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厂里的活越来越忙,父母亲上晚班的次数也变多了。我晚上只能一个人睡了,我母亲会先把我哄睡着,然后再去上晚班。好在车间就在楼下,不放心的时候,可以抽空上来看一下再去车间上班。我半夜却常惊醒,因为睡着了会做恶梦,总是梦见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刀追我,嘴里还喊着:“小孩别跑!跟我到山上去做土匪!”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拼命跑,然后被石头绊倒,眼看他的刀就要砍过来,我吓醒了,醒来时满头大汗。屋里漆黑一片,只听到外面哄隆隆的机器声,我怕得要命,就大声地哭喊,我的哭喊声却被机器声掩盖了,没人会听见。哭着哭着,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但有一次晚上我一个睡的时候却出了事情。因为夏天有蚊子,虽然有蚊帐,但我睡着了有时会不自觉地把手脚伸出蚊帐,我母亲怕我被蚊子叮,就给我点了一盘蚊香。结果晚上我把盖在身上的毛巾毯踢下床,正好有一角接触到蚊香燃着的一头,慢慢地,毛巾毯发出越来越浓的烟雾。幸好,我睡得靠近大门口,大门口临近走廊的窗户开着,烟雾被下夜班的女工闻到,赶紧去叫我母亲。等我母亲回来,毛巾毯一大半都薰黑了,我却还睡得死死的。
我父母觉得让我晚上一个人在家确实不放心,就想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厂里的职工都是两班倒,晚上在宿舍睡觉的都是上白班的,最主要是白天上班比较累,晚上不方便来照看我。谢爷爷不上晚班,但他家比较远,带来带去不方便。方磊是个小伙子,让他带小孩不太好。财务科的杨姐身体不太好,也不行。传达室的鲁伯虽然上的是白班,但工作要轻松一些。他和谭伯换班。谭伯晚上睡传达室,鲁伯在厂里的仓库有个小房间,晚上他就睡那里,正好也可以看仓库。让鲁伯照看一下也未尝不可。但鲁伯是个古怪的人,对小孩从来爱搭不理,长相又吓人,估计我去了更加睡不着了。一时间父母亲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正为难之时,我母亲想到了一个人,是她车间的好姐妹曾姨。曾姨上白班,家住在离厂不远,她丈夫刘叔虽然不是厂里的职工,但大家见过几次面,感觉人挺不错。曾姨家有两个儿子,老大上初中,初中比较远,只能住校。老二和我差不多大,正好做个伴。父亲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让我母亲去征询一下曾姨的意思,曾姨很爽快的同意了。下了班,曾姨就把我带到她家去了。
曾姨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很窄。她家的房子很旧很普通,两间小平房,进门一个小客厅,右手是个小房间,是他们夫妻俩住的。客厅往里走是个厨房间,右手也是个小房间,就是她儿子住的房间。厨房后面有个小院子,堆点杂物。在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摆放了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唯一看上去有点贵重的物品是桌子上的一个很小的收音机。曾姨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收音机,很快,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瞬间让这个小屋蓬荜生辉。曾姨因此像变了魔法似的在屋子里快乐地忙前忙后,就好象贫穷与她无关似的。
吃晚饭的时候,我见到了曾姨的丈夫刘叔和他们的小儿子刘天。
刘叔长得很憨厚,个子中等,脸又黑又瘦。听说我是苏厂长的儿子,不住地陪着笑脸。听曾姨讲,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饭前喝点小酒。果然,在我们吃饭之前,他已经拿来一个小酒杯,又从柜子里捧出一个小酒坛,小心翼翼地给酒杯里倒满。放好酒坛,他回到桌前,端起酒杯美美地啜了一小口,顿时眉尽色舞。等一杯小酒下肚,他快活地哼起了京剧:
“我站在城头观风景,眼见得城下乱纷纷。。。”
刘天只比我大半岁,长得虎头虎脑的,看见我特别高兴,在我眼里,他就是个话痨。从到家开始,他的嘴就没停过,对我问这问那,然后开始说他一天里的趣事,说完趣事又天南地北地闲扯。等吃完晚饭洗漱完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刘天对我说:“我最喜欢听收音机里说的《岳飞传》,你知道岳飞是谁吗?抗金的大英雄,我最崇拜岳飞了,我将来要象他一样,上战场打坏蛋。”我茫然的看着眼里放光的刘天,他说的是我陌生的人,做的是我陌生的事,离我太遥远了,我没有他那么大的胆子,别说打坏蛋了,看见坏蛋我只会赶紧跑。刘天见我没听过《岳飞传》,马上跟我讲了起来,讲到激动的地方,更是站了起来,在床上手脚比划,好像他就是岳飞。
最后他突然从床上站起来,很严肃地说:“我长大后一定要当解放军。”
由于晚上睡得晚,早上两个人很晚才起床,大人们早就去上班了,吃过曾姐准备好的早饭,刘天说要带我去找宝贝。他拿着找宝贝的两样工具:一个小铲子和一个小玻璃瓶,带着我七转八弯地来到一处有好几个黄沙堆的地方。“宝贝就在这里面。”他指了指黄沙滩,我大失所望,还以为他在哪棵大树底下埋了什么金银财宝要来挖,没想到是挖黄沙。刘天让我捧着玻璃瓶,自顾自地在黄沙堆里扒拉着,挖了好一会,他从黄沙堆里拣出一粒石头给我,让我快看。我接过他递给我的小石头,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石头,石头里是有花纹的,还是有颜色的花纹,阳光下一照,特别漂亮。果然是宝贝,我爱不释手。就这样又拣到好几颗,我都放在玻璃瓶里,用手紧紧捧着,像捧着个聚宝盆。正找着,听见有个大爷喊:“你们干嘛呢?赶紧走,再不走,喊你们大人来啦!”我们赶紧撒腿就跑,我紧紧抱着玻璃瓶,跑得气喘吁吁,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大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