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湾落地捡起砾儿的桃簪,二人一道回了桃林。
桃屋内,明玕失魂地坐在半人高的桌子旁,手中的茶凉得透彻,元宣见二人归来,起身去屋外端放温的药汤,银湾见明玕与砾儿沉默失魂的模样,也一道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明玕一言不发,魂不守舍地起身,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往外去,他准备去带回姐姐的尸身安葬。
灵曜怕他摔倒去扶他,可明玕的身体抗拒一切,包括她扶过来的手。
明玕与银砾擦身而过,银砾也一声不吭,直到明玕在屋门口挡住了银砾的影子,银砾面部抽搐了一下,抖落了眼中的两颗泪珠,方才缓缓开口,“金羽救了她,占星神尊带走了她。”
明玕和身后的灵曜都停住了脚步,靠门框支撑的明玕歪身倒去,顺着门边滑落在地。
灵曜急匆匆喊着,“主人!主人!你怎么了?主人!你别吓我呀!”
银砾也歪身倒去,身子砸落在地。
厨房内的银湾接过元宣盛好的药汤,元宣则先行匆忙赶来,刚才都好好的,如今却是两个倒地,一个伏地哭泣,元宣看着这场面,都来不及叹息,一手把一人的脉,还好,二人都只是因为身体耗费过多,又急火攻心,才晕倒了。
他不禁叹了口气,这二人呐!
银砾有玄武渡入上古之力,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醒来,明玕这边则有元宣疏通,只不过还没有苏醒。
银砾醒来有姐姐在身旁,银湾喂她喝完汤药,银砾吞吞吐吐地问,“姐姐、明玕……”
银湾将药碗放在床头,取了帕子替砾儿擦着嘴角,知道她的担心,银湾道,“他无碍。”
银砾的身子塌下,无力地靠在床侧,银湾递给砾儿酸梅,“砾儿,吃一颗。”
银砾微微摇了摇头,她现今什么都吃不下,她受伤的两臂已经处理好,如今一丝疤痕都没有,银砾突然想起姐姐也受了伤,她记得是在手背,她拉过姐姐的手,如今也全都弥合了。
银湾把酸梅放在床头,让她好好休息,自己退身出去了。
姐姐出去后,直到听见关门的声音,银砾似一团肉,沿着床侧滑落在被子中,她满脑子都是对明玕的愧疚,愧疚到不能自已,可她亦不后悔。她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可是越想不想便越是想,越是想就越是愧疚。
她暴躁地将被子捂过头顶,身体如狐狸般蜷缩成一团,可还是在想!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她却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了无数遍,她紧紧抱住头,捶打着,揉捏着,不管怎样都止不住地想。
她穿着柔白里衣,光着脚丫去翻看架子上的医书,可翻开竹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又跑到药架子上去看草药,这个拿起来闻闻,那个凑近嗅嗅,她尽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尽量忙碌起来,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脑子不听使唤地反复回忆着与明玕的种种,她生气地将手中的干药根扔开,披着素衣裳光着脚跑出桃林,独身在天界瞎跑。
从桃林跑到宫殿,又从宫殿跑到偏山,在偏山中倔犟地一直往前走,脚上都磨出鲜血,素衣裳也被野刺刮破,小腿大腿都有划痕,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往山林深处去,从山林北边走到南边。
山林尽处是一片油菜花海,一眼望不到头,如今花儿开得很盛,有数不清的蜜蜂蝴蝶在飞舞,她在油菜花海中一路张开双手追着风疯跑。
她希望这样就可以抛开一切烦恼,希望脑子里的思绪、心中对明玕的愧疚全都跑到九霄云外,不再找上她,希望在某个瞬间,一切就能自动归位。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这种锥心的无力感让她觉得失去了一切,又害怕真的失去一切。情感这种东西没有任何道理,不能用任何公式代入,理智说教在情感面前毫无存在的空间。
银砾一路疯跑了一炷香的时间,身后三五行油菜花耷拉下了头,被她踩在脚下碾碎,她在整片油菜花田一直跑到中央,腿上无力地跌落才停下来。
她随地扑坐在花海中,奋力地捏起拳头砸向旁边昂扬着头的黄灿灿的油菜花,她的心揪在一块儿,好似打了结拧不开,朝天撕心裂肺地哭喊,“啊!!!”,悲泣声怆天呼地,喊到最后无力的悲咽肝肠寸断,透骨酸心。
银砾眼中的天地变得只此一周,它们圈圈层层暗下来,在中央的自己也一点一点地被黑暗笼罩,如墨的黑暗中有一条蛟龙的身影,它青面獠牙,张开虎盆大口要一口吞灭了她。
跌落在地的银砾眼睁睁看着那条恶龙盘旋着身子朝自己而来,她哆嗦着往后退,可身子却僵硬到无法动弹,她内心慌如乱石跌落,蛟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一个手臂的距离,它在黑暗中亮得发光的上下四颗如钉子般粗大锐利的牙齿闪过她的双眼,她紧闭双目,伸手蒙住眼睛,身前真的有一个怪物朝自己扑来。
她蹬着双腿不敢睁眼,浑身竖起的汗毛拼力地抗拒,直到耳边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银砾。”
她脑中的怪物如沙子般消散,身前有一双手张开怀抱把她紧抱在怀中,他的气息温暖踏实,一声声轻唤着,“银砾,银砾,别怕,别怕、银砾、银砾。”
银砾渐渐松下紧绷的身体,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试探着拿开手,他宽大的手掌将自己抱紧,她的脸贴在他温存的胸膛,惊慌的她松下心,再次闭上双眼依恋他的温情。
明玕在她身后用神力为她抚平每一处伤痕,手角的擦伤、锤伤、双腿的刺伤、划伤、脚边的磨伤……
此时夕阳西下,远处山顶的那轮没有温热的红日徐缓落下,油菜花田中央是两个跌坐着紧紧相拥的身影。
有蜜蜂从他们身边嗡嗡飞过,一只彩色的蝴蝶落在银砾散落的头发上,它听见他们在说话,
抱着银砾的明玕一个劲地道歉,“银砾,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银砾泪眼巴巴地问,“难道你要舍弃我了吗?”
“没有,我怎会舍弃你呢!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亦不会。”明玕一个劲摇头,“我是怕你舍弃我。”
银砾悬着的心这才得以安稳,心上打的结解开了,如今如汩汩清泉般凉爽清透,她心疼地说,“傻子,我又何时舍弃过你?”
明玕自愧,“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的错,没能拦住姐姐,才酿成今日之过。”
银砾盯着他双眸,郑重地说,“傻子,你全都说错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她之过,如今也都了结了。”
明玕双目流转如波,浅浅勾笑。
银砾柔声却强硬,“今后再不许说是你之错了!”
明玕破愁为笑,盯着银砾的双眸认真地点了头。
他小心翼翼为她穿好布鞋,让她允诺,“你也答应我,日后再不许如此摧害自己。”
银砾眉开眼笑,“好,我答应你,成了吧。”
银砾往身后一铺,压倒一片油菜花,二人躺在花海中,周围的花枝随风四处摇摆,银砾手枕着头,兴哉哉地享受天地间的清风和花香。
她乐呵呵地择一朵油菜花插于耳畔在明玕眼前晃悠,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喊着,“小酒仙……小酒仙你在干嘛……小酒仙有没有跟上来呀……小酒仙还走不走得动……小酒仙快点……小酒仙……小酒仙!”
她蹦哒在来时的油菜花路上,手中捻着一支半长的油菜花,时而转身过来等紧随身后的明玕,用手中的油菜花扫他的脸逗他。
明玕手中挽着油菜花环,好一番修饰后才为银砾稳当地戴在头上,银砾同身边的蝴蝶蜜蜂一齐飞舞,身上的衣裙在风中飘逸。
二人一路吹着晚风、哼着歌谣,滴滴答答地,悠悠走过油菜花田、像冒险般兴奋地穿梭在山林,路上踩到一颗黄果子,银砾抬头定睛一看,是一棵从未见过的树,树上的黄果子也造型奇特,有的圆溜溜的,有的还长出两只兔耳朵,有的则是磕磕碜碜的,还有的竟是五彩缤纷,银砾指了指果子,骄纵地说,“小酒仙。”
不用再往下说明玕也知道,他宠溺地朝她点点头,腾空片刻就兜了十几二十颗,他问她,“想吃哪个?”
银砾好一番瞧了瞧,看了看,才下定决心说要吃那颗长着兔耳朵的,明玕将果子在衣襟好好擦了两遍后递给银砾,“呐。”
银砾拿在手中再旋转着左看看右瞧瞧,寻思着,“可以吃吗?”
明玕抿笑,“这不让你先尝尝毒呀!”
银砾的笑容皱在一块儿,“哼!好你个小酒仙!”
她追着他打,他开心地与她嬉闹。
明玕早知道这个果子可以吃,而且很好吃,还是当初他非要跟着元宣来此处采药发现的。
银砾披着明玕的外袍回到桃林,桃屋下有姐姐与元宣哥哥做好饭菜在等他们,银湾看见砾儿眉开眼笑的样子甚是欣慰,看来元宣说的是对的,明玕果然会哄好砾儿,解开心结。
元宣笑她,“你这是关心则乱!”
今日砾儿一番折腾,肯定又是元气大伤,元宣特意熬了鸽子汤,里面加了养气补血的药材。
银湾只希望砾儿能平安生下孩子,母子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