“竹竿”杵直了。他展开了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弯着笑意的眼睛，与我打了个招呼。“张念玺，真是好久不见。”
“萧忘尘？”除了震惊之外，他的出现让我还有些愠怒，“哥哥和瑞贞找了你这么久，你怎么现在冒出来了？”
他也不急着给我回复，还是在那里呵呵笑着。断影走近了，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一个遍，然后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萧忘尘终于收起了笑容，把扇子向下移了些，露出下半张脸。“念玺……或者应该叫你张海印，我可以解释清楚我们的——张海羽，是怎么回事。”
“说。”我懒得听他贫嘴，他从前尘到现在是一点都没变，我对他也依旧是不耐烦。
“桃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吧。”萧忘尘用折扇指向我和张海羽，十分神秘，“生与死，从某一天开始，就因为这两个不同的结果，走向了两个完全相反的结局。”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等着他解释清楚。
“哈哈。”他又呛出两声笑，“张海印，如果那天张海羽没有救下你，那死的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萧忘尘的这一番话将我唬得脸色苍白，不是我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而是这句话刺中了我心坎上过不去的一劫。张海羽见状拉过了我的手：“没事，听他说。”
“你当时杀死了张海羽，他也确确实实的死了。而你眼前的这一个他，来自另一个结局中。在他经历的过去里，他并没有成功救下你。和你一样，他处理完外面的事情之后，也回到了桃源，所以才能见到你。”
这一次我听懂了，又怔怔地回看向张海羽，迟疑道：“所以你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我在你的时空里，已经死了？”
“是。”他回答得果断。
我突然就想甩开他的手，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灌上心头，就仿佛他并不是我的张海羽，只是镜花水月。
他的手停在那，犹豫了一会儿放下了。“海印始终都是海印，不管是哪个时空，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说完我向断影和萧忘尘求助着，我质疑自己，又希望自己能接受这样的真相，“是不一样的吧？”
断影瞥了眼张海羽，面对着我却没有答案。
“我觉得是一样的。”萧忘尘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要不你仔细看看，哪里不一样？况且，我的理解是，在生与死的结果达成之前，你们就是同一世界中的人。既然你们能够在桃源见面，又何尝不是把原本的世界合并回去了呢？你们是为了一个相同的结果，才会重逢的。”
这还是不足以说服我，尤其让我想不明白的那个疑问脱口而出：“那死去的我和他又算什么？”
“算阴阳消长？算因果轮回？”萧忘尘笑说，“你们两个人都拥有了那种能力，你们叫它，‘重明’，对吗？那在这里你们应该就能看见未来真正的结局，张海印，你明明是接受他了呢，没必要欺骗自己的心。”
我再次抬头搜索未来的形状，可就在我看清的那一瞬间，我哑然地垂下了头。
张海羽立即将我拥进了怀中，他的手覆在我发际，反复安慰道：“没关系的，别怕，这次我陪你一起。”
“我知道。”我擦干了泪水，非常迫切地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属于我的痕迹。五指相扣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他手指上的戒指，与我的那枚成为了一对。
他注意到我在看什么，把我们的手举到了我眼前。“我就应该在更早的时候，想办法为你戴上它。”
“我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找到万和那些人吧。”萧忘尘闭上双眼，好像在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否在哪个片段里见过他们。“或许我得带你们往里面走了。”
萧忘尘从方才出现开始，就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我终于忍不住发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笨，你也不想想我是怎么在桃源与你取得联系的？”他指指点点个不停，突然定在原地，转身向我伸出了手，“说到这个，我的页离总能还给我了吧？”
我单手从衣服中抽出了页离，往他胸口一拍：“拿走。”
他接过扇子，颇为满意地揣进了手里，继续向前走着。看他的样子，好像对这些事情丝毫不在意，而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信息。萧忘尘能解释两个时空的事情，又能在桃源影响外界……或许还有更多我没见识到的。难道他已经接触到了桃源深处的秘密，并且掌握了吗？
可又见他不屑于多说，我没有再问下去。
张海羽注意到了我取扇子时的动作，他贴到我身旁，低声耳语：“你的手怎么了？”
“重明的问题。”我掖下衣袖，遮掩着说，“不用在意，没多大事。”
“如果你说是因为重明，那你欺骗不了我。”他伸手想要拉过我的手，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停了下来，“ 就把我当做那个死去的张海羽，别逞能好吗？”
“为什么你刚见到我，就可以理所应当地把我当成你那个世界里的张海印呢？”我始终有所芥蒂，就算知道我会下意识地把他放在心中首位，却仍旧与之疏远。
他摇头道：“并没有那么理所应当，可是既然你可以存在于我面前，就是在告诉我，我有一半的可能性救下了你。如果说在你的世界里，张海羽没有任何办法，不得不留下你一个人离开了，那唯一可以弥补这一切的，只能是我。”
我无言以对，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面前的这个人，在此时看来，与我所希望的没有任何一点差别，最后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欲，主动牵上了他的手。“我回来是想找找看，是否存在没有遗憾的死亡。那你呢？”
他再次仰望向穹顶中，确认着结局，随后双眼盛满了释怀与珍惜，面对我。“嗯，都没有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