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过后,在一个偏远的驿站小茶馆外面,三京盯着屋檐上不断滴下的雨点,久久地沉默发呆。不远处的慕雪和神音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担忧和无奈。
“三少爷,吃点东西吧。”神音将两个馒头放到三京手中。三京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神情和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他虽然还活着,但看起来又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神音还想说什么,但又不忍心再说出口,扁了一下嘴巴,擦了一下红红的眼睛又走到旁边去。看着这个模样的三京,神音又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她最初遇见三京的时候,三京就是这样一副样子,明明还活着,但感觉跟死了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那时的三京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他的肉身就是灵魂的牢笼。
前几天的傍晚,当红衣女使出了一个天地变色飞沙走石的奇怪术法之后,神音就莫名其妙地被传送到这个地方。而且她发现自己完全用不了术法,也无法跟三京沟通。出现了这样奇怪的现象,神音心急如焚,但也不知道能做什么。还好她的身上带着一些银两,便在这个驿站旅馆中租了一个小房间住了下来。
第二天的下午,三京和沈慕雪来到了这里。见到神音安然无恙的那一刻,三京忽然失控抱着她大哭。哭完之后,三京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时神音才发现三京受伤极重,如同两年前那一次从鬼渊归来,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血肉。神音急着马上使出治疗术法为三京诊治,过了片刻她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术法能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恢复过来了。
神音足足为三京诊治了一夜才治好他身上的皮肉伤,然后又使出术法为三京修复破损掉的僧衣。做完这些之后,神音疲倦不堪,沉沉地睡了过去。神音整个白天都在睡觉,到了晚上才醒过来。那时三京就已经坐在屋檐下,像个木头人一样盯着天空看,神音跟他说话也不应答,不知道他的灵魂飘荡到哪里去。
沈慕雪跟神音说了后来的经历,他们被红衣东皇带到某个幻境当中,他们在那里遭到袭击。那一战的战况非常惨烈,三京被逼得三魂苏醒,差点又死掉。战果也让人沉痛,月痕不知所踪,玄空道人和清从被杀死,冷心昏迷不醒,也落入敌人手中。
神音听后半晌无语,在那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长风、冷心跟三京都汇合了,就像失散的一家人终于变得完整。没想到祸从天降,命运洪潮一下子又将他们冲散。
从鬼妖岭逃出来后,三京感应不到月痕和赤瞳的魂力,只能感应到神音的魂力,于是化身白狐形态的慕雪带着三京飞奔到这个驿站。看到神音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三京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地昏迷过去。
三京醒过来之后就是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出入驿站的人会好奇地盯着他看几眼,三京的外表看不出悲喜,这些人都不知道三京的内心世界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天崩地裂。此时的三京,除了悲伤之外,更多的是迷茫,被蛮横的命运突然推到一个断点,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他本来有很多话要问月痕,而这些话到最后也没有机会问出口。尽管他内心也不愿相信,但也隐隐觉得,被归虚封印后的月痕大概跟回归天道也没有太大区别了,毕竟那原本是为东皇准备的大招,杀伤力不可能太弱。
傍晚时分天空下起了小雨,驿站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大概有三十个人从雨中急忙地走了进来。这群人是从鬼妖岭归来的戮妖门法师,他们也参加了当日跟万鬼宗的大战。战斗结束后,他们也主动留了下来巡查了两天。两天下来人间正道都没有什么发现,想必万鬼宗的余党都没有留在鬼妖岭。各个宗门的法师都陆续离开,戮妖门的法师们也各自归去。
跟其他的宗门不一样,戮妖门是一个松散的驱邪法师组织,往往以小队为单位独立行动。以前三京和云叔、长风也是一个戮妖门小队。来到驿站的这些法师共有七个小队,男女比例大概五五开,男的主要负责武力进攻,女的主要负责术法辅助。这些法师离开鬼妖岭后自然结伴前行,表面上他们相处和睦,实际上所谓的结伴前行是为了到附近的某个小城镇争夺一个回报不错的悬赏任务。
这些人看起来也有点疲劳,跑进茶馆后便嚷着点菜上酒。里面传来一阵拉椅拼桌的嘈杂声,歇息下来的大汉们一边拼酒豪饮,一边扯着喉咙吹牛,好不热闹。酒足饭饱之后,大汉们在微醺中又谈到当日大战万鬼宗的情景。对这些人间法师而言,能参加这样的大战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意味着他们是法师中的精英分子。这一次大战的经历足以吹嘘一辈子,在老掉牙的年月里,在后辈崇拜的眼神中悠悠地说上一段,便可让残老的躯体又注入几分活力。
说着说着,法师们自然又说起朱雀门的丰功伟绩,若非在紧要关头少年英雄道空带领朱雀门的弟子逆转战局,这一战只怕人间法师会损失惨重。说到朱雀门的同时,他们又不自觉地谈到那些让他们无比惧怕的“奇怪和尚”,万鬼宗用邪术制造出来的怨念体。
其中有一个法师猛地喝下一杯酒嚷道:“什么奇怪和尚,那家伙就是三京。我以前常见到他,是云胖子那一伙的。”
另一个法师接过话:“你们所说的三京,是两年前诛妖之战中跟云清子一起当了妖国奸细,复活了天妖,最后还用邪术打破了冥界的天,导致的万鬼出逃的那个邪僧三京?”
“就是他。以前看那小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有想到竟然这么邪门。这一次弄出这么厉害的分身,肯定又跟万鬼宗勾结。这个家伙就是嫌这人间过于太平,不搞点破坏就不安心。”
“这家伙不是在两年前就死掉了么?”又有人插话。
“那家伙在撒谎,后来有人在渭城见过他,那家伙就躲在青楼女人裙底下过日子。后来天诛找到他,两伙人在渭城大街上打了一场,听说那一次天诛损失不轻。这家伙的怪招多着,你们要是见到他可要小心。当然,要是能把他杀掉,肯定能扬名立万。”
“对了,听说前两天青龙门的人在战场附近发现了玄空道人的尸体,说不定又是这个三京所为。”
“这家伙好歹还在青龙门待过一段时间,真是白眼狼!”
“他本来就是邪僧,你还指望他心存道义?”
这个话题开了头就再也收不住,一伙人反反复复地不断骂着三京,好像哪怕三京真的已经死了,也要把他挖出来狠狠鞭尸。
“住嘴!你们这群混蛋,不许你们这样说他!”
一声愤怒至极的暴喝压下了众人的高谈阔论,众人只见茶馆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白衣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双目通红,眼中有泪,气得全身发抖,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一众法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