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之时,有明玕一大早起身采集竹露,身旁的灵曜一边收集一边嘀咕,“主人!月亮都还没醒,你怎么也不多睡会儿,离太阳早起还早呢。”
明玕兴致勃勃,一片片竹叶滑落一滴滴竹露入白瓷瓶,他看着珍珠似的竹露颗颗饱满晶莹,想着定会助益砾儿!
他道,“灵曜,你去睡吧,我自己可以的。”
灵曜拍拍额头醒瞌睡,眯着的眼尽力撑开,她说,“不要,我要陪在主人身边。”
不等月亮醒来,明玕和灵曜已经集齐了两瓶竹露,他们来到桃林。
此时的桃林安静十分,空山传来两声鸟啼,灵曜将白瓷瓶递给明玕,明玕指了指一间屋子,“灵曜,去那儿补个觉吧。”
“那你呢?主人!”
“我去旁边屋子。”
灵曜耷拉着点点头,随着明玕的指引,她迈着绵软的步子进入那间屋子,看见床倒头就睡。
明玕则取了昨日元宣递给他的药包小心放入砂锅,加了水燃起火,随后又轻手轻脚在桃林收集桃露。
从晨光熹微到天色明亮,明玕又收集好了两瓶桃露,在厨房内小心扇着火,时而看看砂锅内是否熬干,时而担心水太多扑出来,总是去揭盖子,没有安歇片刻。
等到太阳升起,万物苏醒,明玕倒好的药汤也温下来,他开心地端着药汤朝银砾屋中去,旁边贴心地准备了酸梅和一早收集的养身子的桃露竹露。可是站在门口时,他却停住脚步,不小心听见了里面的对谈。
那时候,昏迷的圹埌刚刚醒来,他轻微的动弹也惊醒了趴在床沿的银砾,看见他醒来,银砾直了身子,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已经不烧了。
银砾冰凉的手贴在圹埌额头,她正准备抽走,圹埌却起身一把抓住,用刚从被窝暖和的双手团住,用自己的体温让银砾冰冷的手回暖。
圹埌盯着银砾低垂的眉眼,昨晚那不是梦,是真的。
两人就这样呆怔着,谁也没说话。
半晌过后,窗外的阳光移动中闪到了圹埌的眼睛,他眨巴了两下眼,银砾的手已经回暖,他轻轻放开银砾的手,一时不知所措,嘴里低声道,
“对不起,砾儿,我不该骗你的,更不该利用你、伤害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掀开被子下床,无措地说,“砾儿,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他右腿小骨的肉已经被啃噬干净了,如今只是被纱布缠住的白骨,他提步,小腿却生疼,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着伤痛往床下去,离门口几步的路程他扶着墙壁走了十几步。
屋内一动不动的银砾听见屋外传来雕扇动双翼的声音,她知道,屋外的亡魂已经带着圹埌飞远了。
僵直的银砾身子软下来,无力地跌坐在床沿,眉头紧蹙,两颗泪珠夺眶而出,她的心一直在说,“还不知未来如何,银砾,珍惜现下吧。”她的内心挣扎了千万遍,母子连心,腹中胎儿也不安生地翻江倒海,但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我原谅你。
明玕端着冷却的汤药站立在门口,他听着银砾低低的呜咽声,身子像被冻住,迈不出一步来,他知道,她现在想见的并不是他。
银湾此时已经从昏迷中醒来,她急匆匆下了床,从旁边屋子往砾儿屋子赶,来到屋外看见一只雕正划过桃林的上空,她没在意,关了房门走在屋廊。
在廊下,她看见明玕呆滞在砾儿房外,她迈着急促的步伐快走两步喊着明玕,可是明玕却失了魂,没有听见,看着明玕呆立的模样,她伸手摸了摸药汤,“明玕,药凉了。”
听见药凉了明玕才抽回神,端着托盘一声不吭往厨房去。
明玕走后,银湾听见低声的抽噎,她急匆匆来到砾儿身边,看着空空的床,又想起那只大雕,她从背后抱住哭咽的砾儿,沉默地陪着她。
半晌,阳光已经西挪,银砾擦了擦眼泪,她勉强地朝姐姐微笑,“姐姐,我无碍。”
明玕端来汤药,银湾接过来小心试了试温度后一勺勺地喂给银砾,看着银砾脸庞挂着的一抹泪痕,明玕心中一抽,静静地出去了。
喝完药,银湾捻起手帕为砾儿轻拭嘴角,银砾微微一笑,捻起桌柜的酸梅,吃了药后抿上一颗,药也没那么难喝了。
之后,在姐姐的追问下,银砾同银湾讲了她与魔神的血契,她宽心姐姐,“放心,姐姐,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着她坚定的神色,银湾似疑非疑,银砾会心一笑,“相信我,姐姐。”她说她已经想到了对付魔神一劳永逸的办法,到时候还需要姐姐和明玕以及元宣哥哥的帮忙,她不会单独行动的。
银湾还是难以放心,她问,“砾儿,血契什么时候兑现?”
银砾眉眼略微低沉了一下,随后抬眼望着姐姐说,“六月初七。”银砾随手拿起身旁的桃露喝上一口,掩饰着自己的谎言。见姐姐似没有察觉,她收紧的心略微松下。
银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单独行动,面对魔神,她们齐心一定可以解决的,银砾莞尔一笑,她认真地一遍遍答应银湾,“好,姐姐。”
银湾这才收下心,将此事暂且放下。
圹埌拖着残身在美人林休养,同时派了乌漠发动可靠之人寻找大哥杳冥。一个月了,他的右腿小骨长出了新肉,可是搜寻了一个月大哥却没有丝毫消息,他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漫无目的地从人间找到魔域,不眠不休。
又找了一个月之后,他突然想起那日在望断崖底的洞内模模糊糊的印象,他当时听见银砾的叫喊、千剂和代愔的叫喊,似乎还有一个声音,是大哥的!
他恍然,马不停蹄往那个黑洞中去,他高举火把沿着甬道一路往前,一直到黑洞深处,他看见右侧石壁靠着一个人,胸口插了一支残箭,是他的鸦翎箭!
他提着一口气靠近,火把的火苗滋啦啦地燃烧,他看清楚了,贴着墙壁死去的,是大哥!
他心口一震,仿佛万箭穿心,他的手颤颤巍巍往大哥身体贴去,冰冷得刺手,心头的寒冷与手上的寒冷一下子席卷全身,身体被冻得僵直,嗓子如有万根银针扎得他说不出话,眼睛如泉眼,泪如泉水一个劲地往外涌,他身体颤抖、呼吸沉重又抑制,半蹲的他毫无意识地摔坐在地,手中的火把在摔落中灭了光。
洞内传来一声倒地的声音,天旋地暗,他昏迷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是五天后,乌漠带着他回到了美人林,并安置了杳冥。
乌漠说,经查验,是魔尊自己插的箭。
圹埌轻微点点头,整个人变得十分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洒扫、安静地站立河边,常常在院子里一坐便是一整天。白天黑夜于他而言没有区别,春风雨露也不过云烟。
唯一能引他心绪的,便是让乌漠时刻注意父神的动向。
知道他没什么动向,又松下悬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