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双珠泪,花驻齿香间。凤鸢迟移步,盼得珠臂环。
两个妙龄女子款款起步,婷婷袅袅地舞动身姿,如同空灵的仙子一般,轻飘飘地穿梭于厅堂之上。她们穿着连体衣,袖口、衣襟和底摆等部位有织锦装饰,纹路以红棕、黄绿、橘红和黑灰交错。袍纹右侧上方是一只头顶花冠、双翅张开的凤鸟,下方是数只昂首啁鸣的仙鹤,隔着一条滂沱之江跃跃欲飞。左侧上方是下击的大龙,似已扑过一座大山半腰,欲击杀一只斑斓猛虎。
女子裸着足踝,系着红绳铃铛,随着动作起伏叮当作响。她们头上挽着高高的发髻,露出雪白修长的脖子,厚厚的脂粉使得娇美的面容艳俗。两个人手中各拿着纸鸢,皆是凤凰造型,随着她们的玉臂陡转,黄色的凤羽飘带上下翻飞。
随着琴瑟之声渐渐激昂,两个女子越舞越快,宛如化作两只凤鸢,在厅堂里旋转不停,使整个大厅弥漫着淡淡香味,令人闻之熏熏然、飘飘然。“铮”的一声,金属之音脆响,乐音与女子舞蹈立停,好像被收纳到这一声之中。
片刻之后,金属声再次响起,乐音相应相和,舞蹈亦柔顺曲迎,使得闻者渐渐宁定。
坐在大厅主位上是一个中年人,额头宽阔,鼻子挺直,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如同卧蚕的眼睛,嘴角右上方有一颗红痣,如同朱砂一般,颌下留着一缕长髯。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两个深酒窝好似酒杯浅盅,身上的黄色长袍绣着日、月、星、辰。
这人正是易教之主孤阳炙。
孤阳炙头上戴着黄缎锦冠,配着一支玉簪,穿过发髻加以固定。他坐在梨花椅里,旁边红楠木桌上放着拂尘,一只茶杯里飘着水汽。他的下首坐着帝国律政使唐渡。
唐渡穿着甚是华丽,正微微晃着头,和着节拍,眼睛却偶尔瞄向孤阳炙。
大厅正中央是一条坤国密云地毯,足有数丈见方,绘着八位美丽仕女,画风奢华,色彩绚丽。地毯上除了两位舞者,还坐着数名乐师,或执竖琴,或抚瑶琴,或吹奏玉萧,或摆弄金鼓。一名伶官立在乐师身后,左手拿着金棍,右手托着一枚雪域黑石,正凝神望着孤阳炙。金属声系他轻轻敲击而发出的。
这座大厅甚是宽敞,陈设古朴典雅,颇有廊中韵味。大厅两侧各有一只香炉,里面檀香袅袅,掩盖了女子身上浓浓的脂粉味,令人渐有醒脑清神之感。转过大厅臣墙,可沿着内廊走向后厅。隔着珠帘往厅内望去,能看到正中央摆着沉香木桌,上面摆着调制丹药的一应陈设。
此处宅院位于楸树大街,旧称思莲宅,前后共三进,房屋百余间,曾是一位昭阳旧贵族居所。那位贵族本与帝王沾亲,一度权势颇盛,许多贵族前来巴结,借厅前的满池荷莲,被喜好附庸风雅者称作古莲厅。极盛之时,此间颇为氏家贵族名流称道,乃是聚集品茶论道之地。
后来,因为受到帝国权力争夺之战牵连,这位贵族家族被下大狱,房产充公成为帝国官产,由律政部代为持有。
唐渡成为帝国律政使后,曾两次到东城易教帝坛,代表娥帝向孤阳炙表示善意,许诺以国师名分光大易教。不过,七子之教在亚夏根深蒂固,娥帝与唐渡不好做得过分,便提出一项建议:择一良日,请易教与七子名士辩论。
虽然孤阳炙明白娥帝用意不纯,但可借助帝国君主之势,成为银夏倚重的国师,他心里不免有点飘飘然,是以手下众大士中微有杂音,依旧没有改变他的选择。
唐渡主动提出建议,帝坛是易教之众聚会之所,不宜孤阳炙清修思道,便将这座思莲宅相赠。自成为易教之主,孤阳炙除了参研教法,宣扬自己的理论之外,还喜好上了炼丹之术,只因不便令教众所知,常常偷偷命人辟一新屋独居,实在是大为不便。唐渡之意正合孤阳炙,他假言虚意拒绝,假装听从吴桐子的劝谏,才带着两名童子搬入大宅。
孤阳炙搬入思莲宅后,唐渡每隔三日必来,不是送来精美家具,便是带美姬歌舞请他鉴赏。但是提及国师之位,唐渡总是闪烁其辞。孤阳炙猜测必是帝国大学士蒂戈作祟,只好同唐渡做戏敷衍。
望着眼前旋转飞舞的美女,孤阳炙脸上浮现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禁回想起被人冷落的过往,以及在廊中传教的种种。
出身于贫苦之家,孤阳炙为人孤僻,难在学城有所作为。吴桐子发现孤阳炙通过思变与异学融合,形成了新的理论,便鼓励他到廊中区施展才华。
可惜,两人在廊中强国仍旧碰壁,没有国主愿意招他们入仕。虽然生活潦倒,孤阳炙却一直放弃新创一宗教义,与七子之教一较高下,总结出“世无常法”“万民平等”“人无常主”“天道轮回”“时移事易”“以变求生”等观点。
今年廊中大旱,易教获得大批流民支持,积聚了数十万教众,被各国所忌惮。在副教主吴桐子建议下,孤阳炙终于下定决心,率领教中骨干大张旗鼓地穿过银谷山口,进入帝国境内。
眼下,昭阳东城帝坛已成易教总部,除副教主吴桐子和开阳大士外,八宗大士各依教规处理一宗事务。这八人由孤阳炙直辖,皆是最早的追随者,颇受他的倚重。除了吴桐子等人,项公还向孤阳炙举荐了四个人,分别是渔翁、孤舟、青山与绿湖,已被孤阳炙任命为易教使者。
孤阳炙知道,项公与蒂戈等人交好,极力推崇梵教,向易教举荐人才,乃是为了拉拢自己。孤阳炙不想得罪项公,以及他背后的势力,甚至还有强大的亚夏堂。最为关键的是,孤阳炙已不仅仅想成为一教之主,他的内心有了更大的渴望:捧着传国之玺,登上血王座。
传国之玺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石,上端雕着九头盘旋欲飞的龙,有的状似吞云,有的正在吐火,有的吐水,有的正虬首怒须。玉石下端方方正正,四周刻着铭文小字,底座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惊讶、疑惑和喜悦,诸般复杂的情绪令孤阳炙数日不眠,他完全没有想帝王之印会送到他的眼前。
一个人的欲望之门一旦被打开,欲望之兽将随风而长,再也无法控制其咆哮狂奔了。
帝王之梦的魔力实在更大,孤阳炙不只一次想象过,如同庄帝、昭皇一样登上天子峰,睥睨天下,指点江山。
幸好吴桐子及时出言提醒,告诫孤阳炙必须小心从事,否则将因为传国之玺,为自己与易教惹来杀身之祸。
传国之玺的秘密,除了孤阳炙与吴桐子外,只有献宝者时骞知晓。为了报答时骞,孤阳炙命其出任易教长老,与其他九位大士同列。
三人经过一番密议之后,决定由吴桐子代表易教,前往天狼城。眼下,血驼部控制了敕胡全境,兼有巴布草原与瀚泉西的广阔土地,实力已经大增,若天后周薇有意结盟,易教将有强援加持,叉字军亦可获益。
易教在南方开设十八堂,各设一位堂主主持地方事务,秘密组织建立叉字军。现下叉字军共有十八路,人数不少,但战斗力不强,平素只是维系易教徒安全,保障封城各乡免受匪帮袭扰,因而与割据总兵矛盾不小。
吴桐子除了会私下与周薇会面,还将与苍陵建立联系。说到底,孤阳炙是希望泰平与周薇两位变天者互斗,使西北地区的局势更加复杂,让易教在西北地区扩大影响力。
开阳大士骆平阳尚武,被孤阳炙派往南方,打探铜古、金亭各国消息,顺便巡视十八堂情况,避免叉字军与割据总兵部队摩擦。
唐渡想利用叉字军,帮助辛晗在军部立威,消灭割据总兵与封城势力,继而代表盐商帮会控制帝国朝政。孤阳炙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会中了圈套,只盼望军部与地方势力两败俱伤。
“不错。”孤阳炙思索至此,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
执金棍者连忙敲了一下黑石,音乐与舞蹈立时皆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