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已久,铜古天气依旧甚热。南方吹来的热带季风仍很强劲,与北方冷空气交汇生云,三五日便有一场降雨,小时阴雨连绵,大时暴雨如注,将勾离平原的热浪一扫而光。幸得秋节后雨水丰沛,铜古干涸的土地得到滋养,受苦一夏的铜古百姓拜神祭祀,感恩各族信奉的神赐予甘霖。
勾离平原上,百姓们正忙着播种,赤脚在水田中插秧。一首田间民歌悠然响起,农夫们纷纷挺起身子,朗声地相互应和,歌声便如麦浪般滚动着,越过村庄,越过河流,越过千千万万生命的头上,直抵望不见尽头的远方。
勾镇有良田千顷,农夫们赶着水牛穿梭其间,种下最后一季稻子,期待元世纪最后的收获。勾湖是勾镇百姓灌溉之源,亦是兵家陈兵结阵立寨所在。眼下,铜古大军就屯扎在勾镇北方,距离夏江不足百里。
勾湖北畔有座小山,当地人称作钩山,状似一把金钩,钩刃突出直指东北方。山顶石岗有一丛竹林,竹节虽不甚高,但青翠挺拔端是妙竹。竹林间有一座小亭,石座高有丈余,占地并不甚大,八根石柱挺然而立,托起了这个八角亭。此亭颇有来头,是著名白子阮旻拜师习剑之地。他成名之后,在岗顶建了小亭,取名为拜师亭。
拜师亭内有一张石桌,放了四个石墩相配,桌上放着白瓷茶壶,茶怀里飘着淡淡水气。铜古大督勾吴坐在一只石墩上,胸脯一起一伏,正大喘粗气调匀内息。他脸上的汗水还未完全消去,眼睛望着东方,心中似有所思,慢慢地端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茶水。此茶产自劳岭鸡冠峰,滋味特别醇厚甘爽。
大督勾吴年纪不到四十岁,但须发皆已灰白,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他面色暗红,眉毛很浓,黑眼仁大,白眼球小,鼻子扁扁的,留着络腮胡子。勾吴身上穿着软甲,他的斧头铜盔由一名亲兵捧着,另一名亲兵则托着他的紫霄宝剑。
石桌旁边还坐着两人,各自端着茶杯喝茶,显得无拘无束。左边一人身材魁梧,圆脸大耳,穿一袭古铜色绸袍,脸上笑嘻嘻地。右边一人身材甚高,但十分瘦削,身穿天蓝色长衫,留一撇鼠尾须,脸色却颇为阴沉。
左首之人名叫吴喜悲,是劳岭布族后裔,家境十分贫寒,出生于钩山拜师镇。由于机缘巧合,勾吴发现他是一个可造之才,便将他送到勤岭学城。吴喜悲不负重望,晋升为学士之后,主动返回铜古加入王师,以其地宗派布道者的身份,协助勾吴治军。
右首之人名叫段殊同,精擅卜算之术,喜断国运走势。他本是铜库肇宁镇的铜族族后裔,少时曾拜铜山阮籍为师。阮籍是阮旻的后人,以一手祖传“阮氏青萍剑”闻名天下,开创了青萍门。
钩山脚下的勾湖北畔绿意甚浓,一大片油桐林几乎将钩山包裹住。林间搭建了不少竹楼,乃是依水而居的百姓所建,既可躲避水气寒湿,又可防草丛蚊虫叮咬。
“大督的剑术又精进了,殊同望尘莫及了啊!”
“一个人剑术再高明又能怎么样?改变不了国家的命运,那就是毫无意义的啊!”勾吴叹了口气道。
“想当年,顾恒初登王位极有作为,没想到后来得到美女闾施,便全然沉迷于美色无法自拔,甚至有心废掉王后所生长子,立闾施之幼子为王储,当真是令国人失望。”段殊同说道。
“为了讨好闾施,顾恒四处搜罗奇珍异宝,为其修建华美宫殿,以致引起铜古百姓不满。幸好勾尘在勾镇减少百姓负担,颁布法令开官库助民,因而受到百姓们拥护。”吴悲喜说道。
“‘爱惜民者勾氏仁,偏居勾镇知慈主。不知当世谁为君,只盼大贤垂泽被。’百姓以歌为证,盛赞勾氏恩德,更显顾恒之无德。”段殊同又道。
“两位莫将顾恒大王说得太过不堪,他心里还是称雄之志的。襄皇四处征战,大王曾暗中与望海、敕胡联手,联合对抗无义的帝国大军。只不过,铜古缺少一点运气,襄皇暴毙,昭皇上位,帝国恢复元气,顾恒只能再次俯首称臣,藏起入主亚夏中土的野心。”勾吴说道。
“大督以为,辛伯与辛晗邀请大王北上,对付帝国总兵和封城之主,允诺将淝国交给铜古控制,会令铜古乘乱强胜吗?”吴悲喜问道。
“如果铜古吞并了淝国,控制烈山信玉与瓷岭青瓷,王国实力的确会有大增,可是难免为强国所忌惮。正因如此,大王请大良陆雍、大司朱壁、大宰钟达、大尹章颇与我商议之时,我才没有发表支持意见。”
“其他大臣各怀心事,极力主张大王出兵,可见他们都想乘乱获益。顾恒大王亲领国中水军精锐,驻扎在安阳口岸对面,本有立威扬名之机,却带着闾施同行,真是贻笑大方啊!”段殊同摇摇头道。
“所以,我才暗中面见大王,将陈兵夏江作为佯攻,而调集王师主力等待时机进攻淝国都城,再顺势东进吞并蟹和琊两国。”
“蟹、琊两国地域狭长,夹在夏江与巨蟹山之间,少受北方战祸影响,但也难受中土文明促进转变,仍大行部落时代的遗风,对于铜古助益不大。倒是淝国还有些实力,若能降服确有助益。”吴悲喜说道。
“迂力击败迂林成为淝国侯主,若是能够启用国内贤德贵族子弟入朝,还真是不好对付呢!”段殊同接口道。
“据我所知,邰术虽是琊国的国主,却要看大良翟文的脸色?”勾吴轻轻地端起茶杯问道。
“是。邰氏先祖依托邰川、琊湖打造了玉霞关,成为琊国的一大势力,后来被推举为国主。眼下,翟文与其担任大督的弟弟翟瓤把持朝政与军权,以翟河的翟关为根据地,与玉霞关形成对峙局面。为了平衡关系,邰术只能搬到修罗新都,实力更远不及当初。”段殊同答道。
“金亭一直有心吞并淝、蟹与琊三国,自然绝不会让他国染指,所以王师若想顺利东进,必须鼓动会、稽等国挑衅金亭,再让缇棣陷入廊中泥淖。陆雍正在铜城好言安慰淝国使节,想必淝国君臣还不知我的意图。”勾吴说道。
“缇韧讨伐雷霆之时,大督就该东渡福江,占领金亭西疆之地,控制亭山金峰。可惜,闾施正患重病,大王无心政事,以至于铜古失了良机啊!”段殊同叹了口气道。
“两位莫说过往了。如今,我军驻扎劳岭已经多日,两位有何计策,可令铜古之军不负大王所托?”
“回禀大督,殊同听说,扼守劳岭的荀昱颇不简单,手下有万余名精锐将士,本是一大劲敌。不过前不久,荀昱得了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了。他的儿子荀山虽然暂代将军之职,却也不足为虑。当然,劳岭地形复杂,荀昱所练大军扼守谷间高地,若我军贸然进击,难免会有些损失。我已派人偷偷潜入淝国都城,散布荀山暗中投靠铜古的消息,我想淝国侯生性多疑,必会对荀氏多加嵌制,咱们只需静观其变,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缇棣登上王位励精图治,甘捷率领黄金战团也将回到金亭,我们该如何避免陷入金亭、淝国合击呢?”勾吴问道。
“吴悲喜知道大督与甘捷年少相识,脾气秉性亦有相投之处,还同在文武堂副堂主段旭门下学习兵法同门。以兵法战术而论,大督与甘捷实是旗鼓相当的,一旦各领大军交战,绝没有必赢的把握。正因如此,我才请花火出面,前往西北地区,替王国联络泰平与周薇,希望能够得到变天者支持。”
“吴先生认为,变天者会助铜古对付金亭吗?”勾吴问道。
“铜古国力不亚于任何王国,又有铜矿与精湛铸术加持,任何变天者也不会拒绝吧!”
“这多亏吴先生早有计划,让花火有机会接近古孞,得到其真传以及天斧铜牌啊!”
“关键还在于花火有游族血统,是真心襄助大督的人啊!”吴悲喜说道。
“有两位先生相助,实在是勾吴幸事。”