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的金顶大帐，靠着山坡陡立的峭壁，壁上苍松虬枝伸展，几乎盖住了大帐之顶，如同戴了一顶帽子。他换了一套紫色锦袍，披了一件紫色雕袄，与秦程一起坐下品茶。
“这屯驻所在倒是不错，依山而建攻守有度，可见大督用兵之妙。”墨白说道。
“此处山地叫做驭马坡，已故的单梁大督便在这里驻扎过，训练了几支骑兵部队，曾与灰蛇战团力战，虽然不敌西伯精锐，但也是强悍得很。”
“原来如此，大营也是单梁将军所建吗？”
“单大督于此待的日子不久，回到逐鹿城后，营地便荒废了。我奉王命来秦山督造军械，想到将来要强军征战，便重新扩建营地，又开垦了一块供应军粮之地。”
“大督真是有心了。”
“臣来到秦山日子不多，已遍走川内各岭深谷，另辟出了几块可供屯垦之地，足够供给数十万人之用。”
“那可是太好了，此刻晚膳未就，大督不如详细说说。”
“谨遵王命。说起屯田之制，最早源起于定皇时期，乃为对付北方游牧部落。当时，沙罗半岛游牧部落众多，时常南下越过绿海，搔扰帝国、敕胡与蒲国。为了抵御外族，帝国不得不派遣大量兵力，驻扎在上苍岭、萧山与曹山三山汇聚之地。不过，驻军面临两大问题，其一是游牧民族骑兵机动性很强，往往让人防不胜防，驻军兵马数量太少不顶用，兵马太多则国库压力就会很大。其二，当时西北边塞之地颇为荒凉，加之常有匪徒出没，因而人迹罕至，驻扎几十万将士实难运转。人要吃粮，马要吃草，如果从帝国内地大批量的运送粮草，在没有漕运的情况下，就需全靠人力、畜力，那样消耗是很大的，恐怕运到地方，粮草只能剩二十分之一。”
“那确是极不划算了。”
“所以定皇迁居国内流民到了边境西北，在那里开垦荒地，增加生产，以土地养活驻守于当地的士兵，避免粮食运输中的大量消耗，于是有了屯田制度的雏形。”
“定皇此举可谓一举多得，既可保障军队驻防，又能够增加国库储粮，确保失地流民不成为流匪，保护边境免受外族搔扰。”
“大王所说正是屯田之妙用。臣尊泰平大良之意，将在秦山多建公屋，收留来自各地的流民，收容被各国追拿的逃犯，使他们尽归苍陵所用，于国可供大王驱策，于战可选强悍之士。”
“泰平大良与大督真是本王的贤臣啊！”
“臣下已经思索多日，准备在秦山一带推广民屯与军屯，共同助力兴邦强国。”
“何为民屯、军屯呢？”
“民屯是应对没有土地的农民，以防他们背井离乡变为流民，为了生存盗窃、抢劫，故而我在秦岭以西的狭长谷地里，圈定了大片可耕之地，引风吟岭与秦山之水，新建多个乡镇。臣已请木燃协助，调拨了大量种子和农具，组织流散于苍陵各封城的流民，以免除赋税的方式吸引流民至此。”
“民屯于国有利，对百姓来说，利益则是更大。”
“大王说得不错。土地是农民生存的根本，对于没有土地的百姓来说，凭空得到一大片土地，就可以让全家衣食无忧。因此，臣下建议大王，一旦民屯制度可行，将来可在苍陵各边境推广。”
“那是当然。军屯又怎样呢？”
“驻军长期屯扎一地，若无战事，军士们除了训练无事可做，正可开垦荒地生产，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解决粮食问题。军队屯田与流民屯田相比，还有两个极大的优势，一来士兵们接受军令，执行力比流民要高，二来士兵是一个整体，便于整体调度，加之身强力壮，生产力极高。我想军屯效果会在几年内显现，除了能满足自给自足，甚至还有盈余供给国库。军队迁徙作战，屯田便可转交当地，使更多百姓受益。”
“屯田面积太广，管理恐怕不易吧！”
“军屯与民屯并行，绝非是简单的种地养民，而是最终要形成城镇，确保人口不再流失，因而需要设置‘农都卫’一职，负责管理屯田的各种事务。农都卫以下，设置田官、农亭长、田长等职务，指导、督促、管理屯田者。对于民屯来说，这些官员管理级别不高，将来规模逐渐扩大后，便可委任一位地方官，作为新城之主，替大王管理一方。军屯则有些许不同，可由朝中派遣一名农都尉入驻军中，协助和指导军士们耕作。待军队迁走后，由其组织百姓接手，再伺机新兴村镇。”
“大督思虑周全，实在是令墨白佩服。”
“大王谬赞了。屯田制度原是权宜之策，泰平大良加以擅用，臣只是依此策演化罢了。当然屯田益处极多，可增加边塞生产力，减少军粮运送消耗，为王国节省大量的粮食。同时，屯田加速边疆地区开发，可以使外族与屯田百姓融合，使更多的荒地经过开垦和耕耘，变成肥沃的土地。”
“大督说了这么多，本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屯田所在了。”
“既然如此，大王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臣便陪同去看屯田，再巡视新建的剑庐和新军。”
“好。”墨白笑道。
这一夜墨白做了很多梦，梦到墨老与柏氐同自己促膝长谈，说了些什么却记不清楚，只是告诫他要为君施恩。
天色初明之时，营内已经窸窸窣窣响个不停。墨白洗漱已毕，走出金顶大帐，感觉到阵阵凉风袭来，山岭间的寒意确比逐鹿强太多。他回望大帐后的峭壁，发现其立陡百仞，如被刀斧劈斫而成，露着赤红色的岩层。
这座大营分为三部分，西侧靠近松林边，建有马棚、粮库与军械库。中间是军事大帐、将领们居住的所在，还有军情分析的营房。东方是士兵营地，靠近大营寨门，最东端有一个操练场，此刻正有士兵在校官指挥下，训练阵法与体能。
墨白信步向操练场走去，身后跟着赵无霜。秦程站在操练边土台上，神色冷峻地望着训练中的将士。操场中立着几千士兵，分成了十余个方阵，每个人手中均拿着长枪，在朝阳照耀下闪着点点寒光。
那方阵纵横均为十人，身体站得笔直，随着校官高声呼喝，长枪前挺，步履一致地向前疾刺。一个方阵练罢，下一个方阵便紧随而上，循环往复，直至全部整齐划一，令旗官才挥旗号令休整。秦程走下土台，来到墨白身边，躬身向苍陵王施礼。
“臣早起练兵，不敢稍有懈怠，轻慢了大王，请大王恕罪。”
“大督说得那里话来。这些士兵所练阵法为何？”
“启禀大王，这是臣新练的长朔方阵，既可新编成为长朔骑兵方阵，又可结成步兵方阵冲锋陷阵。”
“我听说亚夏大陆各国精锐均以刀剑为武器，大督为何要训练这种长枪部队呢？”
“刀剑虽是利器，但与长枪、长朔相比，究竟是以短对长，若非近距离作战，恐怕难以发挥威力。只不过亚夏武人以剑术为尊，贵族将领更视剑士为君子，所以组建骑兵精锐时，便以剑为主战武器，再辅以执矛或弓箭。”
“原来如此。”
“臣现在所练的这支部队，全是由流民强壮者中选拔，既非贵族亦不懂剑术，但年龄体力却是最佳，若以长朔结成密阵，当可抵御敌军精锐铁骑。”
“据我所知，廊中区贵族铁骑精锐不多吧！”
“没错。那时，贵族出战要自备精良装备与战马，以卫国为最高志向，因而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威、武等强国崛起的根基。当时，征战成为贵族出身的人的天职，普通百姓是参与不到其中的，顶多作为后勤补给部队，担任警戒筑城之职。那些贵族骑士流血拼杀，最终目的是夺取土地，受国君赏赐奴隶和田产，若是位高权重的将领，还可成为新的封城之主。”
“难怪现在廊中区仍有贵族骑士遗风。”墨白点头道。
“银夏帝国崛起后，贵族骑士精锐的发展有了些变化。跟随定皇打天下的鹰族人是蛮族，不讲贵族骑士拼斗的一套，才在战场挫败威、武两国。当然帝国最终还是向廊中学习，才使成为亚夏中土文明之中心。”
“似花非花。”
“大王此话何意？”秦程不解地问道。
“如今，黑鹰铁卫军自诩贵族精锐，其实已经名不符实啊！如果说到贵族精锐，恐怕只有黄金战团勉强算一个吧！”
“大王所言不假。臣还是说回这长朔方阵吧。帝国成为亚夏霸主后，国内也涌现出不少贵族，但他们虽重剑术和廊中文明，却因天朝上国的贵族身份沾沾自喜，对外征战的进取心大减。庄帝继位之时，这种情绪在贵族间弥漫，成为制约帝国战力的一大原因。正因如此，庄帝锐意变革，大力训练更易操演的步兵，由失地的百姓组建。步兵机动性虽差，但固守城池绰绰有余，而且所耗粮草也是大为减少。到了昭皇登上帝位后，他将步兵作用再次提升，曾组建了一支长朔步兵，对付南下的沙驼大军，一战而成名。”
“所以大督想学昭皇之法，打造一支重装抢兵，配合苍陵精锐王师，抵御周薇的血驼大军？”
“正是。骑兵虽为精锐，但毕竟受制于阵法和地形，故而臣计划建上中下左右新六支步军，配合苍陵精锐骑兵征战。六支步军以训练的流民为主体，屯田时务农自治，战时轮番替换到战场攻击，使军队相应休息，始终保持体力作战。”
“大督此法甚妙。现在可否演练一番？”
“待大王吃罢早饭，我再陪大王观看如何？”秦程说道。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赵皋从远处跑过来。墨白不明所以，知道赵皋必有要事相告，便带着赵无霜走下土台。赵皋跑到近前，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地喘着粗气。
“什么事？”墨白问道。
“易教副教主吴桐子想要拜见大王。”赵皋压低了声音说道。
易教会是一朵毒花吗？墨白沉默了，眼前仿佛出现一朵艳丽无比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